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國對外直接投資近十年來大幅提升,逐漸成為國內外學者的研究熱點。文章從宏觀、中觀和微觀維度,梳理了國內外關于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的代表性文獻。述評結果顯示,現有文獻在各維度上進行了積極地探索,并取得了一些規律性的結論。未來跨維度關聯性研究應進一步深入,研究方法適用性和理論創新上需進一步加強。宏觀、中觀和微觀三位一體探討對外直接投資問題有利于形成適合中國國情的理論架構。
關鍵詞:對外直接投資;宏觀;中觀;微觀;研究述評
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后,全球對外直接投資增速快于貿易增速,區域間聯系的主要機制逐漸由貿易轉向對外直接投資。在經濟全球化的大背景下,發展中國家不再僅僅充當國際直接投資的東道國,被動地接受發達國家的投資,同時也主動地成為投資母國。2001年,中國開始實施“走出去”戰略,十年內對外直接投資存流量明顯提升。商務部(2010)數據顯示,2002年中國對外直接投資(非金融類)存量為299億美元,2009年全行業存量達到2 457.5億美元。近年來,國內外學者紛紛針對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問題展開研究,本文嘗試從宏觀、中觀和微觀維度對具有代表性的國內外文獻進行系統梳理,對具有規律性的研究結果進行總結,并展望未來研究趨勢。
一、 宏觀維度研究
宏觀維度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母國、東道國與中國跨國企業關系上,母國、東道國的主要經濟目標是實現社會物質財富最大化,而跨國企業主要目標是實現利潤最大化和股票價值最大化;同時,母國、東道國政府與跨國企業也相互需要,母國、東道國希望跨國企業能夠創造更多的財富,跨國企業希望母國、東道國提供良好的硬件設施和軟件環境。中國跨國企業與母國、東道國之間即存在對立因素,又有統一成分。
1. 母國宏觀政策對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的影響:支持與限制。改革開放以來,對外直接投資政策環境發生較大變化。Luo等(2009)指出,中國政府對海外直接投資的干涉從改革起始階段的嚴格控制,逐漸演變為目前的相對寬松。相對寬松可以理解為,政府在國家發展戰略與企業市場利益之間尋找平衡,支持性政策與限制性政策共存。
第一,支持性政策(如提供稅收優惠、資金便利和投資保證、法律和金融支持等)應該進一步加強,但須符合國家經濟發展全局要求。Nolan和Zhang(2002)指出,中國政府通過向外國投資者設立關稅和非關稅壁壘來保護國內大型國企,促進大型國企國際化。裴長洪和樊瑛(2010)研究顯示,中國政府采取有力的政策體系引導并建設完善的服務體系比其他國家更加必要,中國企業對外直接投資應該服務和服從于國家經濟發展全局目標。第二,限制性政策(如對外流資本的限制、嚴格核準制度)可以過濾不確定性成本,但過于剛性的限制性政策失去了機會性收益,模糊的審批標準增加了項目審批隨意性。肖黎明(2007)認為,隨著全球經濟變得更復雜,對外直接投資活動如果完全放任給跨國企業來組織和實施,勢必會增大整個投資活動的運作成本;中國政府現階段必須從宏觀層面上對中國對外直接投資活動進行有效的調控。張文魁(2009)發現,過于剛性的海外并購核準制度,不能與并購市場瞬息萬變的情境相適應;核準條件難于量化,因而官員擁有很大自由裁量權,對并購重組等正常的商業行為造成極大干擾。
2. 東道國與中國跨國企業的關系:合作與沖突。跨國企業可以促進了東道國的資本積累、技術進步和人力資本形成,因此大部分發達和發展中東道國對利用海外直接投資持較開明的政策;但是,跨國企業本性與東道國政策環境也可能存在不一致, 東道國政府為了維護本國利益,也制定并實施各種政策法規來加強對外資的管理。東道國政府與中國跨國企業之間即存在合作又存在沖突。
第一,東道國政府制定優惠政策和鼓勵措施、保障外國投資者的合法權益,與跨國企業實現優勢互補。趙春明和何艷(2002)指出,東盟國家實施了許多吸引外資的優惠政策,這些國家的經濟與中國有很強的互補性,同時地緣上的鄰近性及文化背景方面的類似性,構成了東盟國家的區位比較優勢。第二,東道國政府的政策環境與跨國企業的發展戰略存在沖突,通過各種借口和政策手段對外資進行規制,以保護民族工業和本國資源。吳中南(2004)認為,中國企業在國外拓展時容易遭受東道國當地企業與政府的聯合抵制,由于東道國自然環境、社會環境各異,信息的不對稱,對方的信用程度無法詳細掌握,使中國企業對外投資也面臨相當大的風險。江小涓(2008)發現,中國作為全球化的深度參與者,迫切需要有持續穩定的良好外部環境;但是從國際環境看,一些發達國家以國家安全、國內就業等為借口,重新拾起貿易和投資保護主義,干擾了中國進一步參與全球化。
二、 中觀維度的研究
中觀維度的研究側重于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的區位與產業分析。產業與區位是投資主體開展對外直接投資活動所面臨的兩大基本抉擇客體,二者直接關系到對外直接投資企業的市場績效和國家的經濟發展。產業與區位因素下聯企業微觀戰略,上接國家宏觀政策,具有承上啟下的功能。
1. 區位選擇邏輯:循序漸進與差異化同時并進。對外直接投資活動必然發生在某個特定的地理空間上,區位選擇需要研究的問題是,為何投資會發生在“此區位而非彼區位”。通常情況下,對于理性的微觀決策主體而言,這無疑取決于不同區位所帶來的利益差別,但是經濟利益差別因微觀主體的認知差異而不同,這導致了企業對外直接投資區位選擇上存在不同的時空邏輯。
第一,區位選擇“循序漸進”邏輯強調的是,遵循一定的先后次序漸進式的選擇區位。何志毅(2002)認為,對于中國企業,尤其是以制造為竟爭優勢的企業,按照先在發達程度比中國低的東道國建立市場地位并獲取大量利潤,為下一步進入發達國家市場積累必要的國際運營經驗和資本的區位漸進規律是比較合適的。第二,區位選擇“差異化的同時并進”邏輯不強調區位選擇先后關系,認為可以在同一個時間對不同區位開展投資。王鳳彬和楊陽(2010)提出,“差異化”意味著投向發達國家的直接投資主要以探索型學習為目的,而投向欠發達國家的直接投資以利用型學習為目的;“同時并進”意味著對發達國家的探索型直接投資和對欠發達國家中的利用型對外直接投資并存,二者不存在時間序列上的“先后”關系。
2. 產業選擇與產業結構調整:對外優選與對內促調。陳漓高和張燕(2007)指出,同發達國家的對外直接投資相比,中國現階段對外直接投資的顯著特征是國內產業不具有結構高級化的先決條件或優勢,中國對外直接投資重要戰略目標是通過借助外部市場與資源進行國內產業結構調整,進而實現產業升級,也就是說結構高級化是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的目標而非前提;對外直接投資的產業選擇應當與國內產業結構調整配合一致。
第一,中國對東道國直接投資的產業選擇應該進一步優化,提升產業選擇的“廣度”和“深度”。宋偉良(2005)指出,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產業結構過分偏重初級產品產業的投資,相對忽視對高新技術產業的投資。郭國云(2008)認為,中國企業現階段對外直接投資在產業選擇上應以資源開發產業和勞動密集—技術成熟產業為主;針對未來的長遠發展,中國應大力發展對海外的高新技術產業的投資。第二,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對母國的產業結構調整有“正負雙效應”,影響效果尚不明顯。趙偉和江東(2010)嘗試性實證分析表明,對外直接投資與中國典型地區的產業升級之間存在正相關關系,但是對外直接投資推動區域產業升級的影響效應較小。喻世友和莫揚(2000)認為,垂直型跨國企業對國內產業結構的影響最大,在處理在國內的研發活動和海外垂直投資關系上的不同做法,可能促進中國產業結構升級,也可能造成產業空洞化;中國海外直接投資占GNP的比重很小,促進國內產業結構升級的作用仍是主要的。
三、 微觀維度的研究
微觀維度的研究關注中國跨國企業對外直接投資動因與障礙分析。跨國企業是對外直接投資的微觀載體,承載著全球大部分跨境商品和服務交易、國際資本流動、技術傳播等功能,發揮了經濟全球化的原動力和加速器的關鍵作用。在促進經濟全球化得過程中,中國的跨國企業有自身的內在投資動因,同時也面臨多種投資障礙。
1. 中國跨國企業對外直接投資動因:順梯度利用與逆梯度探索。根據Behrman分類法,跨國企業進行海外直接投資動因主要包括獲得資源、效率、市場和戰略資產。Mak-ino等(2002)將尋求戰略性資產稱為是探索型對外直接投資,而其它三種稱為利用型對外直接投資。中國目前在國際分工體系中處于中游位置,這一國情決定了中國跨國企業可以同時進行面向發展中國家的“順梯度利用型”與面向發達國家的“逆梯度探索型”對外直接投資。
第一,利用自身優勢,尋求效率、自然資源和市場的“順梯度利用型”對外直接投資。宣鴻翔(2008)認為,帶有效率尋求型動因的企業大部分為高科技民營企業,它們有較為雄厚的資金技術實力和先進的組織管理能力,但由于國內投資環境不盡如人意,為了提高工作效率,它們選擇更適宜的發展環境和地域,在更廣闊的空間中配置和使用資源,提高企業的總體經營效率。UNCTAD(2007)研究發現,中國企業在非洲直接投資的動因主要為擺脫出口代理商更好的滲透當地市場,獲取自然資源以支撐中國國內經濟發展,繞開針對中國產品的進口配額制。第二,探尋戰略資產的“逆梯度探索型”對外直接投資,彌補自身劣勢。Nicolas(2009)認為,中國對歐洲直接投資主要以尋求市場和戰略資產為主;通過綠地投資形式,中國企業可以滲透進目標市場,使產品適應當地顧客需求;通過兼并,中國企業獲取了商標、營銷渠道、技術和跨國管理經驗等戰略性資產。吳先明(2007)發現,具有局部競爭優勢的中國企業可以通過逆向投資,采取在發達國家當地建廠、設立技術監聽站和跨國并購等形式,尋求并獲得未來競爭的關鍵性戰略資產。
2. 中國跨國企業對外直接投資障礙:商業障礙與政治壓力。Child和Rodrigues(2005)認為,中國跨國企業國際化并非利用自身競爭優勢,而是通過國際化進程彌補自身競爭劣勢,作為對外直接投資的后來者,中國跨國企業在實施趕超戰略過程中遇到諸多障礙。中國跨國企業對外直接投資遇到的障礙與企業能力和性質有密切關系。主要可以分為商業性和政治性障礙兩類,無論是商業性障礙還是政治性障礙,在海外市場上都比在國內市場更多。
第一,企業能力欠缺形成“商業性障礙”。Hirt和Orr(2006)認為,中國企業在西方發達國家投資困境在于不能有效的將被并購企業的管理和技術資源整合利用,克服障礙的方法是聘請當地被并購企業的職業經理人,在中西方文化和業務實踐中找到平衡。中國企業聯合會課題組(2009)指出,中國大企業國際化主要障礙是跨國經營能力較弱;主要表現在依靠國內低成本優勢融入全球價值鏈且處在全球產業鏈低端,對國外市場經濟條件下的企業運行方式缺乏深入了解,經營管理和資源整合能力不高,不善于利用金融資本實現企業擴張和競爭力提高,缺乏具有國際影響力的品牌。第二,企業性質帶來“政治性壓力”。A-MCHAM SHANGHAI(2010)研究報告顯示,中海油宣布競標收購優尼科后,部分美國說客公開表示反對和疑慮,理由是中國政府擁有中海油70%的股份,違反自由市場交易原則,同時也威脅到了美國國家安全,最終中海油并購優尼科因為政治因素的介入而功敗垂成。李桂芳(2010)在分析中鋁收購力拓失敗案例時指出,收購本屬市場行為,但卻因為中鋁的國企背景而被理解為政府行為,澳大利亞政府認為這項交易關乎國家安全和利益,并擔心交易完成后,作為澳大利亞經濟命脈的礦產資源可能將受到外國政府的控制。
四、 結論與展望
國內外學者從不同維度研究了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取得了一些規律性的結論。同時在跨維度關聯性研究、研究方法適用性和理論創新上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在未來的研究中需要進一步加強。
1. 現有文獻結論。宏觀維度,中國跨國企業與母國、東道國政府之間即存在對立因素,又有統一成分;中國政府對外直接投資政策支持與限制并存;東道國政府與中國跨國企業之間合作與沖突同在。中觀維度,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在區位和產業層面呈現出其內在規律;區位選擇存在“循序漸進”和“差異化的同時并進”兩種時空邏輯;產業選擇在未來需要進一步優化,增加“廣度”和“深度”,對母國的產業結構調整有“正負雙效應”,影響效果尚不明顯。微觀維度,中國跨國企業具有多種類型投資動因,同時面臨不同種類障礙;“順梯度利用型”可以尋找資源、市場與效率,“逆梯度探索型”可以探尋戰略資產;企業能力和性質形成商業障礙和政治壓力。
2. 未來研究展望。首先,未來研究應該盡量避免囿于單維度描述,加強跨維度關聯性研究。例如,在研究投資動因時,不應該只局限于微觀動因(尋找資源、市場、效率和戰略資產)描述,而應該更加注重中觀因素(部分產業產能過剩導致市場飽和、區位保護主義導致的市場分割等)和宏觀因素(高儲蓄、廉價資金支持、巨額外匯儲備等)通過什么樣的傳導機制影響企業微觀動因。同樣,在闡釋投資障礙時,也應該更多的考慮中觀因素(產業準入、區位資源與知識稟賦等)和宏觀因素(投資保護主義、院外游說等)對企業形成的直接與間接影響。其次,未來研究在研究方法適用性和理論創新性上應進一步加強。“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研究方法固然重要,但畢竟只是工具。應該從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的現實問題出發,找尋最合適的研究方法,而不是本末倒置,用最新的方法反套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問題。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直接投資都有相應的理論,部分現有文獻存在以下思維慣性,即如果中國對外直接投資與這些理論存在差異,那一定是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存在問題,而理論不會有問題,未來研究思維應該予以調整,即當中國對外直接投資與現有理論不符,也很可能是現有理論存在巨大缺陷,爭取在理論上有所突破。最后,中國對外直接投資不僅具有十分強勁的活力,而且存在無可比擬的復雜性,在“批判性的吸收”現有研究精華的基礎上,未來的研究應該基于宏觀、中觀和微觀三位一體進行“創造性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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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An analysis of Chinese FDI flows to the European Union, the emergence of Chinese multinational enterprise and their effect on EU-China relations,比利時魯汶大學Jean-Christophe Defraigne.
作者簡介:李金珊,浙江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歐洲研究中心主任、浙江省公共政策研究院副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張默含,浙江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博士生。
收稿日期:2011-1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