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還在一所鄉鎮初級中學教書。
有一天,我正在給孩子們上朱自清的《背影》,教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了,一個婦女懷抱著一個大紅色的暖水瓶,徑直向坐在教室中間的一個女同學走去,一邊走一邊旁若無人地說:“娃兒,媽給你送水瓶來啦。”
孩子們都愣住了。這個學校里的學生來自方圓幾十里的各個村子,多半是住校的,家長來學校送東西是常有的事,但都是等孩子下了課再說話的,像這樣的事沒發生過。
那被喊娃兒的女孩子叫維維,這時,只見她羞得幾乎要把頭埋在桌子里。幾個淘氣的男孩子看著她,只做鬼臉,我瞪了他們一眼,他們總算沒有笑出聲來。
那婦女穿著很舊很土,凌亂的頭發下露出臉上的許多斑,個子矮矮的。經過講臺時,她對我說老師,娃兒說昨晚上沒有熱水洗腳,所以我一大早趕到鎮上給她買了水瓶送來了。
我點點頭,給她一個善意的笑容。將她送到門口,我轉回來,準備接著講剛才停下來的問題。可是,已經走出好遠的婦女又風風火火地折回來了,還和剛才一樣,又徑直走到那個學生面前,說:“娃兒,你還有錢嗎?我忘了把錢給你。”一邊說一邊把錢往她女兒的手里塞。
幾個大膽的孩子終于笑出聲來。維維窘迫極了,開始用手去擦眼淚,一邊擦一邊說:“媽,不要,我不要,你快走吧。”
那婦女再一次走出教室,我整頓一下課堂紀律,拿起粉筆剛在黑板上寫下幾個字,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我拉開門:這位來去如風的媽媽竟然又回來了。
這一次,全班同學都哈哈大笑起來。
我這回有些不高興了,走出門問婦女還有什么事。這次婦女有點不好意思了,紅著臉對我說:“老師,真是麻煩,我又過來一趟。”
我說:“您把事情直接告訴我就行了,讓我來轉告她吧。”
“新水瓶的塞兒容易脹,要是脹緊了拔不下來,不要硬拔,小心弄爆了,會燙了我娃兒的。”
“好的,我一定告訴她,我讓她把瓶塞兒在冷水里泡一泡再用,那樣就不會脹了。請您放心吧。”
目送那婦女的背影離去,我回到熱鬧非凡的教室,發現維維趴在桌上抽泣,其他同學已經亂開了。
“同學們安靜下來,我很想知道,大家為什么會笑?”
“她太有意思了。”一個學生說。又有同學笑起來。
“可是,你們知道她媽媽第三次來說了什么嗎?她讓我告訴她的女兒,如果新水瓶塞兒脹緊了千萬不要硬拔,硬拔會有危險的。你們笑,是因為你們覺得可笑;可我認為,她是一位非常負責非常愛女兒的好媽媽。學校里的有些禮節規矩她也許不懂,但這有什么關系呢?我們經常把‘愛’掛在嘴邊,我們真能懂得‘愛’嗎?我們能夠感受到朱自清先生的父親步履蹣跚的背影下的‘愛’,難道我們就不能感受到維維的媽媽來去如風的身影和那只暖水瓶的‘愛’嗎?”
教室里變得好靜好靜,哭聲沒有了。
我又說:“如果她是我的媽媽,我會覺得非常幸福的。”
很快,那個女孩子便把頭抬了起來。下半節課,孩子們聽得很認真。
更讓我欣慰的是,其后兩年這個女孩子的成績直線上升,一直持續到她以優異的成績走出這個校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