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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3年,劉季洪出生于江蘇豐縣,1916年考入設于徐州的江蘇省立第七師范學校,1921年考入北京高等師范學校,1925年畢業后,他曾在江蘇省立第七師范、北平孔德學校短暫任教。1927年,劉季洪擔任江蘇省教育廳督學,在南京主持南京通俗教育館,1929年,受命在鎮江籌辦鎮江民眾教育館,推動社會教育運動,此后,劉季洪對社會教育一直頗為關注,在海外留學之際,對美國等國的社會教育進行過考察,還寫過專著。他所鼓吹的社教運動,效果如何,由于筆者手頭研究資料匱乏,不得而知,不過根據解放前中國民眾受教育水平普遍不高這一結果來推測,效果應該不大。
1924年,劉季洪加入中國國民黨,1927年,他成為南京市黨部執行委員及江蘇省清黨委員會和南京市清黨委員會委員,參加了針對中國共產黨的“清黨運動”。不過,與賴璉在回憶錄里渲染自己的清黨經歷不同,劉季洪對自己的“清黨”工作,只是一筆帶過。
1930年劉季洪到美國西雅圖華盛頓大學研習教育,獲教育碩士學位,后入哥倫比亞大學讀教育哲學,又在英國牛津大學研究英國教育,前后時間三年多。回國后,他任教于江蘇教育學院,不過時間不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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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到1938年,劉季洪擔任河南大學校長,在他任校長期間,河南大學得到了較大發展,在他離開河南大學到教育部任職之后,他還對河南大學格外關照。具體來說,他做了以下幾件事情。
1、 裁撤冗員,整頓校風。劉季洪剛接長河南大學之時,由于前任校長超額發了不少聘書,教職工冗員嚴重,導致學校辦學金額不足。針對這種情況,劉季洪根據學校的實際情況,對教職員重新聘任,經過一系列措施,一下子裁掉了50多人,使學校辦學經費收支相符,同時留住了一批有水平的教職員,比如羅章龍,1934年到河南大學任教,1935年兼任經濟系主任,直到1938年才離開。針對河南大學校風松散的問題,劉季洪進行了整頓,比如,河南大學醫學院規定女生必須參加護理實習,其中包括對病人大小便的護理等。此規定遭到全體女生的反對,并以絕食抗議。學生絕食大半天后,劉季洪在晚飯前召集學生訓話,說明護理經驗對醫生的重要性,并親自陪同學生一起進餐,很妥當地處理了這件事情。
從以上幾件事情可以看出,劉季洪辦事果斷,同時像裁撤教職員這樣的事情,沒有引起大的動蕩,也可看出他具有很強的行政能力。
2、 接受東北大學學生來校借讀。“九·一八”事變后,東北大學遷往北平。1934年東北大學農學院停辦,其師生來到河南大學農學院借讀。1936年國民政府又決定將東北大學整體南遷,由河大接待。同年夏季,東北大學500多人到達,受到劉季洪的特別照顧,不僅讓東北大學的學生吃住無憂,而且安排最好的老師上課。1937年,東北大學由開封遷往西安,有部分學生不愿意隨學校前往,河南大學將他們收為轉學生,使他們順利完成學業。
3、 促使河南大學由省立升級為國立。這是劉季洪離開河南大學幾年后為河南大學辦的一件大事。1937年七七事變之后,中原危急,河南大學準備遷校,劉季洪主張將河南大學遷到重慶萬縣,但河南省政府不愿意河南大學離開河南,而是決定將其遷移至雞公山及鎮平縣一帶,1938年夏又遷往豫西伏牛山區嵩縣潭頭鎮。劉季洪與河南省政府發生了矛盾,于是他在河南大學遷往鎮平之際,辭去了河南大學校長的職務。雖然離開了,但劉季洪一直對河南大學念念不忘,1942年,他在教育部擔任社教司司長,這年夏天前往豫陜視察教育,特地到嵩縣潭頭鎮看望河南大學師生,視察回去后,他向教育部報上河南大學申請國立的材料。同年,國民政府通過決議,將省立河南大學升為國立。
1944年,日軍攻打嵩縣,河南大學師生上百人被日軍俘虜,十幾位女生投井自殺。當時,劉季洪在西北大學擔任校長,聞此消息,非常痛心,也為自己當年沒有堅持將河南大學遷到萬縣自責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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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到1947年,劉季洪在西北大學當了三年校長。事實上,早在1941年,西北大學當時的校長胡庶華辭職之時,國民政府教育部就曾想讓劉季洪去接任西北大學校長的職務,但被他推辭,最終陳石珍代理西北大學校長,后由賴璉接任。1944年,賴璉辭去西北大學校長職務,國民政府教育部正式委派劉季洪接任。
對于在西北大學的經歷,賴璉稱之為最愉快的回憶,劉季洪則稱之為最辛苦。此話值得仔細玩味。
據劉季洪在回憶錄里稱,他來西北大學,首先解決的是師生的生活困難問題以及振奮他們的精神生活。當時西北大學設在城固,糧食、柴火以及照明用的汽油等的籌措都比較困難,尤其是柴火,必須從幾十公里外的洋縣山區購買,運輸很不方便。西北大學校長有一輛專用的黃包車,供其代步所用,但劉季洪認為自己用不著,特命將其改為運柴的架子車,供學生食堂使用。(關于西北大學校長的這輛黃包車,曾經鬧出過風波,陳石珍代理校長之時,住在校園之內,住家與辦公地點幾步路之遠,但他還是每天坐黃包車上下班,為此遭到了一些師生的嘲笑,有學生甚至將他的這個行為編成段子,在舞臺上公開演出,后來在一次學潮中,學生曾燒了陳石珍坐的黃包車。)在振奮師生的精神生活方面,劉季洪規定學生必須早起,每天必須參加升旗儀式,他自己每天都是五點起床,和學生一起參加升旗儀式。他還鼓勵學生多組織課外活動,比如成立平劇社等,為此,他竟然低價從軍方庫存里購買了一些戲服等。雖然劉季洪從軍方購買戲服提供給學校的平劇社這樣的行為,有作秀、甚至討好的成分在內,但也可看出一片苦心,他是努力想在西北大學營造一個和諧的氛圍的。
在教學和科研上,劉季洪也費了一些心思。平津兩地高校的教師到西北后,教學科研方向發生了重大轉向,對西北地區歷史、地理、氣象等的研究顯著增多,對此,劉季洪繼續支持鼓勵。1944年,他將王子云領銜的西北藝術文物考察團吸納進西北大學,成立了西北文物研究室,西北藝術文物考察團的全部文物也歸西北大學所有,大大豐富了研究資料。
劉季洪接任西北大學校長之時,日軍正發動打通在華南華北大通道的豫湘桂戰役,意圖支援太平洋戰場,國民政府在壓力倍增以及急需高素質兵員的情況下,發起了知識青年從軍運動,號召在校中學生和大學生參加抗日青年遠征軍,劉季洪積極響應國民政府號召,組織西北大學學生參加青年遠征軍,西北聯大有數百名學生入伍參軍,甚至有教授參軍(本刊上期在郁士元與高啟偉的相關文章中對此有詳細的介紹,讀者可參考閱讀)。高啟偉當時是西北大學地理地質系的學生,他在入伍前成婚,證婚人即為劉季洪,高啟偉老人對筆者談及他對劉季洪的印象,說他“文質彬彬的”。
抗戰勝利后,1945年8月,西北大學即著手將學校遷回西安的準備工作,劉季洪為遷建委員會主任,為遷校做了大量的工作,比如關于校址的問題,因當時原東北大學流寓西安的舊址為一戰區軍官總隊占據,他就多次與一戰區司令長官胡宗南和陜西省省主席祝紹周協商,最后確定原東北大學舊址為西北大學永久校址,即今天的西北大學太白校區(該校址原為陜西農業學堂舊址,1911年春并入西北大學農科,1912年三秦公學借此址辦學,1914年復歸西北大學,1916年改為陜西省立甲種農業學校校址,1923年再并入西北大學。1936年2月東北大學寓居于此。1937年9月,國立西安臨時大學文理學院數學、物理、化學三系,教育學院體育系及工學院與東北大學共處于此)。1946年5月,西北大學自漢中城固遷回西安,離別城固之時,劉季洪在校本部立《國立西北大學僑寓城固記》碑,以資留念。可惜的是,此碑現在不知所蹤。西北大學遷回西安之后,劉季洪主持對學校進行了建設,使其有了基本規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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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僅從以上幾件事情來看,劉季洪在西北大學是一位有作為的校長,應有一個好口碑,但他在1946年動用軍警鎮壓學生運動,卻成了他在西北大學的一大惡行,建國以后大陸出版的相關資料中,都將其稱為“反動校長”。正如本文開頭所述,劉季洪本人在其回憶錄里,對此事沒有一個字的記錄,但如果要全面評價他在西北大學的工作,這件事情是繞不開的。
先講大背景。賴璉擔任西北大學校長以來,竭力打擊校內的左傾進步勢力,在他長校期間,一些中共地下黨員和有進步思想的學生先后被迫離開了西北大學,西北大學沒有發生過什么學生運動。劉季洪擔任校長后,繼續賴璉對進步組織的高壓政策,進行特務統治,雖然允許學生成立平劇社等,但嚴禁成立學生自治會之類的社團。但即便是如此,還是有地下黨員進入了西北大學,秘密組織進步學生成立了諸如“真理衛隊”、讀書會之類的社團,后來又在中國共產黨陜西省工委領導下、并在“民主同盟”西北總支部幫助下,成立了以衛佐臣為負責人的“西北民主青年社”,簡稱“民青”,是一個黨的青年學生外圍組織,著名詩人牛漢即為其中的成員。也就是說,在劉季洪當西北大學校長期間,學校內實際上潛藏了一部分進步力量,只要有機會出現,這種力量就會迸發出來。
抗日戰爭勝利后,1946年2月,國民黨政府在全國各高校組織學生進行反蘇大游行,當時,劉季洪以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的身份在重慶參加國民黨六屆二中全會,雖然不在城固,但他通過打電報等方式,指示親信在城固進行反蘇大游行,校方即以全體師生的名義,發布了三個反蘇通電。此舉遭到一些進步師生的反對,季陶達等六位教授公開發表聲明反對,校方隨后解聘了這六位教授。針對這種情況,中共地下黨員、“民青”組織負責人決定成立學生自治會,反對反蘇游行,并要求結束國民黨在學校內的特務統治。在國民黨組織反蘇游行過后,學生自治會組織進步學生舉行了反帝愛國游行。
學生自治會成立后,校方并不認可,開除了幾位進步學生,學生自治會于是決定罷課,同時派請愿團到重慶和劉季洪談判。劉季洪表面答應“好說好說”。回到城固后,他采取措施:允許學生自治會成立,但要在校方指導下進行,意思是要對原先成立的學生自治會進行改選。但是,改選后的自治會,其主要干部仍為原來的人員。至此,劉季洪徹底宣布校方不承認學生自治會,同時威脅如果不解散學生自治會,進行復課,就要停發貸金,甚至宣稱為此不惜解散學校。
劉季洪此舉引起了學生自治會更大的反抗,學生自治會主席團成員決定接管校政,把劉季洪趕出學校。他們沖進劉季洪辦公室,牛漢等人下了校警的槍,同時沒收了校印,劉季洪當天離開學校逃到漢中。
離開學校后,劉季洪即向國民政府教育部、陜西省政府及漢中警備司令部求援,要求對學生運動進行鎮壓,他組織起了由國民黨、三青團學生構成的護校團,在軍警配合下,逮捕了包括牛漢在內的學生自治會的一些成員。劉季洪又對擁護學生自治會的學生采取停發貸金和拉攏等兩種手段,實行分化瓦解,重新控制了西北大學。至此,西北大學的這場學生運動被鎮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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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以上幾件事情的敘述,似乎可以理解劉季洪為什么說他在西北大學的工作經歷“最為辛苦”這句話了。
首先,在他的任期內,西北大學經歷了一系列重大事件,比如遷校,他作為主要領導,面對的工作是具體而繁重的。
其次,他作為一校之長,動用軍警對學生進行鎮壓,雖然他對此沒有提及,但如果說這件事情沒有在他的心里引起波動,也是很難想象的。他所說的“最為辛苦”這句話,筆者推測是有這件事情的成份的。
1947年,劉季洪辭去西北大學校長職務,隨后在國立政治大學任教。大陸解放前夕,劉季洪與妻子和最小的兩個孩子去了臺灣,另有五個子女留在了大陸。
到臺灣后,劉季洪先后擔任了正中書局的總編輯、總經理及董事長。正中書局可不是一般的圖書機構,而是陳立夫所創辦的、控制思想宣傳的機構,同時承擔印制中小學教科書的任務,在劉季洪的經營之下,正中書局靠印刷教材賺了很多錢。1959年,劉季洪接任國民政府政治大學校長職務,該學校原為國民黨黨校,國民黨敗退臺灣前夕改為國立政治大學,隸屬國民政府教育部,劉季洪在政治大學一直工作到1973年。撰寫此文時,本刊編部聯系到臺灣政治大學秘書處,其工作人員提供了劉季洪在政治大學的一些資料,以及其他一些有關劉季洪的報道。1959年政治大學只有三個學院十二個系、四個研究所,劉季洪長校十四年后,已擴充為文理、法、商三學院二十二個系、十六個研究所。學生也由二千四百五十人增加為五千八百四十五人。劉季洪對師生生活頗為關心,哪位教授家里負擔重,需要補助費,他比三個學院院長更要了解,因此,有“大家長”之稱。1973年到1984年,劉季洪任國民政府考試院院長,在此要職上工作了11年。1989年,劉季洪病逝。
劉季洪任考試院院長期間,八十大壽之際,有江蘇同鄉及弟子要為其祝壽,而他為“避壽”,以“私人考察”為名,與夫人前往日本。劉季洪對子女教育頗嚴,其子劉萬航留美期間,不花父母給的生活費,而是利用假日周末在一家中國餐館打工掙錢,以致于后來,他能在五分鐘內分解幾十只雞的骨和肉,單手可以捧起高及天花板的杯盤。劉萬航在臺北故宮博物館主持科技室時,曾替臺北故宮博物館安排過菜單。
劉季洪一生著有《各國成人教育》、《教育統計學》、《教育生涯漫談》等著作。為了了解這個人物,筆者四處尋找他的著作,經歷周折,最終只是在河南大學圖書館才找到了一本他的《教育生涯漫談》,購買了這本書的復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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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對劉季洪的一生及其辦學做一番總結。這個總結,不妨與賴璉做對比進行。
1、 雖然劉季洪的一生大部分時間都在從事教育工作,也寫過《各國成人教育》這樣的學術著作,但和賴璉一樣,他并不是一個教育家,他的辦學,也是官員辦學,即重視貫徹國民政府的教育戰略,維持學校教學秩序的穩定,當這種穩定的秩序遭受到挑戰之時,他會不惜一切手段來維護,這就是在西北大學爆發學生運動之時,他要動用軍警進行鎮壓的原因。而前任西北大學校長、時任湖南大學校長胡庶華面對學生運動,對學生采取的是保護措施,原因在于胡庶華本質上是一名教育家。
2、 劉季洪和賴璉都是行政能力很強的人,辦事雷厲風行。不過,在賴璉任期內,西北大學沒有發生過一次學生運動,而在劉季洪任期內,西北大學發生了規模很大的學生運動,這是大勢使然,是大格局決定小格局,后來的事實證明,他所依賴的國民政府當時表面上看起來很強大,但實際上正走向沒落,這是他所不能控制的。
3、 為什么賴璉在自己的回憶錄里大談特說他的“清黨”經歷和對進步學生的高壓手段,而劉季洪在自己的回憶錄里卻對自己動用軍警鎮壓學生運動只字不提呢?這里當然有個性方面的原因,但筆者推測,更大的原因可能與他們各自的教育背景有關,雖然同有美國留學背景,但賴璉學的是工程技術,工科教育是不太管價值問題的,在政治上,跟定了一個政治組織,就一直跟著走,然后用技術性的手段來解決他所面臨的問題,“清黨”也罷,對進步學生采取高壓手段也罷,在他看來,是在解決技術問題,在內心和價值觀上沒有什么沖突,所以他什么事都敢講!劉季洪不一樣,他是學教育出身的,有價值觀念,他是清楚自己動用軍警鎮壓學生是沒有道理的,但職責所在,又不得不做,他的內心是有沖突的,因此,他只做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