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后危機時代的全球經濟再平衡涉及原有國際分工體系的調整及利益分配。東亞經濟體主要采用出口導向型經濟增長模式,在經濟再平衡中面臨外需減弱,國際貿易保護抬頭和區域合作主導權爭奪加劇等諸多挑戰。作為東亞最大經濟體,中國還面臨TPP對中國東亞戰略帶來的沖擊。從中長期戰略選擇來看,中國有必要對內調整產業結構,對外采取戰略性貿易政策,積極通過FDI或加入區域協定來積極參與世界經濟再平衡。
關鍵詞:經濟再平衡;東亞經濟;戰略選擇
一、 引言
2008年由美國次貸危機引發的全球性經濟危機造成了二戰以來最嚴重的經濟衰退,盡管各主要經濟體協調行動,全球經濟在2009年底出現復蘇跡象,但這次危機加深了人們對世界經濟失衡及再平衡緊迫性的認識。本文將從世界經濟失衡的原因以及再平衡的方向出發,結合東亞出口導向型經濟增長模式在經濟再平衡中面臨的挑戰,對中國經濟的戰略選擇做出探討。
二、 世界經濟失衡問題再認識
普遍認為這次全球性的經濟危機是世界經濟失衡累積到一定程度的必然結果。盡管失衡表現不一,對再平衡的理解也尚有分歧,但對失衡原因及本質達成的共識離不開如下兩個方面:
1. 世界經濟格局長期演變導致全球經濟出現結構性變化是失衡的根本原因。二戰后,全球經濟快速發展,新興經濟體崛起極大改變了原有的世界經濟格局。至20世紀90年代,冷戰結束為加快全球經濟一體化提供了穩定的國際政治環境,國際貿易規模不斷擴大,新興經濟體在世界經濟中的影響力得到進一步加強。同期,幾乎所有生產要素如資本、商品、技術等都實現了在全球范圍內的自由流動和交易,只有勞動力不能實現自由的跨國界轉移,因此,可流動生產要素向不可流動生產要素所在區域聚集,使得發展中國家利用勞動力成本上的比較優勢,承接了大量發達國家的產業轉移,從而形成了發展中國家生產,發達國家消費的二元結構。這一結構性的變化極大改變了貿易產品結構,貿易流向及貿易利得分配,因此,世界經濟內生的結構性變化是導致世界經濟失衡的最根本原因。
2. 當前的世界經濟失衡是一次全方位的系統性失衡,但當前暴發的危機并非全球性的總危機。全方位失衡一方面指涉及國家廣,既包括美日歐等發達國家,也包括“金磚四國”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另一方面指失衡范圍寬,既有各經濟體內部的經濟增長結構失衡,也有國際環境的外部失衡; 而系統性失衡則是指世界經濟體因國內產業結構、儲蓄投資結構失衡,導致國內經濟不均衡增長,并直接影響到虛擬經濟與實體經濟的發展規模,最終通過對外貿易和投資傳遞,在全球范圍內形成了發達經濟體和新興經濟體各處兩端的一個相互影響、相互強化的循環流程。失衡累積到一定程度便以危機的形式出現自發性調整。但2008年的危機還只是一次周期性危機,并非全球性的總危機,危機后的調整并不是對現有格局的徹底改變,而只是量的微調。因此,無論是失衡還是再平衡,其中涉及到一系列全球性的利益分配、制度治理、經濟增長等問題,因此注定世界經濟再平衡將是一個長期而曲折的過程。
三、 世界經濟再平衡與東亞國家面臨的挑戰
當前世界經濟面臨的當務之急是經濟的再平衡。世界經濟再平衡既需要各主要經濟體國內經濟結構的調整,也需要各國在經濟政治方面的協調與合作。然而各國采取何種再平衡路徑,不僅取決于對危機的認識,還受制于各國面臨的不同經濟環境。
美國:是世界最大經濟體,其GDP約占全球經濟的25%,對其他國家的經濟政策調整具有重大影響。在再平衡進程中,美國主要側重于兩個方面。一是虛擬經濟與實體經濟的平衡與調整;二是對金融市場的監管和改革。在再平衡政策取向方面,美國明確提出要以出口增長來刺激經濟復蘇,轉變過去的“消費推動型”為“出口推動型”經濟增長,通過實體經濟回歸推動經濟增長和就業。對內扶持戰略新興產業,通過了具有“購買美國貨”條款的”國家經濟振興方案”;對外則實施“國家出口戰略”,通過推動區域及雙邊貿易合作力度,加大“兩反一保”的貿易救濟措施以及“碳關稅”實施規則的制訂,大力推行貿易保護主義。
歐盟:是世界經濟多元化中的重要一極,然而歐盟各國經濟實力與發展模式相差較大,而且缺乏統一的財政政策制定和執行機制,導致歐盟《穩定與增長公約》中的約束性財政指標難以實現。截止2010年底,希臘,意大利國債占GDP的比重已達到142%和119%,而西班牙預算赤字占GDP比例也高達9.2%①,遠高于公約規定的60%及3%的上限。當前,歐債危機持續發酵,歐盟整體上既要削減支出、緊縮財政,同時還面臨希臘退出歐元區,金融市場信心不足等諸多風險。這對改善世界經濟需求,穩定世界經濟增長都帶來不利影響。歐盟的再平衡政策取向類似美國,一方面是強調區域內各國經濟結構的調整,另一方面則是運用“雙反”措施大力推行貿易保護主義。
東亞經濟體:通常指東北亞5國及東南亞11國②。東亞主要國家多年來實施出口導向型經濟增長方式,在國內形成了較為嚴重的經濟結構失衡。日本,經濟增長長期乏力,投資需求疲弱,制造業復蘇動力不足,不僅影響經濟復蘇進程,還阻礙著日本從外需主導型經濟向國內驅動型經濟的轉型。中國在東亞經濟體中總量最大,但過度依靠出口和投資拉動,也帶來內需與外需比例失衡、政府投資與私人投資失衡、城鄉發展失衡等一系列困難。東亞其他國家在自然稟賦、技術水平、市場輻射以及地理位置等方面與中國相似,近年來同樣采取出口導向型經濟增長模式,在經濟失衡中與中國一樣面臨諸多挑戰。
世界經濟再平衡進程中,發達經濟體的再平衡路徑如何影響東亞各國,這取決于二者之間的經濟關系。從出口看,東亞經濟對發達經濟體,特別是美國和歐盟具有強烈的依賴關系,美國和歐盟一直是東亞最大的海外出口市場。以中國為例,歐盟和美國分別是中國的第一大和第二大貿易伙伴,美國則是中國最大出口市場。其他東亞國家對美國和歐盟出口金額也非常大,占各國出口比重基本都在10%以上,因此,發達國家的經濟再平衡對東亞各國會產生重大的單向影響,即發達經濟體是內生的、自發性的調整,而東亞經濟體則是被動參與經濟再平衡。
此外,一個客觀事實是東亞經濟的快速增長還得益于近10年來國際資本市場上充裕的流動性為發展中國家帶來的融資便利。流動性繁榮與低利率環境意味著企業融資渠道的拓寬以及融資成本的降低,這使東亞各國更多生產性投資成為可能,從而促進了發展中國家資本的深化;同時在流動性繁榮背景下,發達國家對發展中國家的FDI也大大增加,通過技術進步和管理經驗的引入促進了發展中國家實體經濟的發展。在再平衡進程中,發達經濟體一方面是“去虛擬化”,實現工業再造,一方面則是加強金融體系的監管。因此國際資本市場流動性緊縮,外部融資環境趨于惡化將會是今后世界經濟運行的主要特點。
四、 “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及其對中國的影響
中國除了面臨與東亞其他國家相同的經濟調整壓力外,還不得不考慮的另外一個風險來自于美國大力提倡的“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2012年3月1日,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向國會遞交了《2010年總統貿易政策議程》,其中明確表示支持以規則為基礎的貿易體系,要為達成“泛太平洋協定”進行談判,在今后數十年中進入亞太重要市場③。
TPP(Trans —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原本只是由新加坡,新西蘭,文萊,智利在2005年組建的一個自貿區協定,在“回歸亞太”的戰略背景下,2008年美國宣布加入TPP并主導了后續談判。美國主導下的TPP強調要用“開放的區域主義”構建一個面向21世紀的高質量自由貿易區。其中開放是指APEC 成員均可以選擇自由加入,而高質量則是指不僅要實現貿易投資自由化,同時還要在知識產權保護、環境保護、勞工標準等方面實現高度統一。不難看出,高質量的建設標準實際上為TPP談判設定了非常高的準入條件,美國倡導的“開放區域主義”只不過是掩蓋其戰略意圖的一個幌子而已。
僅管TPP擴容還在繼續,但已有學者對就TPP對中國未來經濟發展的影響做了深入研究。綜合各方觀點,對中國的不利影響主要有如下幾點:
1. 中國并未受邀加入TPP談判,而在短期看來,中國也不大可能達到TPP 所要求的“高質量”入區門檻,因此中國經濟面臨“排他性效應”。 在加不加入TPP方面日本內閣府測算認為:加入TPP,10年內日本GDP將增加2.4~3.2萬億日元,若不參加,但韓國參加,或與中國達成FTA,則日本GDP將損失10.5萬億日元,失業人口增加81萬④。借鑒日本內閣府的試算,排他性效應帶來的影響能邊緣化中國的經濟地位,不可不防。
2. 美國回歸亞太,會激化與中國對地區經濟主導權或規則制定權的爭奪。中國近年來一直推行的“10+X”亞洲區域經濟合作可能因TPP而陷入停滯,特別是在日本及部分東盟國家選擇加入TPP后,當前圍繞東盟開展的“10+3”與“10+6”合作機制吸引力將大幅降低;這不僅會讓東盟喪失區域經濟合作的主導權,影響東盟一體化進程。同時日韓加入TPP,會降低日韓對“中日韓自貿區”的吸引力,也會讓他們在與中國的談判中提出更高的條件,對中國的東亞戰略形成不利影響。
3. 區域經濟一體化的重要特征就是區域內自由,區域外保護,在美國主導的TPP內,美國可以有條件的選擇東亞國家加入TPP。東亞國家與中國有相似的產業結構,在世界經濟再平衡背景下,東亞各國海外需求減少,為爭奪有限的出口市場會導致內部競爭加劇。中國被排除在TPP外,面臨“貿易轉移”效應的負面影響。如果中國調結構、促內需的進程過慢,在經濟再平衡背景下,會使中國出口導向型經濟面臨“硬著陸”的風險。
五、 中國經濟的戰略選擇
綜上所述,中國經濟在世界經濟再平衡進程中主要面臨三個方面的外部挑戰:一是流動性緊縮風險和外部需求萎縮的逆向沖擊;二是貿易保護主義抬頭導致國際貿易環境惡化;三是大國經濟體對區域合作主導權爭奪帶來的戰略沖突。同時,在內部也面臨一系列的困難,如城鄉發展失衡,金融市場發展不健全等等,因此,中國經濟本身存在調整經濟結構,轉變發展模式的內在要求。結合國內國際環境,中國的經濟再平衡應重點考慮如下方面。
1. 調整國內產業結構,轉出口導向型經濟增長模式為內生驅動型增長。中國經濟長期高速增長主要源于外需的出口拉動。世界經濟再平衡背景下各經濟體都將利益分配當作了當前的政策重點,國際貿易給一國經濟增長帶來的不確定性相應增強。從發展的可持續性來看,中國經濟增長的動力需要從外需拉動轉化為以內需推動為主。但當前中國居民儲蓄率過高,社會總需求不足,消費占GDP比例僅有36%,在世界主要經濟體中最低,因此,外需向內需的轉變是發展的必然,而如何轉變則是政策考慮的重點。
(1)國內產業結構應均衡發展,避免對個別產業的過度依賴。中國當前的房地產行業發展極不均衡,應該重點進行調整。房地產行業與一國GDP增長高度相關,不恰當的發展方向會給一國經濟帶來極大的影響,美國房地產次級貸引致的金融危機可做借鑒。當前中國的房地產行業在國民經濟中比重過高,而且行業制度不健全,導致房產的投資屬性被過度放大,這一方面有催生資產泡沫的風險,另一方面也導致中國普通居民家庭財產分配失衡。從一國的需求結構來看,房產占用家庭過多可支配收入必然會抑制普通居民的消費需求;此外,中國房地產業的建設和發展缺乏連續漸進的制度基礎,因此,房地產的不均衡發展會帶來社會財富在不同社會、年齡階層上分配的不公平,這同樣不利于社會需求的釋放。
(2)應推動金融體制改革,提升國內金融市場發展水平。與美國家庭相比,中國居民儲蓄率過高,但股權型投資太少。在世界經濟再平衡背景下,中國經濟面臨外部融資環境趨緊的困難,同時還面臨降低儲蓄率,減少出口,促進消費的外部壓力,因此國內金融市場的健康發展可以有效緩解企業不斷趨緊的融資約束,為國內實體經濟發展提供必要的生產性資金支持;同是,一個健康的金融市場還能有效減少私人的預防性儲蓄,提高居民的收入預期,優化普通家庭的資產結構,推動儲蓄向投資的轉化或推動居民邊際消費傾向的提高,這不僅有利于內需的擴大,也有利于降低產業融資成本,增強行業的技術研發或產品的競爭力。
(3)應優化出口產品結構,提高出口產品附加值和差異化特征。中國近30年采用順應比較優勢的原理,實施出口導向型經濟增長模式。在世界經濟再平衡的背景下,擴大內需要求收入進行同步調整,然而收入的增加會導致中國喪失在勞動力成本上的競爭優勢,進而影響產品出口;出口市場的萎縮同樣會抑制經濟增長,并進一步影響居民收入水平的增長。因此要打破這種悖論需要提高出口產品的質量和結構。在當前的國際分工格局中,美國是金融和科技創新中心,日德為高端制造業中心,中國為代表的東亞國家則為中低端制造業中心。在全球經濟再平衡過程中,商品的出口結構會向中端產品進行調整,這與中國現有產品出口結構存在某種程度上的契合,因此應以此為契機,提升我國出口產品的技術含量和差異化特征,穩定海外出口市場。
2. 利用戰略性貿易政策理論指導對外貿易,有效應對國際貿易保護主義。應對危機和經濟再平衡,各國不同程度使用了貿易保護主義。除“兩反一保”外,美國歐盟等發達經濟體立足長遠,開始謀劃在全球范圍內征收“碳關稅”,為此,中國應運用戰略性貿易政策理論,選取和扶持戰略性產業,加強產業政策與貿易政策的結合,通過政府干預培養動態比較優勢。積極利用RD補貼、購買中國貨等手段加大國內市場保護,利用大國特有的內部市場優勢,扶持國內產業形成學習效應以提高生產效率和產業競爭力。此外,在國際市場競爭中,市場結構更多體現為寡頭壟斷或壟斷競爭,因此中國產業的國際競爭力應在相似的市場結構中進行培養,一方面,應打破國內產業小而全的現狀,消除國內的行政權力對市場的分割,提高戰略性行業準入門檻和市場集中度;另一方面則應利用現有的外匯儲備優勢,加大對FDI的支持。積極的FDI,應致力于培養國內壟斷企業或優勢產業在國際市場的規模優勢,防御性的FDI則應考慮在國際壟斷勢力及超額壟斷利潤行業,通過FDI制造“潛在進入”以弱化國際壟斷勢力。
3. 積極推動多邊或雙邊框架下的區域經濟合作。全球利益分配是世界經濟再平衡下各國關注的重點,從分配原則來看,利益分配是否均衡取決于一國的經濟實力以及恰當的經濟政策。從TPP對中國影響的分析可以看出,中國不僅有外部經濟環境惡化的風險,也面臨東亞各類自貿區協定“貿易轉移”效應的沖擊。因此,應積極加入TPP的談判,盡可能從規則制定上施加影響。同時積極推動與東盟尚未達成的“10+3”和“10+6”以及與日本和韓國的自貿區協定談判,還應效仿日本,在美國加入TPP談判時展開與歐盟的自由貿易區方案的設計和磋商,甚至是與印度或俄羅斯的雙邊談判都可以作為一種應對 TPP的反制措施加以考慮,目的在于通過區域內雙邊或多邊經濟合作來抵御外部市場波動可能帶來的風險。
注釋:
①高華:《歐債問題才是重點》和訊評論 http://opinion.hexun.com/2011—08—10/132281142.html, 來源:《期貨日報》,2011—08—10.
②東北亞5國:中國,朝鮮,韓國,日本,蒙古,東亞11國:越南,老撾,柬埔寨,緬甸,泰國,馬來西亞,新加坡,印尼,菲律賓,文萊和東帝汶.
③資料來源:“總統貿易政策議程”,美國國務院國際信息局(IIP):《美國參考》,2010年3月3日,http://www.america.gov/st/business—chinese/2010/March/
20100304152812abretnuh0.4048382.html.
④蔡成平:“日本加入TPP對中國的影響”, 《金融時報》,2011年11月9日.
參考文獻:
1. 李向陽.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中國崛起過程中的重大挑戰.國際經濟評論,2012,(2).
2. 中國人民大學經濟研究所 .全球經濟再平衡與中國經濟的外部風險,中人民大學校報電子版,2010年3月22日第1338期. http://ruc.cuepa.cn/show_more.php?tkey=
bkey=doc_id=281715.
3. 周振華.世界經濟再平衡中的中國經濟走向及其政策取向.國民經濟管理,2011,(5).
4. Jagdish N.Bhagwati,”America’s Threat to Trans—Pacific Trade” East Asia Forum,January 10th, 2012.
5. World Bank.Global Ecoonomic Prospects:Crisis,Finance and Growth,2010.
作者簡介:杜興榮,中央財經大學國際經濟與貿易學院國際貿易專業博士生。
收稿日期:2012—0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