摘 要:“文道統一”的文學觀念是沿著“詩言志”這一中國文學批評史上一以貫之的線索發展下來的,但是把“言志”的范圍極端狹隘化了,強調文學作品要承載儒教傳統,提倡求“道”抑“文”。本文意在通過對“文以載道”這一批評觀念形成過程的梳理,揭示其對文學創作和文人知識分子人格產生的不良影響,來辨析出該觀念的是非,從而歸結到文學創作如何更好地處理“文”“道”關系這一問題上來,褒揚追求“文道統一”的作品。
關鍵詞:文以載道、文道統一、自由抒發、強制規范
作者簡介:王琳,女(1988-),山西運城,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文藝學研究方向。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03-0016-02
一、對“文以載道”這一批評觀念的形成過程的追溯
在中國文學批評史上,歷來有著“文以明道”、“文以載道”等說法,這些言論代表了中國知識分子對“文”與“道”關系的界定。然而,在不同的時代背景下,同一種說法有著不同的指向,其影響也有很大的不同。
最早的文獻記載之一《尚書》就有這樣的言論:“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其中的“詩言志”可以說既是中國文學批評史上一條一以貫之的線索,只不過在《尚書》所載的年代里,“志”的范圍很廣,不單單限定于儒家所強調的“圣道之志”,還包括“性情之志”;“詩”當然也不僅限于詩歌這一體裁,而可通指當時廣義的“文”。這種詩樂和諧的理論,承傳到孔子那里則表現為對“文質彬彬”的強調;然而后世儒家為宣傳自己的思想,更強調“道”、尤其是“圣人之道”的地位。
把“文以明道”提到日程上的是在唐貞元、元和之際領導古文運動的韓愈、柳宗元等人。安史之亂后,唐王朝的盛世景象漸漸消退,文人士子把注意力轉向了對禮樂崩壞、人民生活疾苦的關注上,加之當時浮靡文風的盛行,促使韓愈等人在文壇上也打出恢復、加強儒道,反駢文而尚古文的旗號。韓愈在《題歐陽生哀辭后》中談到“思古人而不得見,學古道而欲兼通其辭。通其辭者,本志乎古道也”,其所言及之“道”固然是指儒家之道,而結合韓愈其他許多文章來看,所謂“道”的具體內容則包羅很廣,大至國家政治,小至交友為人,都有“道”貫徹其中。與韓愈一樣,柳宗元也非常重視文章明道的作用,反對徒事藻飾的駢偶之文,而且指出“道”并非僅停留于書本之上,而是須接觸具體事物、有益于現實的“道理”。也正是由于韓愈、柳宗元等對“道”認識的通達,使得他們在論述“文”與“道”的關系上,不至于因“道”廢“文”。事實上,他們主張不管是學“道”還是為“文”,都要從加強作家自身的修養開始,也就是最早由孟子所講的作家要“養氣”,“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者皆宜”。以“氣”來協調處理“文”和“道”,三者相互統一,就不會出現因噎廢食的狀況。
對“文以載道”的強調在有宋一代達到了頂峰。宋代諸家大都是強調以“道”為“文”之內容的,但對“道”的理解以及“道”與“文”關系的處理上又有很多不同。在歐陽修、蘇軾等人的論斷中,“道”作為“文”的內容,并沒有被嚴格地約束在儒家這一傳統的領域里,而且對于“文”“道”兼重的他們,雖然提倡自然的文風,但是對于表達“道”的“文”要求仍然是很高的。只不過,這種平衡在南宋理學家那里被完全打破了。“文以明道”的說法被周敦頤發展為“文以載道”,實際就是要求文辭為道德服務,而且他所言之“道”也限定于“圣人之道”。這是一種典型的求“道”抑“文”的狹隘文學觀。
南宋程朱理學強調“存天理,滅人欲”,要求文章所載的道必須是儒家的道,加之以八股文取士,這樣文章的寫作被進一步規范、禁錮,儒家的道統在“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后又一次被巔峰化。這種狹隘的文學觀不僅嚴重損害了文學的審美性,而且軟化了中國文人知識分子的骨骼,使他們喪失了精神獨立性、更深入地奴性化了,完全淪為統治者欺瞞和蒙騙老百姓的幫兇。
二、過分強調“文以載道”所帶來的不良影響
1、“文以載道”造成了對文學藝術性的破壞
從上文對“文以載道”這一批評觀念的形成過程的梳理可以看出:“文以載道”是沿著“詩言志”這條一以貫之的線索發展而來的。所謂“言志”就是主張文學要言之有物,作家通過文學的形式將自己的觀察與思考以及自己的主觀情感反映和表現出來,也可以有功利性的考慮,去進行社會批判,顯現作家對社會的責任感以及擔當精神,這不僅無可厚非,而且更要大力提倡,因為這正是文學的立身之本——文學是人學,始終與人相關,文道統一,以情動人,從而厚人倫、美教化,實現移風易俗,是文學的最令人滿意的效果。
但是,“文以載道”卻只著眼于功利性,忽略了文學的審美品格這一重要前提,把“志”人為地狹隘化了,“言志”完全被縮小到了“代圣人立言”的要求中,文章不再是言由心生,不再與作者的精神情感相關,不再是真思想、真感情的抒寫,帶有很大的虛假性。
文學是情感與想象的藝術,脫離了二者,文章便不再具有動人的力量。宋詩既沒有情感的介入,也不重視文學技巧的修飾,只愿意去講一些常識性的缺乏新意的理趣,實在是乏善可陳。中國20世紀30年代的“革命文學”,只需要用“革命+戀愛”這樣一個公式就可以將其完全概括,這是文學的悲哀。文學一旦流于簡單化、公式化、概念化就失去了其寶貴的審美品格,讀來味同嚼蠟,不能給人帶來絲毫的愉悅,那么這些大數量的創作只能是一堆廢紙。由此可以明白,過分強調“載道”而忽視作家的真實情感和文學藝術建構能力,會極大地損害文學的藝術性,使文學簡單地淪為“道”的傳聲筒,失去其根本特性。
2、“文以載道”對中國知識分子人格的影響
“文以載道”中的“道”是儒教傳統。從孔孟到董仲舒,到宋明程朱理學,這一脈相承下來的精神禮教,把中國文人知識分子麻痹為不死不活的狀態而甘愿為奴。“尊孔,學儒,讀經,復古,由來已久”,旨在從中知道“怎樣敷衍,偷生,獻媚,弄權,自私,然后能夠假借大義,竊取美名”。(魯迅《華蓋集 十四年的“讀經”》)這樣的“道”使文人的精神品格完全變形走樣。再加上中國的史官文化傳統,使皇權壟斷了一切,讀書人要實現自己的理想、抱負、價值,舍做官就別無他途,因在皇權之外并沒有另外一個說話空間。中國的知識分子若不懂政治,不懂得如何迎合統治者,不懂得玩弄權術,只憑著一股文人特有的激情、天真、孤冷,是斷難為人為文的。中國文人的最高理想也只不過是“治國平天下”,“立德,立功,立言”。國家、民族、倫理道德是實現中國文人理想的依據所在,他們的煩惱,苦痛,絕望也都在這上面展開。一旦被體制與權勢所拋棄,他們就到文章中宣泄自己的全部失意。就是素有“天問”精神,備受推崇的屈原,他的《離騷》也不過是奴才的牢騷,盡管它“多芳菲凄惻之音”,“逸響偉辭,卓絕一世”,且屈原還用自沉的悲壯方式加強他的聲音,可是我們細究其內在實質,會發現屈原所喊出的也只是失寵,被排斥,遭主子遺棄之后的不滿。而在“文以載道”推行開來之時,文人們連在文章中發發牢騷的權利都被剝奪了,由此,宋人就產生了反差鮮明的雙重人格,在詩中正襟危坐地講一些微言大義,而在不入流的詞中寫自己的狎妓經歷等。
人的精神需要是多方面的,文章本是自由抒發性靈的園地。而中國的文人不僅受到文化專制的摧殘,還要遭受“文以載道”的硬性制約,當這種制約變成文人自覺遵守的信條時,文人的精神已經完全異化了,他在其中找到了游刃有余的虛偽生存之道,完全淪為了統治者的幫兇,文學關注人精神的特性被完全工具化了。
三、追求“文道統一”,處理好文學與政治的關系
對“文以載道”這一文學觀念的辨析,最終旨歸是如何處理好文學與政治的關系。文學是作家們表達其對世界認識的途徑,不可能完全脫離現實社會,也絕不可能脫離政治環境。但是作家們有其特定的表達方式,他們主要通過形象思維來認識現實世界,以其藝術家的敏感及人道主義情懷發現現實生活中美的現象、發現現實生活中還存在有什么不足、有哪些地方還可以做得更好,從而尋求更合理的生活。這一切都需要善感的心靈和自由思考的環境,一旦有外在規范來制約他們,就會帶來極為不好的后果。在政治形勢占全國主導地位的時候,有責任擔當的作家出來為革命鼓與呼,這些作家是值得我們尊敬的;但同時也有一些作家堅守著自己心靈的園地,如沈從文、錢鐘書、張愛玲等作家,這也無可厚非,每個人都有自己所看重的。在此,著重探討一下為革命鼓與呼的文學創作。文學一旦被綁上戰車確實具有立竿見影激動人心的宣傳效果,但是一定要把握好度,否則,就很容易失去文學自身的特性,而完全淪為標語口號式的報道。作家的創作主要有四個要素:情感、理智、想象和技術要素,優秀的作家必然能夠處理好“文”與“道”的關系,抒發出自己靈魂深處的真實感情和思想,在反省自身生活的同時,也期望能夠引導人們對自己的精神多一些反思和認識。我們在實際的文學閱讀中,要少提“文以載道”,多用心體味“文道統一”的文字。
參考文獻:
[1]、閆群,《“文”和“道”的關系在文學批評史上的變遷》,《青年文學家》,2010年第1期;
[2]、謝有順,《批評與什么相關》,《活在真實中》,中國電影出版社,2001年7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