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央企南下謀局

盡管已經錯過最佳時機，盡管面臨風險，但對于承擔著中國鋼鐵產業轉型升級重任的寶鋼湛江項目、武鋼防城港項目而言，其命運仍與產業命運息息相關

國家發改委大門口，那個親吻批復文件的非常之舉，讓湛江市市長王中丙名噪一時。他的激動之情可以理解，這個批復文件著實來之不易——34年間，這一項目曾5次上報而屢屢擱淺。

與王中丙同樣激動的當屬央企寶鋼。寶鋼湛江項目籌劃已久，且在寶鋼全國市場布局戰略中占據極重要之地位。尤其是寶鋼在北方擴張難于推進之際，湛江項目的意義愈發凸顯。無怪乎寶鋼董事長徐樂江將湛江視為寶鋼“二次創業”的主戰場。

武鋼也把南方當做再次創業發展的基地。與寶鋼湛江項目直線距離不超過200公里的武鋼防城港鋼鐵項目，此次一同獲得批復。武鋼總經理鄧崎琳將該項目稱之為“武鋼實施‘走出去’戰略、加快由內陸向沿海發展轉變、推進武鋼第三次創業、建設世界一流企業的希望工程”。

可以想象，未來三四年間，南國海畔的椰林樹下，兩座鋼鐵新城即將拔地而起。然而，對于兩大央企而言，鋼鐵行業的情況與項目立項之初已經發生很大變化。與立項之初得到較為廣泛的支持不一樣的是，這兩個項目獲批的消息傳出后遭遇到更多的是質疑和擔心。

鋼鐵嚴冬中，這兩個項目的開工是否還有積極意義？對于本就產能過剩的鋼鐵行業，正在建設的2000萬噸產能是福是禍？兩大央企的南國創業之旅會遇到多少難題，他們又將如何應對？

遲來的審批

在北京返回湛江的飛機上，王中丙寫了一篇名為《湛江鋼鐵湛江夢》的文章。文章中他說：“從湛江上北京，從北京回湛江，像這樣匆匆來去、往返、奔波，已記不清有多少次?！旰檬露嗄ィ陦粝氤烧妗！?/p>

30年夢想之說，并非夸張。如往前追溯，湛江建設鋼鐵基地的夢想已醞釀了34年，正式立項也已經近十年時間。

防城港項目亦不例外。早在2002年，武鋼就開始謀劃沿海鋼鐵基地建設。2005年，這一謀劃開始有了實質性進展。通過整合廣西柳鋼，武鋼與廣西方面擬在廣西防城港聯合建設一個千萬噸級的鋼鐵基地。

遺憾的是，此后數年，這兩個毗鄰的項目并未取得任何實質性的進展。湛江東海島上，防城港企沙半島上，大片土地始終空著，等待著命運的垂青。

一直以來，國家對以鋼鐵為代表的重大項目采用嚴格審批制度，以期通過行政手段來彌補市場的不足。然而，“快速發展的市場經濟與現行投資審批機制之間已出現了激烈的矛盾?！?中國鋼鐵協會副秘書長、首席分析師遲京東認為，“理論上，項目核準應該以市場需求為依據，但顯然，現行審批機制遠遠無法做到這一點。”

2004年至今，大量沒有得到批復的鋼鐵項目或是悄悄地，或是大張旗鼓地誕生并成長起來。遲京東透露，“在中國，目前粗鋼需求為7億噸上下，生產能力超過9億噸，但是國家審批過的不足4億噸。”

對此，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研究員梅新育認為：“這個問題在相當程度上應當歸結為投資管理體制中的矛盾?，F在的審批過程中障礙太多，延誤企業及時抓住發展機遇?！?/p>

終于，到了2008年。當年3月，國家發改委決定，同意防城港鋼鐵項目和湛江鋼鐵項目開展前期工程。然而，幾個月后的金融危機宣告了這兩個項目的再度擱淺。2009年，時任工信部長李毅中表示，3年內不再新建鋼鐵項目。

國家政策的反復中，發展良機無情逝去。

對于鋼鐵行業而言，現在幾乎成為最壞的時代。2011年下半年起，由于產能嚴重過剩、市場復蘇無望等因素的影響，鋼鐵行業開始在行業性虧損的泥潭中苦苦掙扎，至今仍無明顯好轉趨勢。與之關聯的鋼鐵貿易商和流通企業亦陷入發展困局，不時有企業資金鏈斷裂，老板跑路甚至自殺的消息傳出。

遲京東認為：“這兩個項目雖然獲得審批，但已經錯過了最佳的發展時機。”他認為，如果項目動議之初就開始建設，如今項目已賺到第一桶金，中國的鋼鐵產業布局業已完成。

遲來的審批，也讓這兩個本來受到普遍歡迎的項目成為了質疑乃至反對的對象，也為相關方面帶來了巨大的壓力。5月31日，湛江鋼鐵基地的動工儀式上，廣東省政府甚至臨時取消了省內隨行的媒體參訪團。

風險考問

換一個角度看，即使這兩個項目趕在鋼鐵嚴冬之前得到審批，其發展前景將如何呢？“投資好幾百億元的大項目建設，肯定會面臨管理、生產等風險，這一點毋庸置疑。”中華商務網首席分析師馬忠普說。

新建項目發展不順暢，鋼鐵行業已有前車之鑒。

首鋼搬遷后，完全采用新設備、新工藝的首鋼曹妃甸項目發展情況備受關注。然而，令人失望的是，該項目新建起的5000立方米大高爐小故障不斷，此前涉足不多的板材生產、銷售均不如意。更令人擔心的是，首鋼搬遷到河北后，曹妃甸項目由首鋼與河北省合資建設，雙方的合作一直不算順暢。

因此不少人擔心，正在建設的湛江、防城港項目投產后，會重蹈覆轍；還有人擔心，國內大中型鋼廠紛紛上馬高端產品的背景下，湛江、防城港項目的加入，不僅會加劇產能過剩，也會使得整個行業高端產品過剩。

目前，湛江和防城港項目的產品規劃已經出爐：湛江項目將主要生產滿足該地區市場需求的碳鋼板材類高端產品，如熱軋薄板、熱軋高強度板、普冷板、熱鍍鋅、熱鍍鋁鋅等；防城港項目則將注意力放在熱軋板、冷軋板、中厚板、汽車板、硅鋼片、家電板等高端產品上。

中國鋼鐵工業協會原首席分析師李世俊透露說：“有好幾個鋼廠總工程師在一起開玩笑稱，我們的任務就是把值錢的打成不值錢的。”

戲謔中，隱藏著深深的擔憂。李世俊回顧說，X80管線鋼的研制成功，全面實現國產化，曾被業內賦予“標志著我國管道建設從追趕到領跑的歷史跨越”的高度評價。但如今X80鋼收益極低，甚至一噸只賺57.4元。

對此，遲京東有不同看法?！皯撜f，產品價值與企業利潤并不完全一致?！彼e例稱，高強度汽車板可以有效降低車身自重，減少油耗，提高安全性，而低水平螺紋鋼不利于建筑的安全和壽命。盡管在某個周期內，汽車板的利潤空間未必有螺紋鋼高，但從對社會負責的角度看，還是應該鼓勵企業多生產高檔產品，也應該鼓勵下游行業多購買高檔次產品。

關于新項目引發新的產能壓力的擔憂，國家發改委在核準項目時已有明確規定：湛江和防城港項目“都將在壓縮當地產能的基礎上實施”。 據介紹，為了配合建設湛江鋼鐵基地項目，廣東方面按照“淘汰落后、減量置換、循環經濟、環保搬遷”的要求，對全省鋼鐵行業進行全面調整和重組。預計共壓縮粗鋼產能1614萬噸。同樣，防城港建設過程中，廣西和武鋼將累計壓縮粗鋼產能1070萬噸。

對于這兩個項目中央地之間合作的前景，受訪專家解釋稱：“首鋼曹妃甸項目遭遇合作困境，是因為鋼鐵在河北省占據了特殊地位，外來戶自然會遭到本地企業的排擠。廣東、廣西的鋼鐵產業均非支柱產業，應該不會出現合作障礙?！?/p>

而兩大央企的南國布局應該不會直面沖突。“從二者的產品結構來看，前者偏于薄板，后者偏重厚板，避免了同質化競爭。同時又是寶鋼和武鋼的拳頭產品，不僅市場需求量大，而且有較高的品牌認知度。”遲京東分析說，這與曹妃甸項目有本質區別。加之兩廣一帶市場需求旺盛，因此這兩個項目的市場前景不成問題。

南國再創業

國家發改委正式批復后第四天，防城港項目正式開工，第七天湛江項目開工。相關方面的焦急心情可見一斑。寶鋼、武鋼的焦急，不僅是因為這兩個項目在行業之中的重要意義，也因為項目在企業自身戰略布局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按照鄧崎琳的說法，“十二五”期間武鋼產能規模要達到6000萬噸，防城港鋼鐵基地是武鋼實施‘走出去’戰略、加快由內陸向沿海發展轉變、推進武鋼第三次創業、建設世界一流企業的希望工程。

寶鋼亦有著類似的發展規劃——故此，徐樂江將湛江視為寶鋼“二次創業”的主戰場。他表示，寶鋼廣東湛江鋼鐵基地項目將建設成為世界效率最高的綠色碳鋼薄板生產基地，成為生產清潔、資源節約、環境友好的生態工業園區，成為鋼鐵業發展循環經濟、環境經營的示范區。

因此，兩大央企對這兩個項目抱以極大的希望。

鄧崎琳解釋說：“一方面，武鋼看好防城港項目的長期發展前景，另一方面，現在投資建設該項目的成本將處于較低水平。”他判斷稱，防城港鋼鐵基地項目全部建設完成需要3?4年時間，屆時隨著國際經濟形勢好轉，國內產業結構調整完成，鋼鐵市場形勢可能也將回暖甚至發生根本性好轉。

正是基于對項目前景的樂觀判斷，即便是在行業和企業發展均處在低谷中時，寶鋼、武鋼也為了項目建設進行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投入。

徐樂江介紹說，寶鋼將以80億元資金投入和116項先進成熟的節能環保技術為堅實保證，將項目所在地湛江東海島打造成為生產清潔、資源節約、低碳發展的國家級循環經濟示范區。

為解決人才缺口問題，武鋼相關人士透露，武鋼將把武鋼股份最優秀的技術人員、管理干部，最優秀的技工送到防城港項目，同時招聘一批優秀大學生，確保項目建設一次性成功。武鋼還成立了由武鋼公司總監以上管理人員組成的領導小組，全面負責防城港整個工程的建設、方案、土建、招標、人員配備、設備安裝調試等工作。

對于湛江、防城港項目的發展前景，遲京東如是表述：“應該辯證地看待。一方面，為了行業的長遠發展考慮，項目應該上。另一方面，項目發展確實面臨著諸多不確定性因素。但不能因為風險而叫停中國鋼鐵產業前進的步伐?！彼瑫r表示，由于寶鋼、武鋼的這兩個項目實際上承擔著的是行業轉型升級的重任，國家應該考慮出臺鼓勵政策，支持這兩個項目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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產業布局最后一步

作為重要的生產原材料，鋼鐵產能的布局應該與經濟發展相適應，同時支撐區域經濟的發展。但實際上，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鋼鐵產能主要圍繞鐵礦石分布而建設，呈現出明顯的北重南輕局面。

目前，這樣的產能格局已經無法滿足經濟發展的需求。尤其是中西南地區有較大的產能缺口，而環渤海地區產能嚴重過剩。遲京東介紹說，僅廣東一省，消費需求就在6000萬噸上下，相當于韓國全國的消費量。而廣東的鋼鐵產能不足2000萬噸。超過4000萬噸的鋼材要從環渤海等地遠距離運輸。

遠距離運輸礦石、鋼鐵產品，不僅耗費能源，而且加劇污染，毀壞道路。記者接觸的多位專家一致表示，湛江、防城港項目的開工建設，有助于抑制產能過剩地區的產能快速擴張，解決中國鋼鐵產業布局北重南輕的問題，實現產能格局的合理分布。

從另一角度看，兩廣地區瀕臨東南亞，而東南亞如今已被日韓鋼企強勢進入。如果中國鋼企不能及時布局，兩廣市場極有可能被國外產品占領。按照寶鋼和武鋼較為一致的說法，湛江、防城港項目建成后，將有效填補兩廣地區產能缺口，并且直面東南亞的國際競爭，提升企業的國際化水平。

除了市場布局外，湛江、防城港項目的意義還在于借此機會實現中國鋼鐵產業的升級換代。

中國目前的大型鋼鐵企業中，多半是由老廠區改造而來。設備、生產工藝雖有多番改進，仍存在效率低、浪費大等缺點。遲京東認為：“中國鋼鐵產業要想進步，就必須淘汰這些低水平的生產能力，就必須建設具有更高資源利用率、更好環保水平的先進項目。”

有專家測算，湛江鋼鐵基地項目1000萬噸先進產能替代1000萬噸落后產能，每年可削減二氧化硫4000多噸，化學需氧量近千噸，煙粉塵排放約4萬噸，節約標煤200萬噸，節約新水2100萬噸。

鄧崎琳亦表示，防城港項目將采用最優秀的技術和管理，生產高檔的產品，形成強大的競爭力。成為優化我國鋼鐵產業布局、淘汰落后產能、增強行業國際競爭力的標志性工程?！叭绻由隙陧椖慨a能，它將促使周邊很多落后的產能逐步淘汰，極大地提升中國鋼鐵工業的整體水平”。

這才有工信部原材料司副司長駱鐵軍“湛江和防城港項目是中國鋼鐵工業布局最后一步”的點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