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創始人之一張申府的曲折人生

張申府，1893年6月15日出生于河北獻縣的一個書香之家，是中國共產黨的三位創建人之一，其他兩位是李大釗和陳獨秀。

在中國近現代史上，張申府是一個在政治與學術之間徘徊大半生的怪人。在政治上，他是中國共產黨的創建人之一，又是周恩來和朱德的入黨介紹人，黃埔軍校的第一位共產黨教官；在學術上，他是北大歷史上的第一批研究生，是20世紀中國最偉大的哲學家之一。解放戰爭時期，當中共方面在軍事上進展順利時，他卻出人意料地寫了一篇題目為《呼吁和平》的文章。為此，他付出了沉重代價。新中國成立后，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他銷聲匿跡了，直到“文革”后才重新引起關注。在他的政治生涯中，有過幾次異乎尋常的經歷，雖然令當時的人們多多少少有些看不懂，但又確確實實發生在他的身上。

被“下級”開除

1920年，陳獨秀在上海籌備建黨，當時張申府在北京。陳獨秀給張申府寫去一封信，信中說：創黨之事“只有你與李大釗可以談”。經過一系列籌備工作，北京的共產黨早期組織于1920年10月在北京大學圖書館李大釗的辦公室正式成立。當時取名為“共產黨小組”。小組的最初成員就是李大釗、張申府和張國燾三人。不久，張申府就離開北京途經上海前往法國里昂大學，準備在即將成立的中國學院任教。他此行還負有一項重要使命，就是受陳獨秀和李大釗的委托，在法國建立和發展黨的組織。

張申府在法國發展的第一個黨員是劉清揚。劉清揚是與張申府同船前往法國勤工儉學的。周恩來已經先于張申府、劉清揚一個月到達法國。此前，三人在國內早已熟識，劉清揚和周恩來同為天津“覺悟社”社員，相互自然十分熟悉。張申府和周恩來也于1920年8月的陶然亭聚會時見過面。此次異國相逢，三人倍感親切。他們經常聚在一起，對各種問題進行熱烈的討論。 1921年春，張申府和劉清揚一起在法國巴黎介紹周恩來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當時張申府覺得自己在歐洲中國共產黨人之中的地位，有如黨的總書記陳獨秀在中國一樣，是至高無上的。因而也喜歡以領導者的身份對那些革命熱情高漲的留法中國工讀學生進行思想指導。特別是留法工讀學生在巴黎進行大規模示威游行后，一向以直言著稱的張申府給《新青年》雜志寫了一封公開信，首先就批評了中國工讀學生對馬克思主義的幼稚和自毀的狂熱。但這些言論并沒有讓那些年輕人買賬，反而催生了那些年輕人對他的不滿。

1922年，周恩來等人在巴黎發起成立旅歐少年共產黨（簡稱“少共”，中國共產黨的青年組織，類似于今天的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主要成員皆為那些留法的中國工讀學生。在張申府看來，既然他是中共旅歐支部的負責人，這個新組織理應受他領導，應該是他的下級。何況發起人之一的周恩來還是他介紹入黨的。所以不管是否有人承認他的地位，他時不時地都要對這些年輕人發號施令，甚至干涉“少共”委員的任免。

因為這群年輕人從心底看不慣張申府的太上皇似的獨裁作風，就以敢把皇帝拉下馬的精神對張申府的權威發起挑戰。1923年2月在法國比揚古召開的“少共”會議上，有代表提出開除張申府，引起了大多數與會代表的共鳴。實質上這也是個有幾分鬧劇的決議。因為張申府并不是“少共”的成員，而他自認為是“少共”的天然領導，有什么好開除的？那些年輕人無非是想表達一種強烈的不滿而已。盡管周恩來竭力斡旋與調解，會議還是通過一項不倫不類的開除張申府的決議。這個理論上由中國共產黨旅歐支部所領導的組織，不但沒有接受領導，反而拒絕了中國共產黨在歐洲的主要代表。

幾個星期后，當回到柏林的周恩來向張申府報告此事時，自視為身居歐洲中國共產黨組織最高位的張申府，對這個匪夷所思的決議怒從心來，立時大發雷霆。事情不久發生了戲劇性變化，第三國際插手給他平了反，認為張申府是共產黨員，作為中共外圍組織的“少共國際”，怎么能夠開除他們上級組織的領導人呢？多年后，張申府在談到這件事時，仍不無自豪地說道：“不論怎么說，歷史證明我正確。”卻似乎始終沒有認識到被自己的“下級”開除的隱含意義。

對蔣介石、孫中山產生反感

1923年年底，張申府結束了三年的旅歐生涯，踏上了回國的旅途。途中，張申府在莫斯科逗留了三個星期。在此期間，張申府經人介紹，見到了在此公干的蔣介石。蔣介石給張申府的初步印象是“客氣得很”，但他也隱約感到蔣介石有些剛愎自用。這“一面之緣”后來為張申府與蔣介石在黃埔軍校的共事揭開了序幕，但同時也埋下了張申府掛冠而去的伏筆。

1924年年初，經李大釗介紹，張申府前往廣州，受聘擔任了廣東大學教授兼圖書館主任。此時國共第一次合作正在進行中。張申府到廣州后，受到了廖仲愷等國民黨人的熱烈歡迎，于是應邀馬上參加了黃埔軍校的籌備工作，被任命為黃埔軍校政治部副主任并兼任校長蔣介石的英、德文翻譯。這樣，時年三十一歲的張申府成為中國共產黨在黃埔軍校任職的第一人。不久，他又推薦周恩來到黃埔軍校工作。遠在歐洲的周恩來回到了廣州，任職于黃埔軍校，那里成為其革命生涯的又一嶄新起點。

因一邊要在城里的廣東大學教課，一邊又要到城外的黃埔軍校上班，張申府感到有點忙不過來。更重要的是，他看不慣蔣介石日益剛愎自用的作風。按照規定，學校的布告要黨代表和校長聯名才能發布，但蔣介石常常一人決定就發布。還有蔣介石逐漸暴露的歧視中共黨員的囂張氣焰，也使得身為中共黨員的張申府難以忍受。于是，張申府郁悶之下拂袖而去。

隨著國民黨對共產黨員的歧視越來越嚴重，身為國民黨黨員的廣東大學校長鄒魯竟在沒有任何先兆的情況下取消了張申府的教書資格，使他在生活上一時遇到了不小的困難 。這樣一來，張申府對國民黨不由得更加反感。實際上就在差不多一年前，孫中山在視察黃埔軍校時，還聽取了張申府的匯報，興致勃勃地當面給予了鼓勵。一年后被國民黨人剝奪了飯碗的張申府，把對國民黨的不滿轉嫁到其黨魁孫中山的身上，并因此對孫中山有了某種怨恨之情。孫中山在北京治病期間，孫中山的新交舊知、新老部屬均紛紛前往探視，至少也是代為問候。但張申府卻始終佯作不知，一直到孫中山逝世都沒有過任何表示，以此來表達他對孫中山及其領導的國民黨的不屑和不滿。后來張申府回憶道：“（對于孫中山臥病到逝世）我是一直沒有理會的。后來也曾感到不無失禮！因為我1924年初到廣州時，孫中山也曾招待過我。但我對他們那時把我解聘，不能不感到極深的反感！”張申府就是這樣一個人：有時候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

退黨？脫黨？

1925年1月11日至22日，中國共產黨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在上海召開。出席這次大會的代表有陳獨秀、蔡和森、周恩來等二十人，大會主席團由陳獨秀、彭述之、瞿秋白、周恩來和張太雷五人組成。他們代表著全國九百九十四名黨員。張申府參加了大會。就像他以前每次到上海一樣，這一次還是住在陳獨秀家中，這也從一個側面顯現出了他在中共的歷史地位。但現實的情況是，他既不是主席團成員，也不是大會代表，只算是列席代表或者特邀代表。作為中共創始人的張申府，心中的失落感可想而知，也可以說他心里是窩著一團無名火的，這團火隨時都有可能被點燃。心高氣傲本來就是張申府的一貫脾性，為了凸顯自己的與眾不同他往往喜歡意氣用事。

會上討論的一個議題是關于國共合作的，并且引起了激烈爭論。張申府堅決反對共產黨加入國民黨。他在黃埔軍校和廣州大學的經歷，使他對國民黨十分反感。但張申府不愧是飽讀馬克思著作的共產黨人，擺在桌面上的理由則是：馬克思說過，共產黨原則上應當保持它的獨立性，不應當依附其他政黨。

接下來爆發的論戰雖然為張申府創造了“借題發揮”的機會，但他隨后的舉動造成的后果卻困擾了他的一生。幾個“資淺”的代表都以嘲諷的口吻來批駁他這位“資深”黨員的觀點。當年他在法國時曾斥之為幼稚的蔡和森，此時反過來稱張申府的觀點是幼稚可笑的。本來還想在會上尋找機會展示一下自己的學識水平，以便讓與會代表或多或少意識到他的與眾不同，或許重現在法國被“開除”后出現的那種轉機場面。但事與愿違，沒人買他的賬。在此情況下，唯一可以滿足自己自尊心的就是來一次拂袖而去。當他怒不可遏地走出會場時，周恩來也緊跟著他出來了。周在對張的觀點表示支持的同時，勸張不要一怒之下就一走了之，應該回到會場和大家一道達成黨的紀律方面的共識。但周恩來未能說服他。張申府回到北京后，李大釗等人也數次勸說他收回成命，但張申府無動于衷，并給出了一句傲氣的話：“贊成我多的我就干，贊成我的是少數我就滾蛋。”不過他同時聲言會堅持采取“在黨外來幫助黨工作”的立場。從此，這位中國共產黨的創始人，再沒有走進中共組織的大門。

張申府后來對這一負氣舉動表示了悔意。這一舉動究竟是“脫黨”還是“退黨”卻也困擾著他的生前死后。1986年6月20日，張申府以九十三歲高齡辭世。官方的訃告中關于張申府在中共四大這一段，原來擬定的是“脫黨”。但張申府的家人深知張申府生前的意愿，于是要求將“脫黨”改為“退黨”。在張申府及家人看來，“脫黨”無疑意味著某種逃逸，走得實在不光彩。而“退黨”還可以解釋為一種優雅的轉身，甚至可以解釋為以退為進，“在黨外來幫助黨工作”同樣也是為黨工作。《人民日報》的訃文終于滿足了張申府生前的這一最后愿望：將“脫黨”改為“退黨”，并稱他是“黨的老朋友”。張申府終于可以長眠八寶山了。

不識時務的《呼吁和平》

抗戰勝利后，蔣介石仗著美國支持，執意發動內戰。但喪失民心的國民黨很快就處于劣勢。到1948年10月，國民黨的敗局已無法挽回。但就在這個中華民族歷史命運的轉折關頭，張申府卻做了一件不識時務的事情：他在當時有名的《觀察》雜志上，發表了一篇題為《呼吁和平》的政論文章。這篇文章直接導致了他政治生命的結束。

這是一篇閉門造車式的文章，結果一面世就造成了國共兩面不討好的尷尬局面。國民黨方面說他“擾亂民心”，他擔任常委的民盟則指名道姓地嚴厲批評他“有違民盟的政治主張”，因為他承認蔣介石政府的“憲政”，擁護蔣介石的“戮亂政策”。香港民盟總部召開第四次擴大會議，在張申府缺席的情況下，決定開除張申府的盟籍。作為中共創建人之一的張申府在黨的四大上還可以拂袖而去，但作為民盟創建人之一的他在民盟四大上卻被掃地出門，這個“四”字對他而言確實太不吉利了。

勝利在望的中國共產黨，怎會理睬這種似乎站在道德高點，卻不接地氣，逆歷史潮流而動的停戰呼吁呢？于是，作為共產黨機關報的《人民日報》于同年12月26日刊登頭條報道“痛斥叛徒張申府等賣身投靠”。十天后，已經帶著子女到了解放區的張申府的夫人劉清揚則在《人民日報》刊登出離婚啟事，文中劉清揚宣布與張申府斷絕一切公私關系。

至于為什么要寫這篇文章，張申府給出的理由也多少有點出人意料。他說：“我寫這篇文章，賺了三千元。當時這是一筆不少的收入，教授們都斷糧斷餉，吃飯是個問題。儲安平，《觀察》雜志的主編，當時是很受尊敬的人物，他向我索稿，我怎能拒絕？”聯想起當年他在廣州時，因為“飯碗”問題而遷怒于孫中山的經歷，應該不難理解他的這個解釋。當然，也有人認為張申府寫那篇文章也可能就是他本人的真心表白。因為作為大哲學家的他，是世界哲學大師羅素的崇拜者，羅素的和平主義對他的影響非同一般。但是不管外人怎樣解讀，這篇文章是“荒謬的”和“誤信人言”的卻是不爭的事實。無論是新中國成立初期，還是1957年被打成右派后，他都一如既往地為毛澤東、周恩來唱贊歌，表達了他對中國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滿腔熱情。

（責任編輯/金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