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述語言、敘述視角和敘述結構

摘要：作為20世紀西方文論中的重要思潮，中國的敘述學（敘事學）研究已經進入到一個嶄新的發展階段，敘述學理論正在被越來越多地應用于影視、繪畫以及法律等諸多領域。電視劇《潛伏》的收視率屢創新高，堪稱近年來少有的諜戰佳作，其熱播引人深思。該劇巧妙地采用了類型融合的敘述策略，主要體現在敘述語言、敘述視角和敘述結構上。本研究結合敘述學和電影學中的敘述理論，不僅對該劇的敘述語言和敘述視角進行了審美解讀，而且從線索、主題、時空、情節和人物等方面對該劇的敘述結構加以闡釋和歸納，指出該劇的熱播主要歸功于幽默睿智的語言，“限知、平視”的視角，“信仰、愛情”交織的主題，詳略得當的時空幅度，曲折離奇的情節以及豐滿鮮活的人物形象等。

關鍵詞：《潛伏》；敘述學分析；敘述語言；敘述視角；敘述結構

中圖分類號：J90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8268（2012）01007904

敘述學（敘事學）是20世紀西方文論中的重要思潮。迄今為止，我們所熟悉的敘述學通常是指20世紀60年代在結構主義思潮這塊沃土上結出的“一顆豐碩的果實”—— 經典敘述學。托多羅夫和熱奈特等敘述學家以對敘述文本的故事及話語的深度剖析為據點開疆辟土，使敘述學經由法國為軸心輻射至世界各地，成為文藝理論大家族中朝氣蓬勃的“新貴”。

當下對影視作品的研究也較多地呈現出敘述學的意味，諸如法國學者、電影符號學的創始人克里斯蒂安·麥茨，加拿大學者安德烈·戈德羅，法國學者弗朗西斯·瓦努瓦、弗朗索瓦·若斯特等人也相繼研究過“電影敘述學”的理論。中國的敘述學研究已經進入到一個嶄新的發展階段，敘述學理論正在被越來越多地應用于影視、繪畫以及法律等諸多領域。

電視劇《潛伏》的收視率屢創新高，堪稱近年來少有的諜戰佳作。該劇曲折離奇的情節，鮮活生動的人物以及幽默睿智的語言都被觀眾所津津樂道。本文將從敘述語言、敘述視角和敘述結構三個方面對它進行多角度分析。

一、敘述語言

影視語言是一種特殊的語言形式，它遠比普通語言復雜得多，既包括聲音形式的對白語言（即“臺詞”）和畫外音，也包括文字形式的字幕，還包括影視作品特有的鏡頭語言。

電視劇《潛伏》的對白語言生動而深刻，其中飽含幽默和睿智。例如：叛徒袁佩林被刺殺后，站長對李涯說：“本來想露臉，結果把屁股露出來了！”生動而反諷的語言不僅恰當地概括出當時的情景，而且進一步豐富了人物性格，使觀眾感受到一種幽默的氛圍。再如：晚秋教翠平寫的“余則成，大笨蛋，我愛你”，被翠平讀作“余則成，大雞蛋，我煮你”，表現出晚秋的聰明和翠平的率真，令人忍俊不已。在討論“孩子像誰”的問題上，余則成說：“你以后能不能生個嘴巴小點的孩子？”翠平不服道：“我還想生個眼睛大點的呢?！鄙伺畠汉?，翠平的第一反應就是：“完了，閨女像爹，眼小?！比绱松罨恼Z言，使觀眾身臨其境。

該劇的敘述語言盡量避免使用直白的敘述方式。從深層角度來講，每部劇集都會蘊含敘述者的思想和靈魂，尤其是反映特殊時期故事的作品更要有一定的內涵在其中。在《潛伏》這部作品中，編劇也不例外地對信仰和愛情進行了詮釋，只是他沒有通過任何一句口號、任何一句標志性的語言來宣講，而是潛移默化地使不同層次的觀眾各有所得、各有所感，達到了“潤物細無聲”的效果[1]。

該劇自始至終以一種十分自然的方式表現主人公對信仰和愛情的執著追求。左藍犧牲后，余則成誦讀《為人民服務》，以一種獨特的方式表達痛苦和哀思，既感人又很貼合余則成的角色特點。戀人的犧牲，對他觸動很大，而誦讀《為人民服務》這一細節，則是他思想升華的過程。遼沈戰役結束后，保密局天津站內，幾個頭面人物聽著新華社社論，討論著時局。此時，電臺中播放晚秋的新作《陽光大道》——“走要走大道，大道上陽光好……”這一細節不僅表明晚秋信仰的轉變，同時也暗示共產主義大道的光明。

影視作品在直接表現人物內心時通常會采用兩種方式：一種是以獨白的形式讓人物將自己內心的想法說出來，另一種是用畫外音的形式將人物內心的聲音傳達出來。電視劇《潛伏》的畫外音也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一方面，畫外音揭示人物內心世界的變化，呈現出劇中主要人物分析、綜合、推理、判斷的整個過程。另一方面，畫外音以余則成的心理變化為主，以其他人如站長、李涯、晚秋等人的心理變化為輔，不僅適時地變換角色，而且轉換人稱，如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的轉換。這種角色和人稱的切換使得作品的敘述形式更為靈活自由，帶給觀眾更強烈的現場感和視覺沖擊，從而更好地表現作品的主題。

二、敘述視角

敘述學中的視角理論常用于分析敘述類文本，電影學中的視角理論則多用來分析影視鏡頭的拍攝。電視劇《潛伏》屬于諜戰劇，兼有敘述類作品和影視類作品兩者的特性。本文基于這一特點，將敘述學和電影學中的視角理論結合起來進行分析。

敘述視角主要有兩種不同的分析方式，第一種是“所知視角”分析。根據作品中人物和敘述者的關系，敘述視角可以分為“全知敘述視角”、“限知敘述視角”和“純客觀敘述視角”三種。所謂“全知敘述”是指敘述者無所不在、無所不知，既知道人物外部動作，又了解人物內心活動，即托多羅夫所說的“敘述者>人物”，熱奈特稱之為“零度調焦”?！跋拗獢⑹觥笔侵笖⑹稣吲c人物知道的同樣多，人物沒有找到事件解釋之前，敘述者無權提供，即托多羅夫所說的“敘述者=人物”，熱奈特稱其為“內部調焦”?！凹兛陀^敘述”是指敘述者比任何一個人物都知道的少，他僅僅敘述某些人物所看到的和聽到的，即托多羅夫所說的“敘述者<人物”，熱奈特稱之為“外部調焦”。

第二種是主觀視角分析。影視作品在敘述人物和故事的時候，總是帶著一定的主觀感情色彩，從特定的角度出發，以特定的眼光來引導觀眾去欣賞和理解劇中人物的行為和發生在人物身邊的故事。這個帶有一定主觀色彩的特定角度和眼光就是主觀視角，它可以分為“仰視視角”、“平視視角”和“俯視視角”三種?！把鲆曇暯恰庇脕砜坍媯ト撕蛡髌嬗⑿郏捌揭曇暯恰庇脕肀憩F普通人，而“俯視視角”則用來勾勒一些反面人物。

電視劇《潛伏》主要將“限知視角”和“平視視角”兩種方式結合起來敘述故事情節。“敘述角度除了人稱和作者與主人公的關系以外，還以局限視角限制推理條件給定的程度，即利用視角可以制造懸念?！盵2]董小英也認為“局限視角……的作用可以產生懸念，獲得真實感”[3]75。電視劇《潛伏》中關于正反雙方的線索同時展開，但是視角并非全知的，而是有限的，采用這一視角不僅表現出人物的機智沉穩，而且在結構上設置懸念。例如：余則成在尋找叛徒袁佩林的藏匿地點時，憑借所知的有限信息，經過縝密的分析歸納，不露痕跡地篩選排查，一步一步地進行推理判斷；在發現有人潛入其家中后，余則成通過拍照這一非常自然的方式獲取鞋印，很快就判定是李涯所為。通過“平視視角”，該劇塑造了男女主人公性格鮮明的普通人形象，即余則成其貌不揚、行事低調的知識分子形象和翠平心直口快、潑辣大膽的農村婦女形象，令該劇更加真實可信。

三、敘述結構

（一）敘述線索和主題

在描繪眾多人物、敘述多個事件的時候，首先要注意的是敘事線索的安排。無論人物和事件如何錯綜復雜，只要敘述線索安排得當，他們都能依附線索有條不紊地被展現出來。電視劇《潛伏》包含兩條敘述線索，即主人公余則成的成長線和情感線。其中，作為主要敘述線索的成長線，實際上暗含一條時間線，即按照不同的時間軌跡，余則成的斗爭對象有所不同，從反對親日的中統（刺殺李海豐），到目睹軍統的腐敗（戴笠為了私人財產與日本侵略者和談），余則成信仰的轉變和堅定經歷了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隨著故事情節的發展，他的職務越高，共產主義信仰越堅定。情感線則主要圍繞余則成與左藍、翠平和晚秋的三段情感經歷展開。他與左藍是自由戀愛，在左藍的引導下他走上共產主義道路；他與翠平是組織安排的假夫妻，由革命同志的友情轉化為愛情；他與晚秋的情感源于站長敲詐其叔伯的無意相識，是他引導晚秋走上革命道路的。

這兩條敘述線索始終圍繞信仰與情感的敘述主題展開。劇中，翠平離開游擊生活的冒險潛伏，秋老板的“咬舌”，呂宗方、左藍和廖三民的犧牲，都是對信仰的生動闡釋。而在余則成身上，為了信仰不惜犧牲愛情和生命，更是完美地表達了信仰的真實內涵[4]。余則成與三位女性的情感經歷，一直伴隨著他信仰的產生和堅定的過程。信仰和情感的主題交相呼應。這些情感經歷成為故事不可分割的重要部分，伴隨著主人公的人生歷程，令觀眾隨之歡笑悲傷，沉浸于故事的深情之中[5]。

（二）敘述時空幅度

“敘述是在怎樣的時間、空間中展開，就成為敘述的幅度?！盵3]117

在諜戰劇中，描述多個事件時，還會遇到敘述順序問題，這看似一個小問題，可是對影視作品來說卻有著巨大的影響。敘述順序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問題，多種敘述順序的使用可以多側面、多角度地敘述，使作品不至于顯得枯燥呆板。電視劇《潛伏》就是運用順敘的方式，即敘述時間與歷史時間同步，以時間順序演繹人物命運。

優秀的影視作品，對各部分內容的敘述都不是平均用力，而是有詳有略，這就要涉及敘述時間的分配問題。影視作品中的時間與現實生活中的時間相差甚遠，現實中幾秒鐘內發生的事情，在影視作品中可能要花幾分鐘，甚至更長的時間去敘述，而現實中上千年的時間在影視作品中也有可能僅被表現為彈指一揮間?！白髡呒记删驮谟谌绾芜x擇敘述點……敘述時點往往選擇關鍵時刻，對眾人來說節日是重要時刻，特別是狂歡節，狂歡廣場的典型場面，戰爭場面，勝利日，受難日，失敗日，淪陷日，都是這種關鍵時刻?！盵3]139 該劇主要選取6個關鍵時段：余則成投共、軍調情報案、妙計除馬奎、爭奪副站長、真假錄音帶和黃雀行動案[6]。其中的每一個情節都構成一個敘述時點，“以時點折射時段的內容，時間的容量就大”[3]143。

從敘述的空間幅度來看，該劇主要分為三個段落（潛伏南京、潛伏天津和潛伏臺灣），因此南京、天津和臺灣構成空間的維度。其中，天津作為敘述的重要空間，在劇中起著不可或缺的作用。主人公主要的活動場所主要是在余則成的家中和天津站保密局辦公室，其他地點如站長家、書店、飯店等也都起到推動情節發展的作用。

（三）情節設置和人物塑造

影視作品的藝術特性通常表現為情節的曲折性和人物的傳奇性。

電視劇《潛伏》的亮點之一是情節曲折、懸念迭起。全劇結構緊湊，張弛有度，極富節奏感。從一開始的獵殺叛徒，到后來成為共黨特工臥底天津站，主人公在消滅一個又一個對手的同時，執行著一個又一個看似不可能的任務。劇情一環接著一環，緊張緊湊，幾乎不留喘息之處，幾乎每集都有一個懸念產生，伴隨著這個懸念的解決同時又拋出下一個懸念。戰爭的情節緊張刺激、波瀾起伏，而與其相呼應的，卻是舒緩愉悅、細膩動人的愛情故事。主人公余則成的感情故事，卻時時悄然顯露。如同一首優秀的交響樂，這兩條線索相互交叉，相得益彰，形成了《潛伏》獨特的節奏之美。

電視劇《潛伏》的亮點之二是人物鮮活、真實可信。該劇關于人物形象的塑造避免了模式化和臉譜化，而是生動地描繪了眾多“圓型人物”。董小英認為，“圓型人物”豐滿，是多種性格的組合或綜合[3]93 。劇中許多反面人物如老謀深算的站長、匹夫之勇的馬奎、陰險自私的陸橋山、心狠手毒的李涯、愛財如命的謝若林等都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一定程度上，男女主人公的形象是對傳統紅色經典形象的突破和顛覆。不論余則成的對敵斗爭，對待愛情，對待自己人性中的弱點，甚至是在對敵斗爭中倫理上的模糊性方面，都讓人感覺這是一個真實的人物，編導沒有特意將他的形象拔高，而給予他多個層面的戲劇沖突，這是故事成功的關鍵。

劇中人物之間的巨大反差使得該劇似乎更有看點，如余則成和翠平、晚秋和謝若林、站長和夫人這幾對夫妻仿佛都完全不搭調。尤其是余則成和翠平這兩個氣質迥異的人在一起工作生活，似乎本身就充滿了沖突和矛盾。不同的生活背景和知識結構，使得兩人的溝通經常出現障礙，而正是這些細節使得該劇生活氣息濃郁，令觀眾感到趣味盎然。如：余則成與翠平剛見面時，前者的木訥、內斂與后者的爽快、潑辣形成鮮明的對比；在翠平要求余則成入黨的一段戲中，翠平在飯桌上突發奇想，要求余則成立即加入黨組織。她麻利地將桌子推到一旁，叫過傻愣在一旁的余則成，握拳宣誓。而后，余則成非常疑惑“入黨如此簡單”，翠平也發現了自己的唐突，但她一本正經地告訴對方“宣誓是最重要的”。這段戲不僅生活氣息濃郁，而且將二人不同的性格特點鮮明地呈現出來，在真實的背后，其趣味性凸顯，兩位演員的形體動作、眼神交流以及臺詞應用既不夸張，又幽默到位。

四、結 語

“《潛伏》是地道的諜戰片，但又遠不止某種單一的類型，它是某種類型基礎上的變異，把情愛戲巧妙地植入驚心動魄的諜戰戲之中，使溫存模糊的情與愛同鐵血精準的生與死相靡相蕩。”[7] 該劇巧妙地采用了類型融合的敘述策略[8]，主要體現在敘述語言、敘述視角和敘述結構上。本文結合敘述學和電影學中的敘述理論，不僅對該劇的敘述語言和敘述視角進行了審美解讀，而且從線索、主題、時空、情節和人物等方面對該劇的敘述結構加以闡釋和歸納。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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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杜曉紅.類型、反類型和類型融合——由《潛伏》看新世紀電視劇的敘事策略[J].中國電視，2010（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