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男人的故事中女人起到的作用不可小覷,這兩句話在《白鹿原》中表現得淋漓盡致。男權社會中,特別是在新式風氣未開的鄉村中,受壓抑女性的命運充滿了濃重的悲劇色彩,陳忠實塑造的幾個形象鮮活的女性充分說明了這一點,也體現出小說在人物形象塑造和語言上的優勢,同時《白鹿原》也并非完美之作。本文擬就以上兩點提出自己的看法。
關鍵詞:《白鹿原》 悲劇 女性
《白鹿原》一經推出就好評如潮,并榮獲第四屆茅盾文學獎。作為一部關中平原上的雄偉史詩,它描寫了白鹿村兩大家族白、鹿兩家明爭暗斗的故事。時間從清末民初到解放初期,跨度近半個世紀,反映了重大的歷史事件:辛亥革命、國共合作、大革命、抗日戰爭以及之后的國共內戰,諸多驚天動地的大事,體現在白鹿村——偏遠的關中村鎮,貌似與男權社會中任人擺布、“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的女人毫不相干,而且由于作者要服從塑造各異的人物形象需要抑或為了整部小說的效果,對女性投入的筆墨分量有所不同,但共同點之一就是每一個重大事件當中都不會缺少女性的身影,甚至有的情節,女性作為其中的線索出現在讀者面前。
就《白鹿原》而言,這部著作的人物形象、結構、語言等方面的優勢都是通過幾個女人的經歷體現出來的。另一方面,需要指出的是,作者自己也承認沒有原型人物,所以在某些環節上明顯不合邏輯。
一、舊社會女性悲劇的縮影一一展開 封建社會奉儒家思想為正統,重三綱五常,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無一不顯示了男性的崇高地位。從孔子的“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到古代文學著作中的“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衣之裼,載弄之瓦。無非無儀,唯酒食是議,無父母貽罹”,都表明了女人地位的低下,一出生就是作為男人的附屬品而存在,從未被重視成為有獨立人格的群體,三從四德成為女人的社會道德規范。在社會中,女子無才便是德,在家庭中完全處于被歧視被奴役的地位。而近代以來,興起學習西方之風,女性地位有所提高,但沒有根本性的改變。在遠離城市、封建意識強烈的家族中更是如此。白鹿村幾個女人的命運即是如此。
1. 田小娥:體無完膚的“墮落者”
田小娥并非出身破落人家,但是命運卻遠不如窮困之家的女子。令人驚訝的是她竟然有一位秀才父親,也算是出身于書香門第,但就是這樣一個家庭走出來的女孩,在大好年華卻嫁給年過花甲的郭舉人做小老婆,暗地里還成為郭舉人見不得人的延年益壽之術的載體——泡棗。通過作者對其鮮活的形象的描寫,就可以看出作者對這個人物有很深的同情心,“小女人正在窗前梳理頭發,黑油油的頭發從肩頭攏到胸前,像一條閃光的黑緞。小女人舉著木梳從頭頂攏梳的時候,款款的衣袖就倒捋到肩胛處,露出粉白雪亮的胳膊”。同時,使之后小娥的悲慘經歷與此處的描寫形成意識對比,在讀者頭腦中產生了強烈的沖擊感。
作者的描寫鮮活地塑造了小娥的人物性格:貌美,也愛美,過早的“婚姻”并沒有削減她對生活的熱情,她在等待一個和她一起燃燒的男人。黑娃燃起了小娥生活的希望,然而他們的愛情并不被白鹿村的主流文化所接受。隨著黑娃鬧農運之后成為通緝犯,連夜逃走。小娥成為徹徹底底的孤家寡人,被白鹿村的人敵視。“大呀,你不信下我我咋辦……那要不要我給你賭咒?”陳忠實用典型的關中味方言,再次向讀者傳遞了一個信息:田小娥為了黑娃才走入了深淵。女人的貌美在某些情況下是禍源,這一點在黑娃走后,小娥成為鹿子霖的玩物上表現得更為明顯。至此,作者人物形象的塑造、語言的表現都體現了小娥總被命運戲耍的無奈和無助,但之后她聽任鹿子霖唆使勾引白孝文卻是徹底的“惡”。
田小娥故事里的男人們一步步把她送上了絕路。黑娃給了小娥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但之后黑娃的逃走,讓這么一個弱女子的生活再次發生了變化,直至被殺。其實,小娥是《白鹿原》中生命力最頑強的人,從充滿希望到落寞孤單直至落入狼窩,如此情節本身就說明了人物經歷的復雜性。
一次次挑戰封建禮教,給小娥帶來了身體上的懲罰,也使其成為白鹿村最淫蕩的女人,人人避而遠之,她受盡白眼,小娥起初所做的是為了黑娃,而黑娃在經歷種種之后竟然文雅起來,而與兒子黑娃分道揚鑣的鹿三——老實本分,在白鹿村口碑頗好的莊稼人,竟然鎮靜地殺死了自己的兒媳,這不得不說是對小娥命運的嘲諷,使這個人物形象更顯悲涼。作者通過鮮活的人物塑造使田小娥的形象躍然紙上,讀者頭腦中不自覺地出現這個屢被命運捉弄的女人。
2. 鹿冷氏:小姐身子丫環命的可憐人
鹿冷氏與田小娥截然不同,出身于與白、鹿兩家都關系密切的冷家,而且相當有威望。然而,這么一個在當時看來比田小娥幸運甚多的女子,竟然也羨慕妒忌起那個被整個白鹿村唾罵的女人田小娥,“自己又是什么人的媳婦而小娥又是什么樣的爛女人,怎能眼紅她。”“她被嚴嚴實實地包裹著。”作者平實的語言中透露著些許同情。
她有丈夫,但她不知道新郎是在新婚夜被公公一巴掌打進洞房的。為了冷、鹿兩家的面子,白鹿村最可憐的女人鹿冷氏被夫家一個又一個謊言制造的“美好”生活包圍。父親為了行醫的長遠考慮,把她許配給鹿家。鹿冷氏只是兩個家族交易的犧牲品而已,婚前受父親支配,婚后受夫家的欺騙、制約。
馬斯洛需求理論表明人在滿足生理和安全需求之后,會自然而然地過渡到第三個層次:愛與被愛。鹿冷氏作為正常的女人,渴望得到愛并釋放愛,而這一切隨著鹿兆鵬的常年不歸家成為一種奢望,她甚至期待有違人倫的泄欲對象,但出身于家世清白的行醫之家,所受的正統教育讓她不能越理半步,就是在這種掙扎和矛盾中,鹿冷氏——這個沒犯過哪怕是絲毫過錯的女人瘋了。這本身就是一種不好的預兆,為了那在某些人眼里有關性命的面子,鹿冷氏被父親的一劑猛藥送入另一個世界,也結束了令人扼腕的命運。對于她的死,白鹿村的人是如此平靜,在那個可怕的社會里,女人的生命如草芥一般被人踐踏。鹿冷氏作為封建婚姻的犧牲品,是舊社會千千萬萬受摧殘受折磨女性的縮影,同時也體現了時代和社會的悲涼。
3. 白靈:徹底反叛者的早逝
因為有那么一個謹慎、傳承家規的父親白嘉軒,白靈的反叛就格外令人矚目。她從小生活在優渥的環境中,集萬般寵愛于一身。然而這并沒有使她認同封建禮教的種種規制,她做出了在當時非常“出格”的舉動。她拒不纏足、進入新式學堂、誓死抵抗包辦婚姻,直至被掃地出門以及與鹿兆海的結合,都彰顯了新女性的風尚。在白靈身上我們看到挑戰封建家長制男權社會的點點星光,在《白鹿原》女性的種種不幸之中,白靈的行為讓讀者有暢快淋漓的感覺,與她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小說描寫了白嘉軒的夢境:“白鹿眼窩里流水水哩,哭著哩,委屈地流眼淚哩!在我眼前沒一下下,又掉頭朝西飄去了,剛調頭的那陣子,我看見那白鹿的臉變成靈靈的臉蛋,還委屈哭著叫了一聲‘爸’。”白靈的最終命運,從白嘉軒的那個夢境中已經獲知一二。白靈在小說中死于政治漩渦,其實,作者想要表明的是白靈作為反叛者還是沒有逃脫男性占主體的社會的壓制和迫害。
在吃人的封建禮教中,女性悲慘的命運通過小說表露無遺。反抗者如白靈、田小娥,順從者如鹿冷氏的結果都是一樣沒有逃脫命運的捉弄。
二、微瑕二三不掩瑜 陳忠實通過鮮活的人物形象塑造、個性化的語言,特別是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將20世紀的歷史性事件融入一個偏遠閉塞的小村莊,白鹿村甚至成為那個時代中國的縮影,小說引人入勝,顯示了作者在思想性和藝術性上的成熟。
文學是一座聳立入云的高峰,當人們爬上高處,再回首來時的路,總會發現一些問題,正是這些發現,推動了文學的不斷發展。《白鹿原》也并非完美之作。
首先,為了總體故事情節的精彩,導致在某些場景傳遞給讀者的信息與作者所要表達的意圖迥異。相對于小說中其他女性,作者對田小娥甚為同情。她先是充當郭舉人泄欲的小妾和延年益壽的工具,而后依附于黑娃,后者敗走白鹿村之后受到鹿子霖的蹂躪。其如此諸多悲慘的身世經歷也足以引起讀者的同情。
然而,在為了黑娃乞求鹿子霖幫助之時,小娥抵不過鹿子霖的誘惑而與其行云雨之事,從開始的驚恐,到慢慢配合,與足以做自己父親的男人有不正當關系,除了起初的羞赧,看不出絲毫的被迫,“大,你甭走,你走了我害怕”。她甚至聽信鹿子霖的慫恿將孝文拉下水,使孝文這個受正統教育多年,被白嘉軒視為希望的白家長子顏面掃盡,自甘墮落。“一天兩天也難得討到一口剩飯一口饃饃,卻不斷遭到惡狗的襲擊,迫使他撿拾起一根木根,而腿腳上被狗咬爛的傷口開始化膿……”可能成為白家未來掌舵人的孝文竟然淪落到如此境地,在這個過程中,小娥“功不可沒”。
作者為了總體故事情節的發展,把小娥由封建禮教的犧牲品變成“害人精”,意在通過這種轉變更展現她悲慘的命運,引起讀者的憐憫。但如此安排情節讓讀者感覺這種轉變過于突兀和著急,黑娃走后,跟鹿子霖的勾當顯得那么自然,沒有掙扎的痕跡,有把“白鹿村最爛的女人”的帽子過早地扣在這個不幸女人頭上之嫌疑。
第二,小說中的性愛環節可以烘托故事,對情節的發展是一種無形的推動,這是它們最重要的作用。《白鹿原》很多章節也有性愛場景,如開篇描寫的白嘉軒的幾個女人、黑娃和小娥、小娥和鹿子霖、小娥和白孝文等等,特別是對小娥與白孝文的描寫,體現了孝文作為受封建正統教育的白家長子由開始的羞赧內疚到完全淪落的過程。但《白鹿原》在敘述諸如白嘉軒與幾個老婆之間的性愛卻沒有必要,之后還有一些場景在此就不一一列舉了。這些無疑會影響讀者的閱讀方向,特別是沒有辨別能力的讀者。
第三,某些人物去向交代不是很清楚。其實,鹿子霖長子鹿兆鵬也屬于封建禮教的反叛者,也是白鹿村中除了族長白嘉軒之外少有的明白人。他早年加入共產黨,率領黑娃等鄉親清算非人,國共反目后多次化險為夷,最后與白靈假戲真做成為夫妻,白靈死于政治斗爭,鹿兆鵬也不知所蹤,但是他們唯一的孩子,隨著兩人的逝去也成為一個謎,這是作者未交代清楚的。
關于鹿兆鵬,最為不解的是,他被捕后,冷先生費盡心力賄賂田鄉約,后者“玩了一個換人的把戲”——偷梁換柱,使兆鵬得以安然無恙,死里逃生。試想如果東窗事發,其罪不容誅的連帶罪責是所有人都擔當不起的,正如朱先生所說“……不然救你的人全不得活”。但是后來,田鄉約又找鹿子霖去勸說兒子兆鵬投案自首,這不是自掘墳墓嗎?因此,總感覺此情節欠妥當。
總之,白璧微瑕不掩瑜之精美,《白鹿原》仍不失為中國當代文學史上的扛鼎之作,為文學愛好者所推崇,也引起了文學創作者關于思想性和藝術性的思考,是文學史上難得的史詩巨著。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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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雷達.白鹿原評點本[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8.
[3] 任美衡.評《白鹿原》的悲劇美學[J].衡陽師范學院學報,2009,(04).
[4] [英]喬·艾略特.小說的藝術[M].張玲等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9.
作 者:王理香,文學學士,河南藝術職業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現當代文學。
編 輯:康 慧 E-mail:sxmzxs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