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著名教育家論“評點”與語文教學

現代著名教育家在“新文化”變革之初對于國文教學的設想，雖已距今七、八十年之久，但其包含的“現代”思想因子卻仍潛伏著極大的生命力，新課程的一些理念如自主、創新、發現等精神早已貫通于他們的愿想之中，從這種意義來講，我們今天的新課程意味著某種程度的“復興”。本研究從現代著名教育家論“評點”和“語文教學”兩個方面，來演繹這種“復興”以及“評點”所體現的教學思想和評點教學模式所具有的歷史淵源。

評點學習法以閱讀主體的能動性為前提，建立在主體運用自己已有的思想經驗對所閱讀的內容進行再加工的基礎之上，是學、思、用三者的融合，否則評點無法進行。評點學習體現了對閱讀主體的獨立性、自主性、創造性的尊重，促進了人的個性化發展。從心理學的角度看，在評點閱讀的過程中，閱讀主體內在的經驗際遇新材料，產生觀念與觀念之間的吻合與不吻合的觸發，即沖突，形成主觀表達的欲望，也就是形成了內在的動機。實現這一動機的最好方法就是使主體表達的需要得到滿足，使其情緒得到宣泄。評點閱讀適應中學生潛在的評價欲望的需求，抓住了學生智力發展（尤其是抽象思維）的關鍵期，并能促進“最近發展區”（相應階段的）的加速形成。同時，評點閱讀不是單純的接受文本，而是通過自我感悟、發現、探究并表達來主動建構認知，改造文本，同時也改造自己，使閱讀主體在評點的過程中得以“生長”。從學習過程來看，要“評”，就需要“發現”，要發現就要“注意”，要進行比較。這就促使閱讀主體必須將面臨的新知識和已有知識聯系起來，并尋找一種恰當的形式表達出來。評點是一個讓學生主動探究發現知識的過程，一個練習著怎樣發現探索的過程。[1]

一、現代著名教育家論“評點”

評點閱讀法是一種傳統的讀書方法，評點的含義可以理解為評論并在文章的詞句旁對重要的或精彩的內容進行圈點或作記號。到南宋時這種形式已經趨于成熟，自朱熹以下教材評點之風日盛，而且一直沿到清末，形成中國歷史上一種特有的文化現象。錢鐘書、陳寅恪等大家更是大量運用這種方法于其著作之中。

事實上，評點是一個讓學生主動探究發現知識的過程，是一個練習著怎樣發現探索的過程。美國著名教育家帕克認為，教師的偉大工作“是指導學生發現真理”，使學生養成探究、發現和使用真理的習慣。評點正是一個用自己的頭腦去“碰撞”，在“評”和“點”的過程中有所發現、有所成長的過程。這種方法受到現當代著名教育家徐特立、葉圣陶等極力倡導，并在教育實踐中加以應用。毛澤東的老師徐特立先生在《國文教授之研究》中說：“績學之士，讀書必有札記，以記所得、著所疑。記所得則要領明矣，著所疑則啟他日讀書參證之途矣。”[2]對評點的論述頗為精辟。

（一）夏丏尊、葉圣陶論“評點”

葉圣陶先生非常重視在教學中運用評點的方法，他在《中學國文學習法》中說：“在閱讀的時候，標記全篇或者全書的主要部分，有力部分，表現最好的部分，這可以幫助了解，值得采用。標記或畫鉛筆線，或做別種符號，都一樣。隨后依據這些符號，可以總結全部的要旨，可以認清全部的警句，可以辨明值得反復玩味的部分。……讀書筆記，還有應該記的，如：翻了幾種書，就可以把參照比較的結果記錄下來。讀了一篇文章一部書，自己有些想頭，或屬懷疑，或屬闡發，或屬欣賞，都可以記錄下來?！盵3]他還把“評點”放在教學的第一階段，認為非得要學生自己動“天君”不可?！墩搰木x指導不只是逐句講解》中論述“預習”時說：“預習的事項無非翻查、分析、綜合、體會、審度之類；應該取什么方法，認定哪一些著眼點，教師自當測知他們所不及，給他們指點，可是實際下手得讓他們自己動天君（腦筋），因為他們將來讀書必須自己動天君?！盵4]這種預習中采用的方法，正是我們現在所論述的評點方法的具體內涵的體現。

夏丏尊先生用另一種方式來表達評點的意思。他說：“讀書貴有新得，作文貴有新味，最重要的是觸發的功夫。所謂觸發，就是由一件事感悟到其他的事。你讀書時對于書中某一句話，覺得與平日所讀過的書中某處有關系，是觸發；覺得與自己的生活有交涉，獲得一種印證，是觸發；覺得可以作為將來某種理論說明的例子，是觸發。這是就讀書說的。對于目前你所經驗著的事物，發現旁的意思，這也是觸發，這種觸發就是作文的好材料。……書是用文字寫成的，我還希望你于有字的書以外，更留心去讀沒有字的書，在你眼前包羅萬象的事物上獲得新的觸發?！保ā段男?觸發》）這種觸發，是評點的一種很切實的解釋。

（二）張志公先生論“評點”

張志公先生是我國著名語言學家、語文教育家，是我國教學語法系統的奠基者。他提出了系統改革語文教學的設想，積極倡導語文教學的科學化、現代化，并且對我國傳統語文教育有系統的研究。作為語文教育家，他就曾極力推崇學習上要用評點的方法。

他在《要重視語文教學法的研究》中強調“評點”這種教學方法值得提倡：“特別值得提一提，而近年來大家很少提起的一條傳統經驗叫作‘點’?！褪且龑W生自己去品嘗、琢磨，說得更簡單一點，就是讓學生的腦子去活動。過去的一些文章選本叫做‘評點’本，那個‘點’有兩個意思，除了指在文句的旁邊點點圈圈而外，還指在最關鍵的地方說上一句以至三個字、兩個字，有的就是一個字：‘妙’。這一個字就引起讀者的注意：‘妙在何處？’于是，自己去分析問題，解決問題：‘噢，果然很妙！’至于怎么個妙法，有時雖然不怎么說得出來，但是感覺到了，體會到了，這就是‘涵泳體味’。我們現在不講究點，不講究涵泳體味，而是特別注重分析，左分析，右分析，于是學生就不‘搖頭晃腦’，而是耷拉下腦袋打瞌睡了?！矣X得這種傳統的教學方法很值得提倡提倡，而過去我們對它比較忽視，談的比較少，所以今天著重強調一下?！盵5]

張志公先生認為現代化的教學方法需要啟發式，而啟發式則需要“把學生的頭腦看成一個能動的、能思考的對象”，要讓它動起來，自覺地思維。這種“自己動腦子去分析問題”，不僅需要老師適當地給予“點”，更要培養學生自己去“評”，這樣他的腦子才會真正動起來，才能創造性地去分析問題、解決問題。

（三）王力教授論“評點”

著名語言學家、教育家王力教授對評點作了更具體的闡述，而且他更強調“評”，在學習的過程中及時表達自己的想法。他說：“應考慮試著作眉批，在書的天頭上加自己的評論?？匆槐緯绻约阂稽c意見都沒有，可以說你沒有好好看，你好好看的時候，總會有些意見的。所以，最好在書眉，又叫天頭，即書上邊空的地方作些眉批。試試看，我覺得這本書什么地方好，什么地方不合適，都可以加上評論。……自己做眉批，可以幫你讀書，幫你把書的內容吸收進去?！延浌P記和書評結合在一起，把書評寫在筆記里邊，這樣很方便。筆記本一方面把重要的記下來，另一方面，某些地方我不同意書里的講法……可表示我的意思，把筆記眉批并為一個東西?！绻阕髁斯P記，又作了眉批以后，讀書報告就很好寫了?！盵6]我國學界對評點的表述方式多種多樣，“眉批”即是其中的說法之一，這也正體現我國文化的多樣性、豐富性。將閱讀時的“觸發”——自己對文本的理解和由文本觸發所產生的啟示及時寫在書頁的上面，是眾多名家學習的基本方法。

二、現代著名教育家論語文教學

（一）胡適先生論國文教學

胡適先生對評點的表達更具有現代意義，他說：“（讀書）自己必須做一番手腳，或做提要，或做說明，或做討論，自己重新組織過，申敘過，用自己的語言記述過，——那種智識思想方才可算是你自己的了?！盵7]通過分析評點教學模式的設計形式，對照胡適先生在上世紀二十年代的設想，就其精神而言，有許多共通之處。他在《中學的國文教學》中說：“現在我擬定兩個國文課程的標準是：（三）國語文的教授法：此與九年所擬的完全相同。（1）指定分量，由學生自修。課堂上只有討論，不用講解。（2）用演說、辯論，作國語的實用教授法。演說、辯論都是活的教授法，都能幫助國語教學的?！ㄋ模┕盼牡慕淌诜ǎ海?）教員分配分量，學生自己去預備。（2）講堂上沒有逐篇逐句的講解的必要，只有質疑問難，大家討論兩項事可做。（3）教員除解答疑難，引導討論外，可以隨時加入參考的材料?！盵8]

“自修”和“自己去預備”是第一階段，“課堂上只有討論”“只有質疑問難”是第二階段，兩個“只有”可見其態度的堅決。這和“評點閱讀”與“交流與合作”相類似，第二階段有著共同的徹底性，只是由于歷史的限制，他不可能作出具體的可操作的構想。

因此，他又說：“這個理想的計劃，到現在看來，很像是完全失敗了。但這種失敗，我還不肯認為根本的失敗。我至今承認我當年的理由（《文存》卷一）沒有大錯。我以為我的主張此時所以不能不失敗，只為了一個原因，就是沒有相當的設備?！?/p>

這種“設備”，不僅是“古書現在還不曾經過一番相當的整理”，更多的歷史條件的限制，使他的計劃只能是一種“理想”，而不能成為一個可操作的模式。

（二）葉圣陶先生的“預習”——“討論”教學設計

如果說胡適的《中學的國文教學》的設想太多理想的色彩，那么，葉圣陶在1940年提出的“預習”——“討論”的教學設計，就有了許多具體的操作指導。

他將精讀的第一階段稱為“預習”，并將它解釋為“按照讀物的性質，作適當的處理”。而精讀教材則是一個憑借，并且“非教他們預習（的方法）不可?！痹诼宰x指導中又強調閱讀以前對于選定教材要給予“閱讀方法的提示”。他認為課前準備屬于獨立閱讀。精讀的第二階段他稱為“討論”?！吧险n的活動，教學上的用語稱為‘討論’?！彼麑τ懻摰倪^程、方法非常重視，有詳細的論述。討論的任務是，“預習得對不對，充分不充分，由學生與學生討論，學生與教師討論，求得解決。應當討論的都討論到，須待解決的都得到解決，就沒有別的事了?！庇懻撝袊慕處煹呢熑问?，“只是待他們自己嘗試之后，領導他們共同討論：他們如有錯誤，給他們糾正；他們如有遺漏，給他們補充；他們不能分析或綜合，指點他們分析綜合。這樣，他們才象學步的幼孩一樣，漸漸的能夠自己走路，不需要人攙扶?！薄斑@當兒，教師猶如集會中的主席，排列討論程序的是他，歸納討論結果的是他?！鄙险n時候，“大家提出問題，彼此解答、辯論、糾正、補充，這就彌補了獨立閱讀的不足。”他稱之為集體閱讀。他在《<略讀指導舉隅>前言》中已經意識到非預設性問題指導的重要性和合作意識養成，“（問題）在教師提示之外，學生如能自己提出，當然大可獎勵?！薄盀轲B成學生的互助習慣與切磋精神起見，也可分組研究”。此時尚無合作學習的組織理論，其教育思想的洞察力啟人深思。[9]

（三）朱自清的三步練習法

與葉圣陶、胡適的教學思想相似，朱自清在《再說中學生的國文程度》一文提出：“中學生需要充分的練習。練習包括預習、討論、復習三步。練習的主旨無非是讓學生自己發見困難，尋求解決?！?[10]這正如杜威所言：“雖然我們可以把馬引到水邊，卻不能迫使它飲水?！睂W習的關鍵在于養成“自主”，而且必須強調“自主”是靠“養成”的，無法“灌輸”或“傳授”，這也是我們強調教學的形式或要設計一種模式的原因。在以往的教學中，“我們總是失去使一個人自己參與獲得所希望的結果的機會，從而失去了在他身上正確地發展一種內在的和持久的方向的機會?！盵11]

三位教育家設計的教學過程和教學組織形式表達了他們的教育思想。他們的表達方式略有差別，卻傳達出相同的教育理念：以學生自主學習為核心，通過“討論”的形式，培養學生的自主意識、合作精神、表達能力和交流的能力。這種教育理念一方面傳達出現代教育的精神信息，另一方面他們對評點的推介及其在他們的語文教學中滲透評點方法，對于我們今天的語文教學有著深刻的啟示。

三、結論

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是杜威教育思想給中國教育帶來“夢想”的時代，當時的教育家們直接借鑒美國進步教育的思想，提出了一些先進的教育理念，但在當時的中國歷史條件下，只能是“曇花一現”。不僅受到社會經濟的制約，更受到剛從封建社會脫胎出來的思想觀念、教育觀念的制約，胡適的“哀嘆”是歷史的哀嘆。今天，從社會經濟條件、教學設備條件到教育觀念、國民素質，都發生了巨大的進步，現代組織理論也為新的教育理念的實現提供了有效的組織形式，借鑒前人的成果，為我們構建新的教學形式提供了“歷史的經驗”。

從以上兩個方面的分析，可以看出，“評點”所體現出的教學思想，與新世紀所倡導的自主、創新、發現以及具有一定評價能力等的教育精神具有內在的吻合性；“評點教學”這種形式的設計為上述精神提供了實現途徑，有利于養成學生主動表達自己的觀點的習慣，培養學生的主體精神，培養發現和創造能力、表達能力、評價判斷能力、合作精神和自學能力。

注釋：

[1]邱旭光.論評點閱讀法的現代教育學意義[J].語文教學與研究，2006，（07）.

[2]徐特立.徐特立文存·國文教授之研究（第一卷）[M].廣州：廣東教育出版社，1995.

[3]葉圣陶.葉圣陶語文教育論集（上下）[M].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1980.

[4][9]葉圣陶.葉圣陶論語文教育[M].鄭州：河南教育出版社，1986.

[5]張志公.張志公語文自選集（上）[M].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6]王力.王力文集（第二十卷）[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1.

[7][8]胡適.胡適教育論著選[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4.

[10]朱自清.朱自清全集（第二卷散文篇）[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1988.

[11] [美]約翰·杜威著，王承緒譯.民主主義與教育[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1.

（鄭丹 浙江省樂清市柳市鎮六中 325606；邱旭光 浙江工貿職業技術學院 325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