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了工資,常發騎車回家,邊走邊盤算著這個月的花銷。今天是月底了,又該給兒子寄錢了。現在養一個孩子真不容易,從小到大不知要花多少錢。孩子小的時候想著孩子大了就好了,可孩子大了花錢的地方更多,借讀費、贊助費,沒完沒了。好容易上了大學,可是自費的,花錢多不說,將來畢業了也不一定能找到工作。這要是城里有本事的也算不上個什么,可對于他們卻是天大的難題。他們在城里打工,都沒什么技術,男人送報紙,女人當保姆,地無一壟,房無一間,可真是要了親命。
回到住處的時候老婆玉蘭已經回來了,正忙著做飯。玉蘭在站長叔叔家做保姆,已經有一年了,是站長給介紹的。他叔叔今年六十九了,沒有子女,老伴也死好幾年了,算是個老光棍。一個人住一個一居室,靠不多的退休金生活,得過腦出血,有一點后遺癥,不太厲害,生活基本能夠自理。但畢竟年紀大了,身邊沒有個人不成,站長兩口子都很忙,沒時間照顧他,恰巧常發媳婦沒有事干,就介紹她去了。老光棍家事不多,也就是收拾屋子做個飯什么的,每月八百塊錢,就住在那兒,在陽臺上搭了張床。每周有一天假,挺合適的。但老光棍是個色鬼,盡管一把年紀了,還有病,可色勁不小,總找機會動手動腳的。.玉蘭覺得惡心,不想干了,跟常發一說,常發不同意。常發說找個工作不容易,湊合著干吧,再說了,就他那歲數也不會有什么作為了。說這話時常發是笑著說的。玉蘭見常發那樣,白了他一眼,沒再說什么。
今天是周三,不是放假的日子,可玉蘭知道該給兒子寄錢了,老頭給她開了工資,是一千元,她的工資是八百元,那兩百是老頭另給的,另外加錢是要付出代價的,可為了兒子,她什么都顧不得了。她跟老頭請了假回來送錢,臨來的時候老頭讓拿點蝦仁,并對她說早點回來,老頭已經離不開她了。回來后她看丈夫還沒有回來就開始做飯,她不在家丈夫的飯總是湊合。這會兒回來了,她要為丈夫好好做一頓。她包了餃子,鮮蝦仁餡的,那老頭最愛吃這個,這回有蝦仁了,她要讓丈夫也嘗嘗。除了餃子她還拍了黃瓜,炸了花生米,這兩樣都是丈夫最愛吃的下酒菜,晚上吃飯的時候喝兩口,這對他來說是最好的菜肴。
常發進門,支好車,把回收回來的廢報紙放在自己搭建的小棚子里,走進了他們租住的房間。他們租住的地方叫斜街。這里是一片平房,據說是七六年地震時政府出資給倒塌了房子的老居民們蓋的,老居民們早已住進了樓房,這里就租給了像常發這樣的外來人。常發租的這家是一排四間房中最里邊的那兩間,臨街的那兩間西墻打開做成了門臉,租給了一家賣饅頭的。
飯萊已經擺在桌上了,見他回來玉蘭說了聲回來了,就開始煮餃子。常發洗了手臉,點了一支煙,坐在了桌旁見上面有一沓錢,順手拿過來數了數,嘆了口氣,就放在了一邊。把自己的加上離兒子要的數還差六百元,這可怎么辦呢。他拿起桌下的白塑料桶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狠狠地喝了一口。
不大的工夫玉蘭端了餃子進來,“嘗嘗今天的餃子,蝦仁的,一個里邊放了一個大蝦仁。”玉蘭說著坐在了他的身邊。
“你拿回來的?”常發夾了一個放進嘴里。
“怎么樣,好吃吧?”玉蘭笑吟吟地問。
“嗯,好吃,比一嘟嚕羊肉丸的都好吃。”常發說。
“那就多吃點,我包了兩蓋簾呢。”玉蘭說。
“這城里人就是會吃,以前我覺得白菜里放上蝦皮就香得要命。現在吃著這蝦仁餡的更是好吃,等我有錢了天天吃蝦仁餡餃子。”
“你什么時候能有錢啊,等下輩子吧。”玉蘭感嘆著,
“那就等我家富貴有錢了。”常發說。富貴是他們的
兒子。
“盼著吧,咱那孩子快把咱拖死了。”一提到兒子,玉蘭的臉上掛上了一層陰云。
“富貴要的錢還沒湊夠吧?”玉蘭問。
“還差點兒。”常發說。
“那可怎么辦呢,就是借也沒地方借啊,咱在這兒連個熟人都沒有。”玉蘭說。
“這個你別管,我去想辦法。”常發說。
“能有什么辦法,要不我去跟那老頭說,讓他把下個月的工錢先支出來。”
“別介,我想辦法吧,車到山前必有路。”常發說道,
常發這樣說時他心里實際上已經有了一點底的,前幾天常發回收訂戶的舊報紙時從里邊發現了一張兩萬塊錢的存單,已經到期了,還沒有取,常發找人打聽過,這種存單誰都可以取出來的,而且不用證件。常發沒有急著取出來,他在等,如果失主找上門來他就把存單交出去,每個投遞員負責幾十個客戶,投遞新報回收舊報,客戶差不多都認識他們。失主如果及時發現存單丟失是很容易找到他們的。如果過上一段時間,失主沒找來說明失主沒有注意到存單丟失,或者是知道存單丟失也沒懷疑到他。那時再把錢取出來就平安無事了。這事常發誰都沒跟說,包括老婆,女人的嘴,跟他們的肚子一樣擱不住事。
“喝碗餃子湯嗎?”玉蘭問。
“不了。”常發喝凈了杯里的酒,一推碗筷坐在了床上。
“今天還回去嗎?”常發問。
“回去。”玉蘭低著頭說。
“你也歇會兒吧。”常發說。
玉蘭沒有答話,收拾了東西,去了外屋。
常發聽到了嘩啦嘩啦的水聲。他知道玉蘭在做什么,上床拉上了窗簾。
這一次玉蘭表現的很瘋狂,沖刺的時候是玉蘭在上面。
玉蘭給他蓋上了被子,穿好了衣服,說了聲我走了,就推門出去了。
勞作之后,常發沉沉地睡了,在夢中他夢到了錢,朝思暮想的錢。剛從銀行里取出來的嘎嘎新的錢,他沾著唾沫數啊,數啊,怎么也數不完,怎么也數不對,錢太重了,他的手沒有一點兒力氣,錢從他的手里飛了,飛的滿天都是,他伸出手去抓,卻怎么也抓不著。
他抓了一夜,醒來卻依舊是兩手空空。
這真的不是個好兆頭。
第二天一早上班他去取報紙的時候老板就找到了他。
“問你點事。”老板的臉色有點沉。
“什么事,您說?”常發的心里一顫,馬上想到了老板要說什么。
“前幾天你從老張家收報紙看見什么東西沒有?”老板問。
“什么東西?”常發沉吟了一下,他真的不想說。
“老張前天找來了,我一想就是你。”
“我——”常發猶豫著。
“你覺得你扛得住嗎?扛得住你就扛,扛不住就拿出來。剩下的事我去辦。”老板說。
“劉叔,我——”常發不知說什么好。
“明天上班給我帶過來,放心吧,不會叫你吃虧的。”老板說。
常發把存折交出去了,三天之后老板給了他一千塊錢,同時召集全體員工開了個會好好地表揚了常發一通。常發知道這錢是不能全揣兜里的,那樣是很不仗義的,他跟老板說晚上他請客,請大伙喝酒。老板聽了很高興,拍了拍常發的肩膀說,我沒看錯你,是個爺們。
酒就是在報紙發行站旁邊的小酒館里喝的,這里的菜便宜,味道也不錯。店不大,兩口子帶著一個十四五的半大小子經營,一共三張桌子,早晨賣早點,中午、
晚上有炒菜。
時間定的是晚上六點半,送報紙是半天活兒,剩下的半天大伙都有各自的營生。太早了有人完不了事,人湊不齊,請客,這是皆大歡喜的事,一個都不能少。
他們這個站一共是十二個人。把兩張桌子拼在一塊正合適。菜是老板點的,有葷有素,弄了滿滿一桌子。
“又請你的隊伍吃飯啊。”老板笑呵呵地說。
“弟兄們辛苦,我這兒又出個活雷鋒,還不好好慶祝。”老板一臉的喜色。
“你的這幫子人可真能吃。”飯店老板說。
“這幫人是餓鬼托生的,今天不會把你的小店吃空吧?”
“不會,你劉老板的人請客,我提前就做準備了。”
飯店老板說的是去年吃早點那次,那天送報紙的車來得晚,分完報快十點了,老板覺得過意不去請大伙吃早點。大伙早晨起來4點多就來了,一直餓到現在,眼珠子都綠了,又都是賣力氣的,有人請客還不可勁吃,飯店老板一家人忙活,供不上這幫人吃,十二個人,吃了五十屜包子,一臉盆茶雞蛋。把小店都給吃空了。常發那天吃了四屜包子,七個雞蛋,一直到晚上還飽著。
“今天常發請客,我們少吃點。”
“不能少吃,常發又得錢又出名,還不該好好吃他一頓。”
“對,那咱就放開了吃。”
大伙陸續來了,邊找地方坐,邊說笑著。
這一頓大伙吃得很高興,喝了白酒喝啤酒。有三個人喝得都出溜桌子底下了,在飯店老板的勸阻下大伙才相互扶持著散去。
“劉叔,我送您回家?”因為這事是自己請客常發沒有撒開了喝,所以還保持著清醒。
“回家,回什么家。”老板也喝紅了眼睛。
“大伙都喝好了,回去了,我送您回去吧。”常發邊說邊把老板扶上了自己那輛人力三輪。不送報紙的時候他就蹬三輪拉活兒。
已經是五月天了,雖然是晚上還是很熱,特別是常發剛喝了酒,車上又拉著人,不大的工夫,就已經滿頭是汗了。老板坐在車上,不斷地扭動著身子,常發在前面蹬車就越發顯得吃力。
“怎么了劉叔?”常發問。
“沒事,癢。”老板在車靠背上蹭著脊背。
“該洗澡了,我得找個地方泡泡搓搓。”老板說。
“去哪?我送您。”常發說。
“隨便,就近吧。”老板答道。
常發拐了幾個彎把老板拉到了一個胡同里的小浴池。
這家浴池環境不錯,有泡池,有休息廳,有茶水,最重要的是這里價錢便宜。常發知道,今天該他接著花錢。他也想接著花,趁這個機會跟老板好好嘮嘮。前天負責收發的人頂撞了老板幾句,老板就不讓他干了,常發想把那活兒接下來。那錢跟白撿的一樣,每天提前一個小時到站,等送報紙的車來,過一過數,然后等大伙來分別發給大伙,不用費什么力氣,一個月就三百塊錢。有了這三百塊錢自己一家一個月的生活費就有著落了。
豁出去了,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舍不得老婆抓不住流氓。常發想起了這句話,無由地笑了。
他們在池子里泡過之后常發親自給老板搓澡。
這樣不僅可以省錢更可以增進和老板的關系。
常發搓得很認真,從上到下連腳趾縫都細細地搓過了。搓完了又進行了全身敲打,舒服得老板一個勁地哼哼。
“怎么樣劉叔,我的技術比他們強吧?”常發討好地說。
“挺好,以后搓澡我就用你了。”老板說。
“行啊,以后我專門伺候您,我可是專門學過呢。”常發說。
“說你胖你還喘上來了。”老板有些不屑。
“真的,不騙您。”常發說。
這一點是真的,剛來這里的時候,常發和玉蘭真的干過兩年搓澡,因為澡堂里濕氣重他們不同程度地患上了關節炎所以才改行送報了。
常發把老板伺候得很周到,老板也真的很夠意思,很痛快地把那差事給了常發。
常發很感激老板,老板對自己好,自己也得要有什么表示才好。可自己是一個臭送報的,怎么表示呢,除了把自己的活干漂亮以外還真沒有什么了。怎么就沒有個機會呢。
等了沒多久,機會來了,劉老板的叔叔生病住進醫院了。老婆玉蘭是他家的保姆,也跟著他去了。常發除去老頭住院那天給送去一籃子水果之外也肩負起了照顧老頭的任務,他跟老婆玉蘭兩個分班,玉蘭白天,他晚上。
老頭得的是心臟病突發住進醫院的,大夫說是干那事累的,都這年紀了還干那事,行嗎。城里人就是會享福,土埋脖子了還去找小姐,真是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老頭子這輩子值了。常發想。
老頭有兩根心血管堵了,得做支架,醫生說做這手術得十萬元左右。劉老板在老頭清醒的時候跟他要錢,他這個侄子不能給他出這個錢。老頭沒錢,劉老板給他出主意,讓老頭賣房。把房子賣了看病,病好了去養老院,用剩下的錢養老這倒不失一個辦法。
老頭病了有房子可以賣,自己要是老了,病了,只有等死了。常發想。
常發把老頭要賣房子的事跟玉蘭說了。他是隨便說著玩的。
一聽說老頭要賣房,玉蘭的臉色沉了。“這房子他不能賣。”玉蘭說。
“不能賣,怎么不能,人家賣的是自己的房子。”常發說。
“不能賣,我說不能賣就不能賣。”玉蘭跟常發吼了起來。
“你跟我吼什么,人家賣房子你急什么。”常發覺得玉蘭急得沒有道理。
“那房子老頭給我了,那是咱們的房。”玉蘭說。
“咱們的?”常發愣住了。
“老頭有遺囑的,他說等他死了就把房子給我。”玉蘭說。
“給你,你沒病吧?”常發說。
玉蘭起身從墻角的柜子上邊扯下一個紅色的箱子,那是他們從家帶來的,是他們結婚時玉蘭陪嫁過來的嫁妝。
玉蘭把箱子打開,從里邊掏出了一頁紙。
常發接過來展開,是從病歷上撕下來的一頁紙,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幾行字。看到這幾行字,常發的頭大了。
遺囑
我死后愿把現在的住房,天河小區13號樓1單元201房間,送給保姆張玉蘭。我們是事實婚姻。
劉玉廣
2006年6月28日
責任編輯: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