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婉含蓄 別有寄托

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dòng)，玉壺光轉(zhuǎn)，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這首詞具體寫作時(shí)間不詳，從詞意看，大約作于中晚年。

詞的一開頭，就大力渲染元宵節(jié)花燈的熱鬧景象：滿街的燈光，像春風(fēng)吹開了萬樹花朵，吹落了滿天繁星。“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寫得非常精彩，它似乎化用了唐代詩人蘇味道和岑參兩個(gè)人的詩句。蘇味道在《正月十五夜》中有名句：“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岑參在《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中也有名句：“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但詞人能出以己意，把岑參形容北方雪景的手法用來形容花燈，便比蘇味道的詩句顯得場面更闊大，顏色更絢麗，因而更富于藝術(shù)感染力。“星如雨”，也是以繁星比喻燈多。吳自牧《夢粱錄·元宵》：“諸營班院于法不得與夜游，各以竹竿出燈于半空，遠(yuǎn)睹若飛星。”

接著是寫觀燈的人：“寶馬雕車香滿路。”“寶馬雕車”，即駿馬彩車，這顯然是貴族之家的車駕。又從“香滿路”三個(gè)字可知，車上坐的當(dāng)是女眷。這便為下面重點(diǎn)寫婦女作了鋪墊。

“鳳簫聲動(dòng)，玉壺光轉(zhuǎn)，一夜魚龍舞”，是寫徹夜的歌舞盛況。“鳳簫”，簫的美稱。《尚書·夏書·益稷》“簫韶九成，鳳皇來儀。”又《神仙傳》卷四載，蕭史和弄玉一對善于吹簫的夫婦曾經(jīng)住在鳳臺(tái)。“玉壺”，玉雕之壺。一說為燈名。《武林舊事》：“燈之品極多，每以蘇燈為最。圈片大者徑四尺，皆五色琉璃所成，山水人物，花竹翎毛，種種奇妙，儼然著色便面也。其后福州所進(jìn)，則純用白玉，晃耀奪目，如清冰玉壺，爽徹心目。”但這里當(dāng)是以玉壺比喻月亮。唐詩人朱華《海上生明月》：“影開金鏡滿，輪抱玉壺清。”“光轉(zhuǎn)”是說月亮的轉(zhuǎn)移，時(shí)間的流逝，如蘇軾《水調(diào)歌頭》寫月光“轉(zhuǎn)朱閣，低綺戶，照無眠”，并非寫月光“普照的意思”。因?yàn)椤肮廪D(zhuǎn)”與下面的“一夜”是相承接的。“魚龍舞”，即魚龍雜戲。《漢宮典職》：“正旦，天子御陽德殿，作九賓樂，舍利從東來戲于庭，入殿前激水化為比目魚，跳躍漱水作霧，化成黃龍，高八丈出水戲于庭。??遂作魚龍曼衍，黃門吹三匝。”陳子昂《洛陽觀應(yīng)制》：“云鳳休征滿，魚龍雜戲來。”宋代夏竦在《奉和御制上夜觀燈詩》中也說：“魚龍漫衍六街呈，金鎖通宵啟玉京。”

以上是上片，寫正月十五夜“花市燈如晝”的熱烈場景，重點(diǎn)是渲染氣氛，為下面具體寫人之張本。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是寫盛妝婦女的群像。《武林舊事》卷二載：“元夕節(jié)物，婦人皆戴珠翠、鬧蛾、雪柳、菩提葉、燈、銷金合、蟬貂袖、項(xiàng)帕，而衣多尚白，蓋月下所宜也。”可知詞中的“蛾兒”、“雪柳”，都是婦女在元宵夜所戴飾物。“黃金縷”，這里當(dāng)是以黃金或彩紙制成的飾物，狀如柳枝。如果說以上三種飾物，僅是代指一群盛妝婦女外在形象的話，那么“笑語盈盈暗香去”一句，便惟妙惟肖地寫出了她們的聲音笑貌來。“盈盈”，媚笑的樣子。張泌《浣溪沙》：“慢回嬌眼笑笑盈盈。”“暗香”，幽香，這里當(dāng)是微香的意思。其與前面的“香滿路”適成對照。那時(shí)，玉兔初升，華燈齊放，濃汝艷抹的貴婦閨秀剛剛上路，所以車過之后，便留下濃郁的香氣。而隨著“玉壺光轉(zhuǎn)”，她們身上的脂粉氣也漸漸消失了，于是只有“暗香”了。那么這些婦女離開這里，要到哪里去呢？一是可能興盡而歸；一是可能要到那燈火輝煌之處，因?yàn)橛械牡胤揭呀?jīng)“燈火闌珊”了。這便與后面的“那人”的去處形成了強(qiáng)烈的對比。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是詞人所要尋覓的一個(gè)與眾不同的女子形象。“驀（mH莫）然”，忽然。“闌珊”，零落稀少。以上幾句意謂，在人群里尋找她千百次，忽然回頭一看，我所傾慕的人卻在燈火稀少的角落。這個(gè)人兒為什么不到熱鬧的地方去呢？

原來這是詞人特意塑造的一個(gè)形象，在這個(gè)形象身上寄托了詞人的理想。對于這一點(diǎn)，梁啟超曾指出：“自憐幽獨(dú)，傷心人別有懷抱。”

我們知道，辛棄疾自南歸以來，無時(shí)無刻不想驅(qū)馬北上，恢復(fù)中原。但是由于皇帝的無能，主和派的阻撓，他的理想一直不得實(shí)現(xiàn)。在這種情況下，他既不愿隨波逐流，得過且過；也不肯趨炎附勢，謀取功名。因而心中常常是苦悶的。而在詞中這位站在“燈火闌珊處”沉思的美人身上，恰恰反映了詞人在政治上失意后，仍然堅(jiān)持理想，自甘寂寞，不肯與主和派同流合污的高尚品格。這也是此詞的主旨所在。

這首詞從形式上看，似乎是婉約的，但從所表現(xiàn)的思想上，又具有豪放的特點(diǎn)，風(fēng)格是很別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