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女性形象的悲劇必然性

摘 要：《雷雨》中的繁漪和《日出》中的陳白露是曹禺精心塑造的兩位現代知識女性的形象，這兩個人物形象的悲劇必然性，既有特定的時代背景，又反映了深刻的歷史規律。

關鍵詞：曹禺、女性形象、悲劇命運、個性自由

作者簡介：彭新萍（1973-），女， 漢族， 湖北隨州人，湖北生態工程職業技術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現當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03-0032-02

繁漪和陳白露，是曹禺精心塑造的人物，她們都是性格復雜、內涵豐富的女性，美麗、聰明、熱情，都曾經接受“五四”新思潮影響，有著對幸福愛情生活的向往，渴望被人尊重，渴望過真正的人的生活，但最終無法擺脫現代知識女性的生存困境，走上了一條置她們于死地的絕路。她們兩人有著不同的人生模式，不同的悲劇形態，但在作家的筆下演奏成了一支哀傷的交響樂。

一、曹禺塑造悲劇女性形象的原型基礎

曹禺的家庭背景和生活遭遇是他善于塑造悲劇女性形象的原型基礎。他1910年出生在一個衰落的封建官僚家庭，《雷雨》等劇本中的一些舊家庭的生活與人生，他都經歷過、目睹過。他回顧家庭時說：“我生長在一個曾經闊綽過，后來又沒落了的家庭里。少爺們有自己的傭人，自己的書房，住的相當舒服，但整個家庭都是郁悶的。每天可以聽到和看到很多亂七八糟的事，象周樸園逼繁漪吃藥那類事情，從我的親戚、朋友的口里經常可以聽到。”曹禺的繼母是個戲迷，經常攜他觀看戲曲和文明戲，使他開闊眼界，懂得“戲原來是這樣一個美妙迷人的東西。”曹禺十四歲參加南開新劇團的演劇活動，曾演出過《織工》、《壓迫》、《娜拉》、《玩偶之家》等劇目。從《雷雨》開始，曹禺就認真思考中國女性命運問題，繁漪、陳白露等女性形象共同構成中國女性從沉淪到抗爭、從抗爭到沉淪的過程。

曹禺曾說，繁漪是《雷雨》八個人物中“最早想出來的”，“對于繁漪，我仿佛是個熟識的朋友。”他同情繁漪這類女性的遭遇，對女性的執著追求給以熱情的謳歌。繁漪是曹禺著力塑造的人物，具有典型的“雷雨式”性格。她的生命中交織著“最殘酷的愛和最不忍的恨”。當周萍闖進她心里，給她那與世隔絕的窒悶生活帶來“新鮮”與“誘惑”，在她死寂的心靈中激起浪花，為了生命中的愛情和自由，她無所顧忌，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對于陳白露，曹禺認為：“陳白露不是《日出》中健全的女性”，“他們想有所反抗，然而白露氣餒了，她，一個久經風塵的女人，斷然地跟著黑夜走了。”1934年，作者急劇的輾轉生活，使他對社會生活觀察的視野擴大，在天津上海看到很多陳白露這一類女性。但對于她們的沉淪，曹禺并沒有批判譴責，而是分析那個時代的特點，指出當時中國正處在最黑暗腐朽的階段，不幸的社會現實使這些知識女性陷入生存困境，這是逼迫陳白露沉淪墮落的根本原因。

二、曹禺塑造悲劇女性形象的社會現實根源

中國半封建半殖民地黑暗的社會現實正是曹禺塑造悲劇女性形象的社會現實根源。通過《雷雨》、《日出》這些作品，作家揭示出，半封建半殖民地黑暗的社會現實是女性悲劇命運的根源，這些追求個性解放的現代知識女性，不管是在家庭還是社會，她們都無力與現實抗爭，無法走出女性生存困境，最終只能走向毀滅。曹禺是一個在思想和藝術上都勇于探索的現實主義劇作家，《雷雨》和《日出》就是其杰出的現實主義悲劇，前者是家庭悲劇，后者是社會悲劇。“我在發泄著被壓抑的憤懣，毀謗著中國的家庭和社會”。繁漪和陳白露都是悲劇人物，但在某種程度上，她們所扮演的角色有巨大差異，繁漪扮演的是家庭角色，而陳白露則完全是地道的社會角色。

作為一個女人，繁漪最大的痛苦就是周樸園對她的冷淡，她渴望一個真正的家，有愛有歡樂的家，但這個愿望無法實現。作為一個少婦，繁漪心中對愛的欲望特別強烈，她要爭取自己愛情生活的自由幸福，讓內心壓抑著的情感奔瀉出來。周萍是繁漪唯一的求生稻草，為了這份希望，她甚至可以忍受一切屈辱和犧牲，落到了“母親不像母親，情婦不像情婦”的地步。繁漪這個接受過個性解放主張的舊式封建知識女性，為了獲得自由的愛情，獨立的人格，進行了“困獸”式的斗爭，但令人遺憾的是，她無法擺脫被拋棄的悲劇命運，成為了真正被囚禁在閣樓上的瘋女人。如果說，繁漪在封建資產階級家庭中被逼瘋，一個渴望愛情，渴望個性解放的女性陷入悲劇，那么，陳白露這個角色則是離開家庭，被金錢統治的社會逼迫和毒害而墮入悲劇的。《日出》所提出的問題也就比《雷雨》更尖銳、更深刻、也更擴大了。表面看來，陳白露似乎比繁漪幸運。父親死后，她沒有了家庭約束，躍進社會又取得一連串成功。但她并沒有陶醉，她覺得自己“只不過是受人供應又供人娛樂的玩偶”而已。因此，她嫁給了“相信一切是有希望”的詩人。可后來，陳白露認為“他是最忠心的朋友，可是個最不合適的情人”。于是孩子死后，她義無反顧地離開詩人，終因抵擋不住物質誘惑而墮落成為一名交際花。如果把繁漪比作一個不安分的靈魂，那么，陳白露則是一個倦怠的靈魂，因為享樂主義人生觀已經徹底腐蝕她的靈魂。方達生想帶她走，想拯救她，可是談何容易！陳白露離不開這種生活，寧死也不肯改變。最后，陳白露極度的清醒給她帶來極大痛苦，使她絕望了，對充滿污垢的黑暗環境極度地厭倦，渴望日出卻無力沖出窗外的她最終選擇了自殺。作者通過陳白露的自殺，控訴了腐朽的半殖民社會制度，指出罪惡的剝削制度不可救藥，陳白露的悲劇其實是社會的悲劇。

三、曹禺塑造悲劇女性形象的文化底蘊

曹禺塑造的悲劇女性形象，具有獨特的時代文化底蘊，特別是深刻揭示了中國女性在文化突變年代里的必然命運。繁漪和陳白露之間存在許多共同點，她們都受過“五四”新思潮影響，都是有教養的現代知識女性，在愛情或生活上有著不幸遭遇，但相似之中又有不同，她們的性格正是如此。繁漪和陳白露都是性格極端的女性，都很自私，她們的自私又具有不同內涵。繁漪充滿被壓抑的痛苦，她的熱烈追求和頑強反抗深埋在心里。繁漪和陳白露都是舊時代的知識女性，她們的身世都與舊家庭發生著密切聯系，不管是生活在舊家庭還是走出這個環境，身上都帶有歷史與時代的烙印。繁漪受過新思潮熏陶，敢于追求自己的幸福自由，具有現代女性的一些特征；但同時，她是個書香門第的闊小姐，受過舊式教育，與周樸園的婚姻也是所謂的門當戶對。在與周萍相愛之前，她一直屈從于周樸園的家長權威，努力做一個賢妻良母，行為上也不失古典風范。她的聰明、幽怨與絕望一齊燃燒成光芒四射的生命火焰。作家把她的反抗與妥協、莊重與失態作了淋漓盡致地刻畫。

陳白露也出身書香門第，但她受到的是現代教育，接受了現代物質生活的誘惑，完全是一個地道的現代型知識女性。她的生命形態被世俗化，沒有繁漪那樣的抒情性。在她的悲劇性中，時刻都透露著一種值得回味的生活哲理。她的全部生命活動始終回響這樣一個聲音：“太陽升起來了，黑暗留在后面，但太陽不是我們的，我們要睡去了。”她心地善良，富有同情心，對詩人與方達生的愛仍然在她心里保存。她希望方達生不要走，留在自己身邊。但她不再愿意與方達生結婚，害怕希望消失。她承認自己現在還愛他，卻又固執地認為愛不現實。這些都在她身上對立地存在。就在她的心靈進行激烈沖突時，她的生命終于完成了哲理升華。其形象的悲劇美感就在這里。

四、曹禺塑造悲劇女性形象的時代啟示

曹禺塑造的悲劇女性形象，幾乎都有著相同的悲劇必然性，而這種必然性正好揭示了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的歷史規律。一部偉大的悲劇，不但有崇高的美學目的，而且在悲劇的結局中表現出悲劇的必然性。曹禺沒有把蘩漪與陳白露的悲劇簡單化，而是深刻揭示了造成她們悲劇的因素。首先，繁漪與陳白露在經濟上都不能獨立，只能依附男性生活。繁漪的悲劇在于，既渴望真正的愛情，又無法離開家庭給予的經濟基礎，這才導致她抓住周萍不放，最后走向毀滅。陳白露離開詩人后，重新走進社會，卻為了過得“自由”、“舒服”，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被男人玩弄；其次，追求資產階級個性解放、個性自由是造成繁漪與陳白露悲劇的根本原因。這兩只活潑的金絲鳥都曾經接受過“五四”新思潮影響，渴望自由和愛情。結果事與愿違，都失去了愛情和自由，走上了一條與自己的愿望和追求相反的道路。因為正是她們的追求，導致他們迎頭撞上封建囚籠的鐵窗，悲劇也就必然地要發生了。兩位現代知識女性的悲劇命運向人們昭示：在舊中國，追求資產階級個性解放、個性自由的道路是行不通的，最終的原因在于“五四”這一新舊交替的時期，婦女解放的歷史要求尚未具備實現的主客觀條件。盡管繁漪與陳白露都已生活在“五四”新時代，她們渴望個性解放、自由戀愛，認為這種追求是創造新生活的唯一前景，但她們的經濟地位和生活處境仍沒得到改善，一旦發生沖突，即刻煙消云散。由此看來，無論是誰，在中國革命沒有勝利以前想要求得生活幸福，都只能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妄想；無論是誰，如果單純地追求個性解放，戀愛自由，并任其發展，最終只能走向毀滅。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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