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霍金》一文,記錄了學者葛劍雄在英國劍橋訪學期間一次偶遇霍金的情形以及由此而引發的感慨。文章一如作者做學問時的客觀與冷靜,表達出他對社會現象一些的思考和評判,而這些思考和評判在文中更多的是通過對比來顯現的,文字雖不多,意蘊卻深厚。
文章開頭寫道:“自從《時間簡史》在中國翻譯出版后,知道霍金的人越來越多。青年學人爭讀《時間簡史》,一時頗有洛陽紙貴之勢。”《時間簡史》盡管是一部科普著作,但講述的卻是關于宇宙本性的最前沿的科學探索成果。在國內,如此多的人爭讀這部名著,并非說明公眾的科學素養已經達到了能夠讀懂大師作品的水平,不少人是跟著媒體的鼓噪與造勢前來趕時髦的,這種現象恰恰反映了泛濫于社會現實生活中的浮躁之風。與之相對比的是“我沒有看過這本書,一則太忙,二則有自知之明,未必看得懂”。后來作者問一位學西方哲學的博士生是否看過《時間簡史》,這位博士生說看過,但沒有看完。兩者相比,褒貶分明。這種一窩蜂似的閱讀或研究之風反映了一種不理智的態度:一來對此沒有深厚的知識又不能靜下心來閱讀,如此便是浪費時間;二來應景的學術研究沒有自己的獨立判斷,不會有能經得起時間推敲的成果。作者對那種跟風式的學習研究的不屑雖未明說,卻也是一覽無余的。從來的學習研究都是要講求正確的態度與方法并能持之以恒,葛先生的老師譚其驤便是一例。50年代譚教授接受了編撰《中國歷史地圖集》的重任,歷經三十多年才完成,中間也有人企圖以大躍進的方式催促他盡快定稿,理所當然地遭到了譚先生的拒絕。科學研究是來不得半點虛假的,正因如此,《中國歷史地圖集》才會成為一部能流芳百世的經典著作。歷史學家范文瀾治學嚴謹,從他著名的“二冷說”可以看出:一冷是坐冷板凳,二冷是吃冷豬肉(從前封建社會某人道德高,死后可入孔廟,坐于兩廡之下,分些冷豬肉吃)。他認為一個做學問的人,有這樣的決心,下這樣的工夫,如果真有成績的話,總會有人來承認你,請你吃冷豬肉,何必汲汲于當前的名利呢!當年范先生寫《中國通史簡編》,從40年代開始寫,中間經過不斷的修訂,直到六十年代才完成了三編四冊書(從原始公社到隋唐五代),他對待學問的嚴肅態度由此可見一斑。通過對比,作者的態度也就昭然若揭:學習與做學問,都應耐得住寂寞,不應趨時,所謂“板凳需坐十年冷,文章不寫半句空”是也。
在劍橋邂逅霍金時,作者描述道:“這是一個弱小的身軀,稍向右側傾斜地靠在——或者說是被安放在——輪椅車背上。除了他的目光,似乎見不到他有其他動作。他的目光顯得異乎尋常,可以看成極度冷漠,也可以視為顯示著超常的魅力。”現實中的大科學家和作者想象中的迥然不同。作者原先就對霍金以高度殘疾之身寫出如此經典著作的精神和業績存有深深的敬意,而眼前的霍金卻是如此的平凡,甚至是渺小,并沒有偉人所具有的偉岸身軀及深邃的眼神,強烈的反差正好顯示了霍金的不同尋常。偉人并非一定要在外表上有多么大的震懾力,更多的是內在的一種精神氣質。偉人實在不是由文學家的文字可以樹立起來的,就像一般人眼中的魯迅,往往是嚴肅的,近乎有些苛刻,其實這只是一個方面,生活中的魯迅平易近人,同樣有著普通人的喜怒哀樂,甚至有著他特有的調皮。當年的魯迅是個極喜歡講“戲話”的人,連送本書給年輕朋友也要順便開玩笑。那年他送書給剛結婚的川島,就在封面上題詞道:“我親愛的一撮毛哥哥呀,請你從愛人的懷抱中匯出一只手來,接受這枯燥乏味的《中國小說史略》。”現實中的霍金比照片或文字中的霍金更有震撼力,“我想走上前去,又下意識地摸著照相機,但我既沒有移步,也沒有拍照,連拍一下他的背影的念頭也很快被自己否定了。”驚訝、贊嘆、內省,自然而然地化為一種尊重:對于眼前的這位科學家,任何干擾都是一種罪惡。想起霍金來中國時遭遇的圍觀,人們把霍金只是當作明星一般來崇拜,這樣的舉動實在是太膚淺了。通過對比,作者把自己的想法明示給大眾:在今天,我們應該怎樣對待名人?其實尊重是對他們最好的褒獎。
作者從他個人對霍金的觀感進而引發他對霍金現象的思索,即霍金是不幸的但又是幸運的。說他不幸,是因為他在風華正茂時遭遇了罕見的疾病,要不憑著他的才華和毅力,完全能為人類做出更大的貢獻;說他幸運,是由于他生活在個人價值得到充分尊重的時代,他也生活在一個科技高度發達的時代,要不他如何能完成他的著作,如何能繼續他的生命和工作,更慶幸的是霍金生活在劍橋,他完全可以像常人一樣生活,不必隨時受到不應有的干擾。在對霍金不幸與幸的對比思考中,作者似乎是在自問自答,同時也在向大眾發問并解答:為什么我們這里不能產生霍金或霍金式的人物?除了個人因素之外,實在還有其他諸多因素,比如尊重人的社會風氣,公眾的人文與科學素養,良好的學術研究環境,科學研究的制度保障等等。盡管作者沒有一一羅列出來或只是提了一些,隱藏在字里行間的意味是很明顯的,就是要引起人們的思考。或許我們正在跨進現代化國家的行列,但不能只停留在物質的層面上,還需在精神層面上繼續努力。或許未能出一個像霍金這樣的大科學家是我們的不幸,然而如能正視這樣的現實,認識到不足進而奮起直追,又是我們的幸運。如此看來,作者的對比便有警醒的作用,激勵的作用,已遠遠地超過文章本身所涉及的話題。
本文對霍金及霍金現象進行了描述和思考,完全是發自內心的。然而有了對比,作者肯定什么,否定什么,贊成什么,反對什么的態度也就十分鮮明,更因為文章中的對比具有針對現實的指向,因此也就留下了一個可繼續追問的空間。
(馬志倫 上海市五愛高級中學 200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