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稼祥,1906年出生于安徽宣城涇縣厚岸村,1925年參加革命,是中國共產黨和新中國對外工作的開拓者之一。在1935年的遵義會議上,因其關鍵的一票,確立了毛澤東在黨和紅軍中的領導地位,此后,王稼祥與毛澤東、周恩來組成中央軍事三人小組,指揮全軍行動。“大躍進”中,他拒絕隨風附和,旗幟鮮明地反對成立人民公社;在隨之而來的困難時期,他就我國的外交政策大膽建言,被康生等人批判為“三和一少”(即所謂對帝、修、反要和,對世界革命援助要少),遭批斗和關押。1974年1月25日,入睡前聞知“批林批孔”運動即將開始,憂心國民的王稼祥心力交瘁,當晚溘然而逝
在熟悉他的人眼里,王光龍除了民盟河南省委委員這個“政治身份”之外,與許許多多的大學教授一樣,平易質樸中帶有歲月涵養出的書卷氣,除此之外,并沒有與眾不同的地方。至于他的另一個“身份”——中國共產黨主要領導人之一王稼祥的孫子,卻一直鮮為人知。也許正是他的這種低調,使得我們的采訪并不順利,幾次電話溝通,他均表示事務繁忙,暫不能接受采訪。直到半年后的一天,他才主動來電預約采訪。
2012年盛夏,河南鄭州。正在參加民盟河南省第十二次代表大會的鄭州大學教授、十一屆民盟河南省委委員王光龍接受了我們的采訪。見到我們,談起延宕至今的采訪,剛剛卸任民盟河南省委委員的王光龍說:我現在可以心無掛礙地面對媒體講一講我的祖父王稼祥了。怕我們不解,又言:祖父是一個低調的人,我們多年來沒有面對媒體談他,是不希望別人以為我們在拿祖父沽名釣譽。現在我不再擔任民盟省委委員,而且也從工作崗位上退休了,是時候講講我所知道的祖父了。言談之間,記者發現,他的相貌與祖父王稼祥很像:一樣瘦高的身材,一樣清癯的面龐,甚至在沉默的時候,臉部的神情都與照片上的王稼祥有幾分神似。王光龍教授說話底氣很足,聲音帶有磁性,完全不像一位六十歲的老人。話題打開,他坦言道,作為中共的高級領導,祖父一生經受過無數政治斗爭的磨礪和生死考驗,但他對人生起伏的淡定,對理想信念的執著,對錯誤決策的不妥協,在當時并不容易為世人所理解。他說,我愿意用我的所見所聞,告訴大家一個真實的王稼祥。
面對滿屋的大字報,
祖父淡定而認真地閱讀
出生于1951年的王光龍,盡管青少年時代是在祖父王稼祥的身邊度過的,但當時的他并不了解祖父經歷過和正在經歷的一切。原因一是他年紀小,二是祖父從不跟他們提及自己的事情。在他的記憶里,祖父沉默寡言,偶爾會問一問他和哥哥的學習情況,也會跟他們玩耍一會兒,但話很少。以至于多年后,當王光龍了解到祖父的過往的時候,他甚至對記憶中的祖父產生了誤讀:那些事情真的發生在祖父身上了嗎?然而歷史確實是這樣書寫的:
——1935年1月15日,在紅軍第五次反“圍剿”失敗和長征初期嚴重受挫的情況下,政治局召開擴大會議,旨在糾正王明的“左”傾錯誤,這便是“遵義會議”。會議一開始,就出現了兩種觀點的激烈交鋒:博古一味強調失敗的原因是敵人力量過于強大,紅軍“不可能粉碎這次‘圍剿’”,回避自己在指揮方針上的錯誤;毛澤東則用第一、二、三、四次反“圍剿”勝利的事實,批駁了以敵強我弱的客觀因素為第五次反“圍剿”失敗辯護的觀點,并對博古、李德的錯誤軍事路線進行了尖銳的批評,更對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進行了系統闡述。一時間,兩方勢均力敵,互不相讓。在這關鍵時刻,王稼祥起身發言,旗幟鮮明地支持毛澤東的意見,要求李德和博古下臺,改由毛澤東出來指揮紅軍。這樣,王稼祥以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副主席的身份,從仲裁的角度,使得正確意見迅速以絕對的優勢占據了上風。最終,會議成功改組中央領導機構,取消李德和博古的最高軍事指揮權,增選毛澤東進入中央政治局常委,并確定由毛澤東、周恩來、王稼祥三人組成軍事領導小組。從此,中國革命的歷史揭開了嶄新的一頁。事后,毛澤東曾多次對人這樣說道:“王稼祥是最早就支持我的,遵義會議上沒有他不行,他投了關鍵的一票。”
——1958年 “大躍進”時,王稼祥提醒大家注意蘇聯公社垮臺的前車之鑒。但此時,人民公社已一夜之間在全國各地建立起來。在得知王稼祥對“大躍進的人民公社”有意見后,毛澤東批評他說:“兩百多名中央委員,就是王稼祥一個人反對呀?”1962年,國家進入經濟困難時期,針對當時的外交政策,王稼祥又潑了一盆“冷水”。他給中央有關領導寫信說,應爭取時間渡過難關,在對外關系方面應該采取緩和的而非緊張的政策,繼續堅持和平共處的外交方針,在國際斗爭中不要四面樹敵。在同蘇聯的關系上,要抓住團結和反分裂的旗幟,防止雙方的斗爭直線尖銳下去。同時還提出在困難形勢下中國的對外援助應“實事求是,量力而行”。這一次,王稼祥被扣上了“三和一少”的大帽子,遭到批斗。其政治生命由此走到盡頭。
對祖父的解讀,是王光龍成年后經常做的功課。從不理解到理解,王光龍說他讀出了外表沉默的祖父內心的執著與強大。
《名人傳記》:從您出生到祖父去世,跟祖父在一起的時間多嗎?
王光龍:我出生的時候,祖父剛從蘇聯回來,正在組建中共中央對外聯絡部。當時我們就住在中聯部,和祖父在一起生活。1956年年底祖父任中國共產黨八屆中央書記處書記,這時候家就搬進了中南海懷仁堂的東三院。那時我已在中國人民大學附屬小學讀書,平時和父親住在人民大學的宿舍里,星期天回家和祖父團聚。1966年“文革”開始后,我們全家從中南海搬到北海后門的一個小院子。那里原來是蒙古的使館,隔壁是郭沫若家。兩院之間的墻不高,在二樓可以看到郭家,我發現郭沫若的家很大,至少比我們的家大一倍,院中還有假山和亭閣。1968年年底,我和哥哥到山西汾陽插隊,從此離開了北京,離開了祖父。
《名人傳記》:在您的記憶中,祖父是個什么樣的人?他留給您印象最深的事情是什么?
王光龍:祖父不愛說話,面部表情也不豐富,很少會喜形于色或怒形于色。所以多年后我看到有人寫祖父時,用到“悲痛萬分”或“興高采烈”這樣的詞句,感到很可笑,那可能是一種文學化的想象吧。事實上,我們很少能通過祖父的面部表情來獲知他內心世界發生的種種變化。
當我和哥哥年紀很小的時候,有時會纏著祖父說這說那,祖父總是耐心地聽我們講,從不會打斷我們的話,但他很少主動與我們交流。從小祖父最疼愛我,用母親的話說,我等于家里的老大,哥哥只能排在我后邊。記得有段時間他每天吃過晚飯都要在院子里散步半個小時,每次都由我陪著。散步的時候,我看到或聽到什么新鮮事就向他一一講述,也會提出一些問題。他總是靜靜地傾聽,需要回答時給出的答案也非常簡潔明確。在我的印象中,祖父常常處于思考狀態中,盡管話很少,但看得出他的大腦從來沒有停歇過。
“文革”開始后,祖父因為之前說過一些不合時宜的話受到沖擊。那是1962年,時任中共中央對外聯絡部部長的祖父給中央寫信,為“渡過困難,或者減少困難,至少不去增加目前已形成的困難,來加速我們社會主義建設事業”,提出正確處理中蘇、中美等國際關系的意見。孰料因言獲罪,祖父由此被定為“走修正主義路線”,并被批斗。當然,這些事情對于年幼的我來說是很難弄明白的,只是不斷看到中聯部的人氣勢洶洶地來到我家,才在恐懼中感到祖父出事了。那個情景我終生難忘。記得當中聯部的造反派將批判祖父的大字報送到家的時候,祖父顯得異常平靜。大字報將我家客廳的四面墻壁貼得一點空隙都不留。祖父竟然站在大字報前仔仔細細地看上邊的內容,一邊看一邊思考,那份平靜與認真,就像平日里閱讀文件,又好像戰時在軍用地圖前研究軍情,一連幾天都是如此。那時的我并不理解這一切,不知道祖父這樣做需要怎樣的信念和勇氣,但我看到了祖父的淡定。
《名人傳記》:對于祖父在“文革”中的遭遇,今天回過頭去看,您有什么感想?能理解嗎?
王光龍:人們都說性格決定人生,我覺得這句話放在我祖父的身上非常合適。1935年的遵義會議上,祖父沒有被很多聲音所左右,當眾批評了博古和李德在軍事指揮和戰略戰術上的錯誤,為毛澤東說話,用決定性的一票確立了毛澤東在中國共產黨和軍隊的領導地位。在當時,祖父那樣做是很不容易的,是不被大多數人理解的。“大躍進”中,在無數人為人民公社的成立歡呼雀躍的時候,他又對人民公社投了反對票;到了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國家處于內外交困之中,祖父提出對外援助要量力而行。事實上,在當時國家那么困難的情況下,祖父建議對外援助務實一點,對帝國主義的斗爭策略一點,是非常必要的,結果卻被批為“三和一少”。祖父為什么會這樣做呢?他為什么不能與主流聲音保持一致,從而為自己和兒孫們創造一個美好的未來呢?對于這些我是漸漸才明白和理解的。祖父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不合時宜會給自己和家人帶來什么樣的麻煩,但他就是那樣的性格,淡定中有執著。為了信念和真理而不屈于權威,不會因為任何變故而改變自己的初衷。
溫飽足矣,祖父對生活的要求是
低標準
王稼祥對生活的要求標準很低。王光龍對祖父的睡衣之破舊是眼見為實的:睡衣穿久了,布料就不結實了,有洞或裂縫的地方,都補著補丁,而且補丁越補越多。這件睡衣在王光龍的眼里始終如此,看久了反而覺得祖父的睡衣就應該是這樣的。睡衣只是一個細節,在王光龍少時的記憶中,家里的生活質量并不比普通老百姓高許多,祖父的一些特殊待遇家里的其他人是不能享受的。這樣的生活經歷,培養了王光龍的平民意識,也為他日后經受生活的考驗打下了基礎。
《名人傳記》:您出生的時候,祖父正身居要職,生活在這樣的家庭里,在一般老百姓看來,應該是養尊處優的,您當時有沒有一種優越感?
王光龍:在我上小學的時候,家里有司機和警衛,但那都是為祖父服務的,和我們無關。我每天上學放學,和班里的其他同學一樣步行往返。所以不管是在心理上還是在實際生活中,我都沒有感覺和別人有什么不同,也談不上有什么優越感。我在人大附中上學的時候,學校離家比較遠。記得有一天早上我起晚了,擔心坐公交車上學會遲到,母親猶豫再三找到祖父的司機,問能不能用祖父的那輛吉姆車送我到學校。司機不假思索就拒絕了,他說,首長規定不許自己家人用公車,我們絕對不敢違背他的意思。在我的記憶中,這輛車從來沒有為家人辦過私事。
關于這輛吉姆車也是有故事的。祖父當年從蘇聯回來的時候,斯大林送他一輛吉姆車。祖父任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后,按配車標準應換成吉斯車,當時吉斯車的配置遠比吉姆車高。但祖父始終不讓換車,只是有一次吉姆車出毛病了,才臨時調了臺吉斯車使用。吉斯車開到家的那個星期天,按照規定司機要到八達嶺試車,我也跟著去了。雖然那時的道路狀況并不好,吉斯車還是能開得很快,并且十分平穩,車內的空間也比吉姆車大很多,坐著很舒服。我問司機,這部車挺好的,以后爺爺能不能就坐它?司機很肯定地說,首長是不會同意的。果然,一個多月后,吉姆車修好了,祖父把吉斯車又還了回去。
《名人傳記》:在老百姓的眼中,中央首長的日常生活是很神秘的,吃的喝的和老百姓都不一樣,是這樣嗎?
王光龍:實際上祖父吃得很簡單,因為受過傷的身體很弱,腸胃也不好,口味很清淡,粗纖維的菜吃得少。大概因為在蘇聯生活過,他比較喜歡吃土豆。我們家的飲食也很簡單。當時中央機關大院內各家吃的菜都是專供的,不過不像如今人們認為的那樣是為了保證食品安全,僅僅是為了方便首長的生活。一般是各家按事先定好的菜單列出所需的菜品和水果交給供應站,再定時到供應站取。我們家吃的基本上都是時令菜,也就是這個季節產什么就吃什么,冬天吃的有蘿卜、白菜等冬儲菜,跟平常百姓沒有大的差別。在我看來,這是很自然的事情。但后來我發現了不同。有一個冬天的周日,炊事員師傅去供應站取菜,我也跟著去了。在供應站里我發現有些首長家的蔬菜和水果豐富極了,在這樣的季節里,竟然有許多我從來沒見過的南方蔬菜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水果。我很吃驚,一直以為供應站里供應的都是我們家吃的那些普通的時令菜和水果,沒想到還能按不同要求供給“稀罕菜”。我很想問問祖父,我們家為什么不也要一些“稀罕菜”嘗嘗鮮。但我一直沒敢開口,因為我知道,祖父根本不會去追求這些,他對生活的要求是非常低的。那個時候看電影,特別是看內部電影對于各家的孩子來說是一種帶有神秘感的經歷,別的首長家可以要求把所需的電影送到家里放映,而祖父向來都是讓我們到禮堂觀看。
在那個年代,沒有空調,首長根據身體和工作的需要,夏季可以到北戴河避暑,冬天到南方避寒。祖父戰爭年代受過傷的背部一出汗就發炎,所以他夏天去北戴河多一些。我跟著祖父去過北戴河,祖父不會游泳,只在水邊轉轉。晚上,蚊蟲很多,他擔心外面站崗的警衛挨蚊蟲叮咬,每晚總要出去看看,問問情況,想想解決的辦法。不過,祖父冬天很少去南方,在我的記憶中,也就去過一次,因為冬天對他而言是可以承受的。
祖父這種回歸自然的簡單生活態度,對我的一生影響是比較大的,時至如今,我對吃穿的要求盡量簡單;我家里能用的東西只要不壞,不會因為過時就去更換它。
自己的執著改寫了兒孫的命運,
對此,祖父懷有深深的歉疚
王稼祥參加革命的時候,他與前妻所生的兒子王命先尚未出生。兒子出生后不到一個月就失去了母親。直到新中國成立,二十四歲的王命先及妻子和兒子(王光龍的哥哥)才在王稼祥的多方查找下回到父親的身邊。一家人以為從此可以安身立命、幸福生活了,不料在幾年后的“大躍進”以及隨后而至的“文革”中,王稼祥因言獲罪,兒孫也因此遭殃。其子王命先被打成“現行反革命”,因忍受不了身心折磨,投湖自盡。王光龍及哥哥也失去了升學參軍的機會,下鄉插隊到邊遠農村接受再教育。在那片貧瘠的黃土地上,王光龍和哥哥對祖父和母親的思念無時不在,難耐寂寞時,哥倆曾寫信給祖父,但遲遲不見祖父回復。等王光龍和哥哥返城的時候,祖父已然離他們而去。
《名人傳記》:王稼祥和夫人朱仲麗并沒有生育孩子,您的父親是祖父唯一的子女,他對你們應該是非常疼愛的吧?
王光龍:天下的父母沒有不疼愛兒女的,不過我覺得祖父對我們的疼愛包含著深深的歉疚。祖父參加革命離開家的時候,父親尚未出世。父親出生不到一個月又失去了母親。祖父為了革命事業,沒有盡到對子女的養育責任,所以后來他要彌補,因此很快將父親一家接到北京,盡力安排父親上學和工作。
“文革”時期,祖父的“問題”殃及全家。首先是父親,因莫須有的罪名受到批判,最后跳湖自殺。這對祖父來說幾乎是一個不可承受的打擊。1968年12月,在毛主席“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的指示下,我和哥哥、姑姑(祖父的養女)全部下鄉。當兵曾經是兒時我最大的愿望,但祖父被打倒,父親“畏罪自殺”,我們這樣的子女是沒有資格當兵的。當時,在“臺上”的領導子女大多數走的是參軍提干這條路。我們下鄉,祖父認為是受了他的牽累,心中自然充滿歉疚,但那時他已經完全沒有彌補歉疚的能力了。1969年10月的一天,中央通知,要求祖父在三天之內離開北京到河南信陽。因為時間緊,一些必備的東西都來不及整理和攜帶,祖父就起程了。據母親后來回憶,在遠離北京的那個封閉的小院里,祖父每天守著一臺簡易的收音機,以此保持與外部世界的一點聯系。而他對遠在千里之外的孫兒的掛念,依然沒有溢于言表,但母親卻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一年后,祖父因病回京醫治。1972年,祖父終于恢復工作,但僅僅一年多后的1974年1月25日,積憂成疾的祖父就在另一場風暴(“批林批孔”運動)到來的前夜,猝然而亡。
“文革”中,我們不可能當紅衛兵,更不能當兵。這樣的情況出現在別的家庭時,有些子女為了表示進步會與家庭劃清界限,行為甚至比造反派還要“革命”。但我和哥哥從來都沒有做過讓祖父傷心的事。我們在低調中本分地做人,從未有過投機和走捷徑的想法。這也許緣于祖父的人格魅力對我們的影響。
作為“紅三代”,祖父的襟懷我難以企及
1974年,王光龍被推薦到鄭州工學院讀書,成了一名工農兵大學生。那時祖父王稼祥已經去世,學校里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在他就讀的化工系,一些老前輩對專業的認真執著精神影響了他,他埋下頭來,專心致志地耕耘著自己的這片土地。祖父在去世前已經恢復了工作,王光龍如果想靠著祖父的蔭庇做些有利于自己的事情是完全可以的,但他沒有。王光龍畢業后,正值改革開放初期,經濟大潮洶涌而來,他非但沒有入海暢游,成為改革開放后的第一批財富擁有者,反而選擇留在靜靜的校園,做事業和靈魂的守護者。
《名人傳記》:作為“紅三代”,您為什么沒有像其他很多“紅二代”“紅三代”一樣走上從政道路,而是選擇搞專業呢?
王光龍:曾經有朋友說,不少高干子女現在都身居要職,你卻還是一個普通教師,一個老百姓,你就沒有一點想法?在我看來,不論什么人的后代,首先要做一個正直的人;從政不僅需要能力和機遇,更需要有勇氣,就像我祖父一樣,要勇于為了一份責任和信念講真話辦實事,而這往往是需要付出代價的。祖父對自己認準的事情是很執著的,明擺著在那個環境下不會有好結果,但他還是要去講、去做,這不僅是性格決定的,更需要勇氣和責任。我沒有祖父那樣的勇氣,在自己的能力水平下,我還是比較講實際的。
1974年上大學,我學的是化工專業。大學畢業后,我選擇了留校。當時企業的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普遍不錯,學工科的畢業生大多愿意到企業去,留校在很多人看來是比較“傻”的行為。而我愿意在這三尺講臺上過一個普通人的生活,沒有大起,也不會有大落。這樣的選擇來自我對祖父人生的感悟,那既是一種不可磨滅的回憶,也是一種寶貴的人生經驗。祖父對我而言,是一個難以企及的人生標桿。所以,我甘于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名人傳記》:有這樣一位祖父,在很多人看來不啻擁有一筆巨大的財富,您怎樣看待這筆財富,有所得嗎?
王光龍:事實上,長期以來很少有人知道我的祖父是王稼祥,即便同事和身邊的朋友也知之甚少。原因之一是多年來我從不與媒體接觸,不輕易談祖父的一切;還有一個原因是,我不想借這種資源為自己謀利,相信一切應靠自己的努力。如今我已過六十歲,不再有追名逐利之嫌,通過我的講述,如果能讓今天的人們對過去發生的事情有進一步的了解,對歷史和當下進行一些思考,那將是意義之所在吧。
當然,祖父并不是沒有給我留下什么,他給我留下的是一份精神財富。20世紀90年代,曾經有人在文章中寫了我家的事,其中有些不負責任的內容,說我的母親到河南信陽后改嫁了,我們也改隨他姓;還說我們兄弟倆在“文革”中當了紅衛兵,在學校里造反,揭發自己的爺爺奶奶。這實在是太缺乏常識了,在當時的那種情況下,就算我們想“革命”,也沒有資格加入造反派和紅衛兵。后來,文章的作者在發文雜志上公開道歉,我也就沒有根據律師的建議去追究他的法律責任。如果說我從祖父那里得到了什么,這種淡定大概也是其一吧。正是祖父給予的這些精神財富,滋養了我的生命,也成為我此生安身立命之本。
(責任編輯/陳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