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彭見明的散文從生態(tài)美學的角度探討了人與自然的關系,較為深刻地表現出對生命的崇拜和物與我齊的觀念。其獨特的表現方式見于平淡中展現的新意、親切的文化風俗畫面。作為生態(tài)美學的代表,彭見明的散文體現了人與自然的和諧,充滿了生態(tài)美學的意味。
關鍵詞:彭見明 散文 生態(tài)美學
早在一百多年前,恩格斯就鄭重地提醒整個世界:“我們不要過分陶醉于我們人類對自然界的勝利。對于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對我們進行報復。每一次勝利,起初確實取得了我們預期的結果,但是往后和再往后卻發(fā)生完全不同的、出乎意料的影響,常常把最初的結果又消除了。”①當今世界的現實完全印證了恩格斯的擔憂。環(huán)境污染日益嚴重,生態(tài)危機急劇加深,環(huán)境問題越來越受到人們的重視。于是,生態(tài)美學學科應運而生。該學科“廣義的理解則是指建立一種人與自然、社會、他人、自身的生態(tài)審美關系,走向人的詩意的棲居,從根本上說是一種符合生態(tài)規(guī)律的當代存在論美學”②。小說家彭見明在自己的散文中加入了有關生態(tài)文學的吟唱,《彭見明作品選》(湖南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中的《村野走筆》《瓜罵》《筆緣》《活不完的人,吃不了的酒》《藏獒》《孑孑高飛》《湖邊札記》《洞庭之葦》等,從家鄉(xiāng)的環(huán)境問題切入,涉及生態(tài)環(huán)境美學的方方面面,大有研討的價值。
一、對自然世界生命的崇拜
老子曰:“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老子對草木的柔弱之性中所蘊含的頑強生命力的崇尚,對于現當代作家頗有影響。韓少功曾以抒情的口吻寫對植物生命的關愛:“當一棵樹開花的時候,誰說它不就是在微笑呢?當一片紅葉飄落在地的時候,誰說那不是一口哀怨的咯血?當瓜葉轉為枯黃甚至枯黑的時候,難道你沒聽到它們咳嗽或呻吟?”③張承志散文里也充滿了對生命的崇拜:“他們對生命的理解,對生命的尊重都是極為獨特的,極為寬厚和充滿著愛的。無論是對一條老狗,一匹馬駒,一只小鳥,一個棄兒或私生子,一個孤苦老人,一個異鄉(xiāng)來客,都是這樣……他們放牧則以人道視畜道,愛惜牲畜如同愛惜孩子。”④
彭見明的散文同樣處處流淌著對生命的敬畏與崇拜。如《獵鱉記》,寫岳陽樓對岸的湖州上,有位獵鱉的奇人被老婆拋棄后,靠著獵鱉的本領養(yǎng)活了四個子女,那時鱉的價格不菲,但是他仍過著清苦生活,勉強維持了溫飽而已。這位老人并不是懶,也不是獵不到鱉,而是因為鱉在他家鄉(xiāng)是個靈物,他了解自然中的鱉是獨立存在的生命,在尊重自然的同時,更尊重生命。如果他不是迫于生計,絕對不會以獵鱉為生。
同時,彭見明的散文不單單只是對植物動物的描繪,而是真正為自然界的傷痛而哭泣。從這個意義來說,彭見明的散文表現出對環(huán)境的尊重,對生命的崇拜,對大自然的歌頌,充滿了生態(tài)美學的意味。
二、山民身邊的“齊物”世界
對于人與自然的關系的認識,儒釋道三家有所不同。儒家認為事在人為,人定勝天;釋家認為天是至高的,人所無法企及的絕對理想世界;以老莊為代表的“齊物論”,認為人僅僅是自然界億萬生命之中的一種,絲毫不比螻蟻、草木、燕雀高貴。彭見明的散文體現的恰恰是道家思想,更接近尊重大自然、保護環(huán)境的科學發(fā)展觀念。
人是大自然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大自然養(yǎng)育了彭見明,而在自然的存在、運行變化中,他受到自然的影響,理性思維為之升華,感性思維亦隨之豐滿。他之所以稱頌和諧的大自然,是基于情,緣于愛。散文中描寫了人類與自然的和諧關系,如《云山牛記》:“山民養(yǎng)牛,是不蓋牛舍的。農閑時,便任了牛去山上自找吃喝,于柴草深處自棲。并不曾在牛鼻上拴繩子,就憑此作了云山之牛,是世上牛間最幸福的了。這些無縛之牛,卻并不信牛由韁,盡管大云山草豐地闊,它們僅滯留于主子附近的幾個山頭。田土里若有了活,主人便到附近的山上吆喝。牛聽到主人的呼喚,便自林中走出來,隨了主人回到家中。有時主人就發(fā)現:大牛后面跟著牛犢,主人笑了,那是牲畜在大好風景中戀愛的結晶,牛犢陌生地望著主子。待回到家中,也就熟了,向主人恭謙地打著響鼻,從此認準了歸宿。”
雖然南瓜和冬瓜是衡量山地人家勤勞的標準,與人的生存密切聯系,但是瓜熟蒂落后,山地人總是將最大、最體面的瓜切割成若干瓣,左鄰右舍,家家都分享新瓜。如果青黃不接且沒有了糧的時候,瓜便被統(tǒng)勻著吃。這就是《瓜罵》里人與人之間的和諧,山人豪爽、純樸、可親的性格形象躍然紙上,讀起來讓人感動不已。《活不完的人,吃不了的酒》是通過鄉(xiāng)人集體性格風俗化的過程來揭示其社會內涵的。在這里,我們看到了深藏于民間的淳厚、豪爽、真誠的傳統(tǒng)美德;當它同城市待客之薄相對照的時候,立即顯出城鄉(xiāng)文化氛圍的差異。
三、生態(tài)領域里不和諧的音符
在彭見明的散文中,可以清楚地看到破壞生態(tài)環(huán)境的主要力量就是人類。人為了追求眼前的利益,大肆地摧殘著自然界,擾亂了大自然的生態(tài)和諧。“當你所熱愛的人和事物受到威脅的時候,只要你那腔愛美的血是熱的,你絕不可能沉默。……作家不得不操起他所不熟悉的語言,以筆為旗。”⑤彭見明毫不猶豫地舉起了大旗。如《洞庭之葦》,說過去人們知識面窄,不懂得蘆葦的價值,絕大多數便任其長高、成熟、白頭、枯萎、倒伏、腐爛。自村民得知用蘆葦造紙后,蘆葦蕩便孕育了洞庭湖畔許多許多個冒煙的、造紙的、高聳云天的煙囪。接著是大面積種植。“在漁人眼中,水面越來越窄,因而可以捕到的魚越來越少。而草灘越來越多,蘆葦蕩的氣勢越來越磅礴。肥沃的土地養(yǎng)育著發(fā)了瘋似的生長的蘆葦,像要吞沒整個洞庭湖。蘆葦蕩一刻不停地悄悄地在改變航道,在壯大自己的家庭。”
彭見明的《村野走筆》中的《云山牛記》的山的廬山真面目是“山也應是個家庭,要有豐厚的植被,更應有血肉的臣民。我們通常是把獅、虎、豹、狐等等靈性的生物,與山聯系在一起的”。可是人類卻將那些靈性的生物趕盡殺絕,“然而在此,一只兔子一條蛇,都是極難看到的了”。現在的云山是一架“失血的山”。作者對此流露出深深的憂慮。《獵鰲記》則揭示了高級宴請風的盛行使美好的靈物慘遭涂炭的現實。這一切不由使人想起圣雄甘地的名言:地球可以滿足人類的需要,但地球滿足不了人類的貪欲。
四、充滿鄉(xiāng)情與綠意的藝術表達
表現形式與其所表現的內容是高度一致的。彭見明的生態(tài)散文與洞庭湖的湖水與動植物有著一種天然的血肉關系,我們不單可領略到其中自然、清新的內容,還可欣賞到干凈、純樸的藝術形式,即彭見明說的“用自己的心智灌注生命于所見所聞”。
在彭見明的筆下,牛、狗、鱉、鳥與專賣毛筆的貨郎、漁民、古渡口扳網的老者,甚至洞庭湖和蘆葦都是動感的生命。為了寫好這一切,他行僧游神般地跑遍了湘西。岳陽樓的大云山,巴陵的集市,汨羅江的鱉,洞庭湖的水,湖北監(jiān)利縣的老者,這些都讓他百看不厭,百品不煩。“每天都抓住現實生活,經常以新鮮的心情來處理眼前的事物。”“平靜事物最無色彩無噱頭無新奇最難留住世人的眼球。”但彭見明用生命來感知那平常的事物,從一滴水中觀得滄海,一針孔里窺透大千世界,把握現實中的他所聞知的素材,用自己獨特的審美眼光去發(fā)掘平凡事物中最有特色的東西,在平淡中出新意,以至于他的作品灌注了真摯的特點,具有很強的可讀性,給人以強烈的審美刺激。
彭見明是土地里長起來的作家,在一個閉塞的山地生活了十七年,對于故鄉(xiāng)的事了如指掌,彭見明手中的筆,灌滿了情感的墨水,源源不斷,真摯地、得心應手地抒寫故鄉(xiāng)有聲音、有色彩、有情感的事。如《瓜罵》以他的故鄉(xiāng)平江作為背景,緊扣瓜在糧食緊缺的山地的人們眼中占據最重要的地位,對于順手牽“瓜”者來了一段回腸蕩氣的“瓜罵”,讀起來讓人耳目一新。同時,懷著對鄉(xiāng)土的鄉(xiāng)情,彭見明堅持用平民的眼光看人生,描繪了一幅幅風俗畫與風情畫。
與《那山·那人·那狗》的抒情不同,彭見明的散文語言不是一種樸素而平實、無需加粉飾的語言。短短的句子內涵雋永,不無六朝小品的風韻。如三千余字的《村野走筆》,寫自然的牛與鱉:“云山牛皮毛似緞,腿健腰瘦,常爬到陡崖上悠閑地吃草,讓觀者提心。”“鱉在魚類中,是個稀少的家族。性情也詭秘郁抑,很難見有它們成群結隊漫游的快活。”語言質樸,感受純真,畫面感十分強烈。
“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面對嚴峻的生態(tài)現實, “湖人”彭見明用心地諦聽自然萬物,直面生態(tài)危機,真實記錄了觸目驚心的生態(tài)慘狀,此心此志,令人感佩。更重要的是,彭見明創(chuàng)作他的系列“生態(tài)美學散文”是十年前,彼時我國“生態(tài)美學”的研究尚在起步,他有意無意地再次撞上了“重大主題”,這也足以讓我們明白創(chuàng)作之樹常青,而理論總是灰色的。
① 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83頁。
② 曾繁仁:《中國當代生態(tài)美學的產生與發(fā)展》,中國圖書評論2006年第3期,第59頁。
③ 散文海外版編輯部選編.世間最美麗的眼睛2005—2006年散文精品,百花文藝出版社2007年版,第137頁。
④ 張承志:《牧人筆記(散文集)》,花城文藝出版社1996年版,第29頁。
⑤ 張承志:《以筆為旗》,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196-197頁。
作 者:谷 宇,商丘師范學院文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現代漢語、現代文學。
編 輯:魏思思 E-mail:sisi123_0@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