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為亡

文字與路，都不平坦。有的字坑坑洼洼，曲折反復(fù)，例如“饕”；有的字簡明扼要，一目了然，譬如“一”……要從“一”走向“饕”這條路很遠(yuǎn)，需謹(jǐn)慎行之，不然最終可能會走成“饕”的近親“餮”，或是“瀣” “魎” “未” “都”等等，又或許僅僅只是走到了“二”這個字就成定局，也說不定。

字和路一樣，從出發(fā)到結(jié)局，有無數(shù)種可能。這其中蘊(yùn)含的可能又包含著無數(shù)驚喜與困惑，綺麗與混沌。有太多的不測和驚奇成為這一路上的風(fēng)景，等待我們發(fā)掘或經(jīng)過，抵達(dá)或葬送。

路途險要如生命。即便如此，我們所需做的，仍是明確方向，背起行囊，勇敢邁出第一步。我總在想，與其畏畏縮縮抱怨命運(yùn)，不如坦坦蕩蕩迎接未知，哪怕前路兇險，也要自己還自己自由。

只因生命沒有回頭路，我們不得不走，不得不在路上。

而我從來不是甘愿被命運(yùn)推著走的人。對命運(yùn)，我從不淺嘗輒止。

所以，這些年，我一直在路上，或清明滌蕩，或深沉熱烈。我熱愛文字、影像、聲音，如同我熱愛上路一般。

自我放逐的這些年，我不得不慶幸，在人生這條不歸路上，有文做伴，有詩為友，使我之前的歲月變得富麗豐饒且多情。彼時，文字成為內(nèi)心形而上的依靠，擺渡人間，抒發(fā)得知，用以排遣生之荒蕪與寂寥。

這些年，我逐而以筆書寫人生，嘗了一些他人的快樂與苦痛，最終獲得自我救贖與心靈拔節(jié)。并在這越走越遠(yuǎn)的路上逐漸習(xí)得生命的真諦：山遙路遠(yuǎn)，需且行且惜。

因而在路上漸漸知曉了自己這一路成長中的青春疼痛與他人的并無二異，只是我修飾得比別人精彩罷了。而過去那些將事無巨細(xì)的傷感無限放大成明目張膽的疼痛，不得不說在彼時是切膚而真摯的，但于當(dāng)下而言，卻已是年輕時的鬧劇。

我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成長，以唾棄自己的過去作為形式的蛻變。只是再長大些，便會知曉，客觀審視自己的過去才是所謂真正的成長。

在路上，我常常以這樣一句話自省：生活遠(yuǎn)遠(yuǎn)沒有你想象的那樣精彩，亦沒有你想象的那樣糟糕——用來抵擋心中莫名而來的寒冷與悄然造訪的悲傷。

我亦是常常記起故人曾告誡我的一句話：前路越是險難，就越要生得漂亮。

我便是對這樣一句話亦步亦趨，在生活予取予求的背景下，暗自流放了自我好些年，也是在這自我流放的這些年頭，看到諸多綺麗風(fēng)景，遇人遇事，在這其中也真真得了些實在的快樂。

以至于，當(dāng)前在人生這條路上，我還能走得平穩(wěn)踏實，走得豐饒繁麗。

以至于，當(dāng)我在走完生的這條路，邁向亡的那座橋時，還能看看我這一路走來的白紙和黑字，作為我在這人間的證明。即使這字與路都不平坦，但我已傾覆了我所有的榮光，用以完成生命的句讀與解讀。

所以，我若為亡，這便是我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