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浪是屬于天空的
波浪是屬于天空的,舟子的詩句間
連夜里的海鷗都在趕往家園
浪花到底怎么樣形狀我并不想知道
我只要感受被傳遞的潮濕
比細芽還輕,比水稻還要飽滿
微明的清晨,這些肥美的頌辭
是現實與意境的批發商
為尖銳的靈魂一次次騰出抒情的位置
安居春光里的海水,如一個半坡的陶罐
島嶼饋贈的魚影就是它全部的食物
一次閱讀遠比一個夢想的掠奪更為醒目
整晚我翻開這本厚厚的記憶
奇妙的浪波正從自己的眼中涌出
我給舟子說:好長時間
沒有這么親近過海風了
船過竹嶼港
我在竹嶼港向海豚們道歉
這里的圣境已被游移的帆影移走
是一層層鐵銹傷及到水
在笛聲交媾的地方
銼掉了上帝豐滿的腳丫
我看到他的腳下流著黃色的血
風翻飛起伏的岸線在海嘯中
一一碎裂,是誰奔跑在懸崖洗濯著
我來生的恥辱與榮耀
魚的遺骨是海洋呈現給這個世界的臉
除非在我們睡著的時候
能夠贖回飛翔之鰭。帶著桅桿的形狀
在黑夜成熟的汛期出發
你相依為命的那支槳,霧仍在撫摸
然而船的傷口多么讓人恐懼
后頭灣
在龍王廟的臺階上張望后頭灣
那些紫藤纏繞青瓦的舊屋子
是山坡自由放牧的羊群
如往事有點閑散,又有點神秘
若干年前人影晃動已定格黑白膠片里
連同夢外的灶火。風的唇印還在衰老
令我們驚訝的是那廢棄的纜樁邊
魚的身子仍保持光滑如鮮
告別的手臂
將所有溫暖和孤獨連根拔走
徒步者耳朵卻掛滿昨夜村落的風鈴
這不是逃逸,而是簡單的生活
撞開另一道存在之門開始劈柴生火
在后頭灣草香的田野,許多遺漏的紅薯
在雨后復活,而無法塞進背包帶走的鄉愁
仍如天空一樣潮濕
我是條假寐的青占魚,想象有一天
會突然被同時亮起燈的窗子喚醒
嵊山東崖絕壁
這是海岸線上雕刻的一道誓言
暗戀的魚群與蔚藍的相依
讓光明與孤獨泄露陡峭的內心
讓我們雜亂的腳步慢些,再慢些
這是東海不離不棄的骸骨
那些被日月打磨的石壁充滿靈性
我們必須懷著虔誠仰望她的容貌
是嵊山奔跑的身體在某一天直插海中
截住了一群群波浪簽下堅守的協議
我想一定有落日在絕壁停留過
水鳥們筑巢其間,只想吐出星星的翅膀
轉身離去時,我聽到有位詩人自語道:
“也許絕望的風景也是一種美的留戀”
與靈魂私語的紀伯倫
你常常站在東西方的文化橋梁上
尋望暴雨中穿行的航帆
贊美與譴責便成了先知者的舵盤
當時光不可測量的時候
上帝卻在隔壁房間等待復活之痛
像利箭射在堅盾的心上
萌生的思想從沒有失去過面具
你看,那么多美麗的碎片
背向太陽看到叛逆的光影在私語
黎巴嫩雪松垂掛在紐約的街頭
從鄉下到城市的火車老是晚點
人聲鼎沸的地方,詩人是無法隱匿的
當言語的波浪永遠在頭頂喧嗶
我們總會活在你醒來的每個清晨
奔跑中的雪萊
枯萎的紫羅蘭使墓地不再靜寂
浮雕般的遺骸之上所呈現的至真
便是你永不湮滅的名字
世界仍顯得十分忙亂,而路邊
散發小冊子的行人
不再輕易向你坦露云雀的秘密
當一盞抒情之燈破碎,照亮內心的暗
是多么耗費時日。在生活的走廊
斷弦的琵琶爬滿空虛的螞蟻
直到海嘯徹底把它們淹沒,其實你
和被解放的普羅米修斯還在并肩奔跑
紙上的挽留
下弦月倒映在書簽上
你低下頭,幽暗的世界頓時消失
這不是某個白天的錯覺
如同油菜花已催醒了少女的欲望
而我是那個平庸的男人
抱在懷里的榮耀不過是堆爛鐵
當螺號吹起來,同床異夢的身體
會重新返回它習慣的位置
請把留聲機的聲音調到最大
不要讓雞的鳴叫擦破了歌單的幸福
最近我總是懷疑自已有臆想癥
天塌過一萬次,都是肩在扛著
而那些舊婚床舊桌子又逃到那里?
我挽留的白紙沒有一個字
但他比一個強壯的漢子更為堅韌
傍晚的花園
我們漫步的長河路只有風的間距
望不到頭的街燈是奔跑的狐貍
在暗處我要辨認出時光的尾巴
是怎樣溜進荒廢的花園。有時候
掙扎的眼睛是最會忍受苦難的
像所有尋覓光榮的人一樣,用十指
就可摸到一張張獨立的面孔
都在仿制舊花園的寂靜,今晚霧氣很重
我需要中途放下獵槍
去感受每一根骨頭復活時的顫栗
遺忘與永恒
在暗礁上放逐靈魂是神秘的
是上帝之唇賜予大海之痛
看見萬里高空之上的人群
濕漉漉的眼睛無數次閃爍水面
我們誦讀經書一樣誦讀大海
但每一顆沙粒都可以毀掉燈芯
在虛幻的年代,也許我們要種植的
不僅是不朽,而是對青春的遺忘
如同生活是潦草雜亂的潮漲潮落
時間的灰燼漲上岸,很快
退去的是封藏在記憶的一些骨頭
這時候你多么需要透明的耳朵
去聆聽海嘯的十二種聲音
是如何席卷一層薄薄的云彩
可死亡與虔誠又能把我們怎樣?
被埋藏的火種
如果你砍伐下一排水杉林
這隱密的火苗在陽光下尖銳
我在屋子里寫詩,大寒卻穿透厚墻
落滿紙面,而溫暖像從未出生的孩子
早已在體內恢復視力,善良的人們
在遠處的光照里突然藏起仇恨
飛奔的火種是過時的徽章
而它鉆進手心的力量是不容忽視的
連樹枝上的烏云也跟著燃燒起來
其實你應該向大地的恩情獻媚,哪怕
生活多么無禮,請朝風向偏西的戶外
大聲喊出:快下雪吧
無月之夜
今夜,臺風擦去夜空漫游的魚影
就像白天收集的黑暗花瓣
我離明月如此之近,在尖銳的秋天
預演光的背叛,使流星
逃出叢林變成一群銀河的野獸
這是擁抱戀人們身體的時辰
憂傷的二胡比酒更迷醉
我們逼迫風暴交出神明的燈盞
剩下的下半夜,誰會忍心愛熄滅?
今晚,飛過面前的每只螢火
都浮動貞潔的微笑,她的觸須
讓一縷相思從額頭泄落
久違的故鄉就在潮濕的云朵之上
我只想找回被秋風吹瘦的詩稿
就在夢的垛口守望月光
也許這一夜,家才是最溫柔的河流
時光不知不覺落滿懷舊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