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語言是文化的一部分,同時記錄和承載著文化的內容,并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和決定著文化的延續和發展。通過對英漢語言物質結構(文字結構、句子結構和語篇結構)的對比分析發現:英漢語文字結構體現了中醫“整體、辯證、綜合”和西醫“局部、靜態、分析”的醫學觀;英漢語句子結構反映了西方文化“重律輕德”和中國文化“重德輕律”的“法治”觀;英漢語篇結構展現了西方民族“直線型”和漢民族“螺旋型”思維方式的特點。因此,從英漢語言物質結構可以明顯看出中西方文化的差異。
關鍵詞:英漢語言;物質結構;中西方文化;差異
中圖分類號:G0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20539(2012)06007704
眾所周知,中西方的世界觀、價值觀、生活方式、行為規范和思維方式等都存在著很大的差異,譬如,考慮問題時,中國文化重綜合,而西方文化則重分析[1];在規范人的行為上,中國文化重德輕律,而西方文化則重律輕德;對象都是病人,中醫和西醫在看待病人的出發點上卻迥然不同[2];同樣是下棋,中國人喜歡圍棋,而西方人則傾愛國際象棋;都是進餐,中國人就餐用筷子,而西方人則用刀叉……。為什么中西方文化存在如此明顯的差異呢?學界從地緣學[3]、社會形態、經濟結構等多種角度對這些差異進行了有益的探討[4]。這些探討對于我們深刻把握中西方文化的差異頗具啟發意義。筆者認為,除此以外,還有一個因素深刻影響著中西方文化,那就是他們的語言。語言本是文化的一部分,但反過來也影響和制約著文化的形成和發展。本文擬從英漢語言物質結構(文字結構、句子結構、語篇結構)的特點來探討中西方文化差異的成因。
一、從英漢語言的文字結構看中西
醫學觀的差異 文字是“語言的書面形式所采用的外部建筑材料”[5], 是語言的物質實體。英漢語言文字結構迥然不同,其對使用語言的人的世界觀的形成和發展有著很大影響。漢字都是用“一些結構單位以不同方式一層一層組織起來的”[6],是音、形、意三位合為一體的;而英語是單純的拼音文字。也就是說,漢字是一個綜合體,它所反映出來的世界是一個有組織的全方位的世界;閱讀漢字的人看到的漢字所表達的語意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一個整體,閱讀者是在全方位地感受,而不是在剖析;比如,“男”字,任何閱讀者只要認識這個字,一個雄赳赳、力拔山河的完整的男人就展現在閱讀者面前。與之相反,英語卻是單純的拼音文字,其單詞的構成是由26個字母,按照一定的規則(構詞法)組合而成。這種方式形成的單詞,其自身無法顯示其含義,是非常抽象的,需要用語音和別的文字進行解釋說明,方知其具體含意。比如,“man”這個單詞,閱讀者首先關注到的是m、a和n這三個字母,以及這三個字母是否按照規則(構詞法)正確排列拼寫,然后在此基礎上才能去認識和理解“man”這個單詞。也就是說,英語單詞的結構所反映出來的世界,是一個把零散部件(字母)安放在它所應該在的位置上的世界,這個世界是個無血無肉的靜物,閱讀者首先需要對它進行剖析。由此可見,漢字是有血有肉的、活靈活現的有組織的綜合體;英語的單詞則是機械不動的一個組合物。
這兩種語言在文字結構上的差異,正好體現了中西方“綜合式”和“分析式”兩種不同思維方式,也直接影響到他們醫學觀的形成和發展。語言學家兼人類學家薩丕爾(Edward Sapir)認為“正像數學推理非借助一套適當的數學符號不能進行一樣,沒有語言,思維的產生和日常運用未必更能想象” [7]。薩丕爾這一理論的核心思想就是語言決定思維。文字結構的差異決定了思維方式的差異。思維方式的不同必然影響到人們對人體的生命活動與病理過程的觀察和分析。中醫理論認為,人是自然界的一個組成部分,由陰陽兩大類物質構成,陰陽二氣相互對立而又相互依存,并時刻都在運動與變化之中。因此,中醫學以陰陽五行作為理論基礎,將人體看成是氣、形、神的統一體,通過望、聞、問、切,四診合參的方法,探求病因、病性、病位,分析病機及人體內五臟六腑、經絡關節、氣血津液的變化,判斷邪正消長,進而得出病名,歸納出癥型,以辨證論治原則,制定‘汗、吐、下、和、溫、清、補、消’等治法,使用中藥、針灸、推拿、按摩、拔罐、氣功、食療等多種治療手段,使人體達到陰陽調和而康復。因此,中醫的核心觀點是“整體、辯證、綜合”。而西醫則是把人體當作一部機器來對待,這臺機器是由一個個的部件(各種器官、組織、細胞、分子)按一定的規則(生理結構)組裝而成。當某個部件出問題時,西醫采取的是“頭痛醫頭”的定位式、剖析式的治療方法。中醫強調人體調理、陰陽平衡的觀點,實際上就是把人看成是有機統一、恒動、和諧的綜合體;而西醫側重于人體結構的剖析,實則強調了局部、靜態的分析,表現了西方典型的分析式思維方式。
二、從英漢語句子結構看中西
“法治”觀的差異 句子是語言運用的基本單位,是由詞和詞組構成的、能夠表達完整意思的語言單位。英漢語句子結構的差異極大,他們的差異極好地解釋了為什么西方人“重律輕德”而我國“重德輕律”的“法治”觀。我國著名語言學家王力先生曾經說過一句話:“就句子的結構而論,西洋語言是法治的”[8]35。英語句子結構受嚴格的、外在的規則約束,句型基本都是圍繞主謂語結構而旋轉,這個主謂語之間有著強制性的一致關系。一般來講,英語的句子結構在主謂結構的基礎上,形成了以下五種基本句型:第一類包含一個不及物動詞:He came;第二類包含一個及物動詞及其賓語:He wrote letters;第三類包含一個雙賓語(一個間接賓語和一個直接賓語):He taught me English;第四類包含一個系動詞及主語補語:He is a teacher;第五類包含一個賓補動詞、賓語及賓語補語:We made him king. 另外,一個句子如果要增加其他的附加成分或結構,就必須借助各種關聯詞,該句子才能進一步延伸發展。由此我們可以看出,一個英語句子不論有多復雜,它都是在“主語+謂語”這樣一個主框架下運行,“印歐語的語句生成機制是以“大”制“小”,以主謂結構的框架為綱去處理各層結構單位”[9]。而且,在這個框架中,主句的動詞是核心,該動詞首先受制于句子的主語,其次它的性質決定著整個句型的發展變化,也就是說,一個英語句子只能有一個動詞,如果需要第二個、第三個,甚至更多的動詞來表達更復雜的語意時,就必須借助相關的語法規則,如連詞、不定式、分詞結構、從句等才能使用這些動詞。而且,名詞、動詞、代詞、形容詞、副詞等在句中所充當的成分也因受語法規則的約束而固定不變。英語句子結構的這些特點正好表現了西方人的法律觀:他們首先設定人本性惡,認為人從本質上來講是向惡的,所以其行為正如英語句子中的動詞一樣必須受語法規則的約束;如果沒有規則的約束,必然會犯錯,甚至犯罪。在這樣的觀點支配下,西方人早在古羅馬時代的“十二銅表法”中,就提出了充分體現西方現代立法理論的三個重要原則——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契約自由和財產所有權不容侵犯。這三大原則實際上表明的就是:任何人,不論其地位、身份、財富有多大差別,其每一步行為都必須受法律的約束;每一個人在社會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也都受到法律的約束;每個人的權利和義務都是由法律明確規定的。人的一切活動均在法律明確規定的框架下進行。這種“法治”觀不正是英語句子結構中的“法治”嗎?
而漢語句子沒有明顯的外在的規則約束,其句型結構很難進行歸納總結。句子主謂語之間沒有強制性的一致關系,句子結構的延伸和變化也不受主謂框架的限制,動詞的使用不受約束,動詞不是句子的核心,也不決定句型的走向和發展,動詞、名詞、形容詞等都可以作謂語,句中詞語之間的關系是通過詞序和使用虛詞來表達,句子結構主要受語意的約束,隨意而行。所以漢語句子結構更多地受使用者的支配,恰似王力先生所說:“中國語言是人治的”[8]35。因此我們常說:一個句子,只要達意就行。比如,元代散曲作家、詞人白樸的《天凈沙·秋》:孤春落日殘霞,輕煙老樹寒鴉。作者把描述六種自然景物的名詞鋪排疊加:孤春、落日、殘霞、輕煙、老樹和寒鴉就為讀者描繪出了一幅蕭瑟寂寥的秋景圖。當然漢語句子的結構并非真的就完全隨意而行,無拘無束。實際上,漢語句子也有其遵循的規則,只不過其規則不像英語句子那樣,有外顯的、明確的語法規則,漢語句子遵循的是隱性的有彈性的規則。而且這些所謂的規則常常需要使用者通過感悟才能體會到。比如,句子結構要求語意通順連貫,形散而神不散,整體和諧完美等。漢語句子結構的這些特點也反映和影響了中華民族對法律和道德的取向,漢民族不是重律輕德,而是重德輕律。因為漢文化堅信人的本性是善良的,“人之初,性本善”,人的本性既然是善良的,那么人的行為,就像漢語句子中的動詞不用明確的規則約束一樣,也不需要靠強制的規則——法律來約束,而是通過行為人的自省和反思來規范的,指導其自省和反思的是“仁、義、禮”等道德理念[10]。而這些道德理念不是強制性的法律條文,他們對人的行為的約束不是強制性的,而是規勸性和感悟性的,是通過行為人主觀上的自身修養來達到的,需要行為人通過對漢文化的感悟才能去體會。故漢民族重德輕律。
三、從英漢語文章的語篇結構看
中西方思維方式的差異 語篇指任何不完全受句子語法約束的在一定語境下表示完整語義的自然語言,語篇結構指的“表示完整語義”的文章的組織、構造。從語篇結構來看,英漢語同樣存在著很大的區別,這種區別反映了西方民族直線型思維方式和漢民族螺旋型思維方式的特點[11]。英漢語篇的目的都是為了闡述一個主題。但英語的語篇,通常是開門見山地點出主題,然后對此主題進行層層推演,最終達到對主題的全面說明。這就是“英語思維先總述再展開的所謂直線形模式”[12]469;請看下面這段文字材料:
“All of the social sciences are interested in patterned regularities in human social behavior. The distinctions among the social sciences are chiefly in the kinds of regularities of interest. Economics focuses on patterns in the production, distribution, and consumption of goods and services; Political science investigates the ways people govern themselves or are governed; the primary concern is with patterns in the distribution of power and participation in formal organizations; Sociology is concerned with people and with rules of behavior that structure the way in which people interact. Psychology occupies itself principally with patterns of learning, motivations and mental disorders. Anthropology has traditionally limited its inquiry to small, preliterate societies and has tended to focus on culture and cultured system”
這段文字材料是從一篇介紹社會科學所屬各學科的文章中摘選出來的。該短文的第一句:All of the social sciences are interested in patterned regularities in human social behavior (所有的社會科學都是對人類社會行為的模式化規則進行研究。)是主題句,它為整段發展搭建了嚴密的邏輯框架,并以之統領和約束整段的語義范圍,隨后針對“人類社會行為的模式化規則”這一主題,作者分別對經濟學、政治學、社會學、心理學和人類學所研究的對象進行闡述,所闡述的內容有序銜接、條理清晰、層層推進, 從而形成了一個完整的語義場,全面地闡述了本段的主題句。
而漢語的語篇結構與英語不同, 漢語語篇常常是首先對主題有關的外圍話題進行分述,然后據此歸納出主題,這就是漢語語篇的“先分述后總結的所謂中文螺旋式” [12]469的思維方式。我們以西漢史學家司馬遷在《報任安書》中一段話為例:蓋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底圣賢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這里司馬遷不是首先表明主題,而是引經據典,列舉了周文王、孔子、屈原等古圣先賢憤而著書的歷史典故,把這八個跌宕起伏、充滿悲情壯懷的故事,一一展現給讀者,一氣呵成地使讀者在萬千的思緒中,自然而然地來到了本文的主題: “此人皆意有所郁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
通過對以上兩篇中英文短文的對比和分析我們不難看到,英漢語篇結構差異很大。這些特點和差異反映在中西方思維方式上,就好像是中西方人在各自不同的思維方式引領下所下的兩盤不同的棋:一盤是西方人酷愛的國際象棋,另一盤是中國人的國粹——圍棋。盡管兩種棋的目的都是為了贏棋,但行棋的思維方式卻不一樣。國際象棋這篇文章毫不隱晦,直截了當地就擺出“主題句”——殺死對方的主帥,然后,針對這一主題,以一系列一環扣一環的、極富邏輯推理的連珠妙招,諸如“將王”和“送吃”等戰術手段完美地演繹了主題句。這樣的行棋方式,恰似一篇典型的英語語篇段落寫作的思維方式。再看看圍棋,它可不像國際象棋一開局就進入主題句,而是首先謀篇布局,從外圍入手,以各種跌宕起伏、錯綜復雜的“手筋”、“打劫”等戰術手段,漸漸地展現自己的“主題句”——或以不戰而屈人之兵贏得勝利,或以強勢追殺對方一大片子而贏得勝利。所以圍棋的博弈反映的是典型的、符合漢文化螺旋型思維方式的語篇結構。
除了以上三大區別以外,英漢語之間許多細微的差別,都能體現出中西文化的差異。比如,漢語重人稱,英語重物稱,所以,漢民族看待世界就是以人為本,而西方人則是輕人重物;漢語的字與字的組合能力極強,英語的單詞卻常常是單兵作戰,一詞多意。所以漢民族崇尚整體,謳歌集體主義,而西方人則突出個人能力,頌揚個人奮斗;名詞、動詞、形容詞等在英語句子中的分工非常明確,謂語就只能由動詞充當,名詞和形容詞就沒有充當謂語的功能,因而不同詞性的詞只能各司其職,才能形成一個正確的句子;而名詞、動詞、形容詞等在漢語句子中卻沒有這么明確的分工,它們均可在句子中作謂語,因此衡量漢語句子正確與否就不能以詞性為標準,而更多的是看句子是否通順、和諧;英漢民族就餐方式上的不同也正好反映出英漢語言的這一特點,漢民族習慣用筷子,兩只筷子,沒有明確的分工,只要用得和諧順暢,就能夾菜進餐;西方民族卻喜歡用刀、叉、勺,刀、叉和勺的分工就十分明確,只有當刀、叉、勺都各司其職,其進餐才能完成[13]。
四、結語
綜上所述,英漢語言的特點反映了中西方文化的差異。從語言和思維的發展過程來看,盡管人類思維的形成先于人類語言的形成,但只有在人類有了語言后,其思維活動和思維方式的結構和內容才有了質的飛躍,因為人們是通過語言來觀察和認識世界的。由于語言是文化的載體,在人們習得語言時,也就從語言中習得了它所承載的文化信息,從而形成了基于本族語言文化的世界觀、價值觀、生活方式、行為規范和思維方式。
參考文獻:
[1]巫育辛.從英語語言中折射出中西文化的異同[J].云南財經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4):155-156.
[2]王琦.論中醫學與東西方文化差異與認同[J].中國醫藥學報,2002,(1):4-7.
[3]張繼國.論地緣文化[J].社科縱橫,2011,(9):131-133.
[4]汪德華.中西文化差異的緣由初探[J].實事求是,2011,(1):103-105.
[5]許余龍.對比語言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3:38.
[6]張玉金,夏中華.漢字學概論[M].南寧:廣西教育出版社,2001:177.
[7]愛德華.薩丕爾著.陸卓元譯.語言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10.
[8]王力.王力文集(第01卷)[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84.
[9]徐通鏘.漢語的特點和語言共性的研究[J].語文研究,1999,(4):6.
[10]白平則.中國傳統法律文化的精髓:禮與仁[J].商丘師范學院學報,2011,(10):11.
[11]王耀敏,曹葉秋,郝薇薇.中英文化思維對比及其在語言中的體現[J].長春師范學院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0,(9):108-110.
[12]何善芬.英漢語言對比研究[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2:469.
[13]馬瑾.中西方飲食差異的文化內涵及社會外延[J].沈陽工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4):92-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