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墮境者

2012-04-29 00:00:00念念
穿越·COS 2012年5期

【五】

“啊——”雅羅大跌形象地墜向地面,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眼看著要跟地面親密接觸,旁邊一個黑色的身影竄過來,做了他的墊底。

“我——”好心救援的公子非也慘叫了一聲,劇痛之下手忙腳亂地推開雅羅,“恨你!”他爬起來,“你怎么這么沉!”

“你怎么這么晚?”雅羅的臉色比他更難看,“遲到的家伙沒有發言權。”

“是你不等增援擅闖敵穴玩什么孤膽龍威吧。”公子非看了眼緩緩落到地面的圣艾,“你看小美女就是小美女,著陸都這么淑女的。”

“你不知道情況!”雅羅一肚子怒火沒辦法向文竹發泄,只好澆到公子非頭上。圣艾是被送出來的,他是被扔出來的,要是能安全著陸才見鬼了。

“怎么樣?兩人聯手——”公子非拎著雅羅上拍拍下拍拍,“沒受傷就是贏了?”他沒聽見雅羅回話,只聽見少年把指節捏的直響,“……我猜錯了?”

“別說兩人聯手,就是三人聯手也白搭。”雅羅又怒又累,坐到地上狠狠瞪著空氣,“何況她還是半個敵軍。”

圣艾在這時走到兩人身邊,公子非躲閃了一下,生怕面色詭異的兩個人隨時開戰殃及池魚,然后試探性地沖圣艾招招手:“又見面了小美女……誒不對等等,雅羅你剛才說什么半個敵軍?”

圣艾默不作聲地在雅羅身邊坐下,雅羅立刻往旁邊挪了挪:“敵軍離我遠點。”

“有沒有人愿意跟我做一下戰況解說啊?”公子非往地上一盤腿,“雅羅你也是,就算小美女沒能幫上忙你也不要生氣嘛,會長皺紋的。”

“你當她只是沒幫上忙的獵魔師而已嗎?”雅羅的聲音拔高了幾度,“她——等等那個是……”他看著從不遠處跑來的人,“你……怎么還在這兒?”

公子非向旁邊一招手:“這是從你那個戰場掉出來的,要不是她出來的時候讓空間波動了一下,我還真找不到你呢。”

“我知道。”雅羅生硬地打斷他,又看向失魂落魄的歌戀,“不要想著入夢了,夢境再好,也不是真實的。”

“真實……真實有什么好?!”歌戀猛撲上來揪住雅羅,“我不要真實,我只求一個完滿的夢境。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你四肢完整心智健全,有什么好把自己當天下第一悲劇的資本?”雅羅扯開歌戀的手,手腕翻轉將她壓倒在地,“比你活得不堪的人有的是,誰也別當自己是最最不幸的。你以為把靈魂交給那家伙,自己陷在夢境里就是好的?”

“是不是好的與你何干?!”歌戀掙不過拿戰斗當家常便飯的雅羅,嘶喊得幾乎破了音,“你既然不肯喜歡我,便不要再管我的事情。我想求一個夢境,不用你來告訴我那是對還是不對。你說那樣不好便不好,你當自己是神么?!”

公子非還沒能完全跟上狀況,目瞪口呆地看著雅羅第一次跟普通的人類女生動手:“這又是哪一出啊?”

雅羅卻被歌戀的話縛住了手腳,一失神,少女已經從他手底下竄了出去,眼底的怨毒讓他幾乎以為對方才是魔。歌戀死死盯著他,一點點后退:“我還是要找到他的。”

“放棄吧。”一直出離混亂的圣艾這時才輕聲開了口,抿了一下干澀的唇,“他說了沒有心情,便不會再為同一個人做同樣的事情。”

歌戀搖著頭:“我不在乎,我會再試,只要執念足夠深重,他會幫我的。”

圣艾沒再阻攔,眼看著少女攥緊了手,像是手心中還有最后一縷光明,之后踉踉蹌蹌形同半瘋地跑遠。

雅羅冷笑起來:“你倒是了解那個家伙。”

“……”圣艾把腦袋埋進胳膊,“我今天才了解他。”

這段啞謎打得讓公子非吊足了胃口,于是蹭到雅羅身邊眼巴巴地看著他等待他指點迷津。

雅羅煩躁地抓抓頭發:“對方是司夢的墮境者,一口咬定所有的失蹤者都是自己找到他的。”

“文竹才不屑說謊,他既然那么說,就一定是這樣。”圣艾頭也不抬地插話,“你也看到了剛才的情況。”

雅羅被噎得內傷,把空氣當沙袋揮了一下拳,盡量壓抑著火氣道:“你口中這位小美女,就是那個家伙的養女兼徒弟。”

“啊?!”公子非眨了幾下眼睛,實在想不出有什么吐槽可以配得上這個事實,憋了半天,說出了一句,“這戲碼真是……”他找不到“真是”后面應該接什么形容詞,于是轉換了話題,“所以接下來怎么辦?”

“對方說如果我決定救人,他會放神學院的學生重新歸來。”

“這么好說話?”公子非著實吃了一驚。

圣艾悶悶地諷刺道:“然后讓每一個歸來的人都問問你你究竟當自己是誰?”

雅羅沉默下去,可又不甘心這樣認同文竹的做法:“你到底明不明白……”

“是你到底明不明白?”圣艾打斷他,站起身來拍拍裙子,“我狩獵了那么多墮境者,今天才知道原來他們不全是魔。我們做的事,都可能是自以為是的傲慢。”

雅羅啞口無言。“我讓想逃離現實的人擁有了美夢,你卻逼著在夢里歡喜的人重新回了討厭的現世。”文竹冷漠的話不停地響在耳邊,一遍遍嘲笑著雅羅信奉的正義。

在夾雜著冷嘲熱諷明槍暗箭的口舌之爭里公子非終于辛苦地知道了這一晚上究竟都發生了什么。

“那個……如果這么看的話那個文竹也不算是魔,求夢者心甘情愿地找到他,我們也不好插手。還有小美女啊,以前的墮境者,除了就除了,以后在下手前做一點點功課就好了。你們兩個不用太……”公子非不痛不癢的安慰話忽然被什么打斷了,他閉目凝神聽了一下,難得露出不爽的表情,“切,那些頑固派又在叫我了。”

雅羅站起來問:“沒什么大事吧?”

“肯定還是那些陳腔濫調啦,魔就是魔,哪有什么善惡之分,做好你的本職工作,盡到獵魔師的本分。”公子非板著臉模仿著,“所以說又激進又頑固的家伙最討人厭了。”

“你自己當心。”

“總不至于把我當魔獵了,沒事的。”公子非彬彬有禮地向圣艾鞠了一躬,又拍了一下雅羅,“我閃人了。”

他的閃人是完全如同字面意義上的閃,幾下兔起鶻落之后人已經沒入了在夜里影影綽綽的綠化帶,從樹縫間遙遙消失。

晚上的風有點涼,吹得雅羅有點冷,肚子不合時宜地叫起來,他才想起這一頓折騰,早已錯過了晚飯時間。可是一想起在頭頂上的空間里還有一個放著不管心有不甘、上門鬧事又不是對手、說嫉之如仇卻又好像還不到那種程度的家伙,心里就窩了火,恨不得餓死算了。

圣艾在他一邊,也不說話也沒走,兩個人就悄無聲息地面面相覷。外人看是副養眼的靜物畫,其實氣氛卻是尷尬死蠢極了。難怪先人有言只可遠觀不可褻玩。

饑腸轆轆地吹著冷風,有多少怒火也都被累到遲鈍的神經中止反射了,雅羅平靜了一點,一下想起被文竹強制不能召喚的陸吾來。他也不管會不會嚇到圣艾,在心里召喚了一聲,陸吾立刻浮現出來。

“呀——”圣艾正覺得冷,閉著眼縮著肩膀搓著手臂,手邊忽然觸碰到的毛絨感讓她睜了眼,面前赫然一頭神形兼備如假包換的白虎,登時尖叫著跳開,“救命啊!”撒腿跑了三五步發現白虎完全無視了她,正乖乖靠著雅羅。

這個氣息……“啊,是你!”圣艾想起這是曾在天臺上幫過她的神秘氣息,小心翼翼地蹭回去,“嗨~你好啊~我們見過的你還記得我嗎?”

陸吾被圣艾果斷的逃逸行為傷了心,扭過頭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低頭伏在地上,享受著雅羅的撫摸。

雅羅一點點梳理著陸吾的毛發:“這是陸吾,我的使令。”

“……你居然還有使令……”要不要這么拉風啊。圣艾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慢慢蹲到陸吾面前,“上次謝謝你啊。”

“……”

“不要害羞看我一眼嘛。”圣艾伸手要扳陸吾毛茸茸的腦袋,又在半空停住了胳膊,“你家陸吾不會咬人吧……”雖然知道使令沒有主人命令是不會擅自行動的,但畢竟是長成白虎的動物,圣艾多少有點忌憚。

“放心吧。”雅羅聽似安撫的話理所當然地轉了個話鋒,“我家陸吾很挑食的。”

言下之意是絕對不吃不好吃的東西。

“呸,你才不好吃。”

雅羅瞟了一眼又要進入戰斗模式的圣艾:“陸吾挑食,你激動什么?”

“……”正面沖突失利,圣艾迂回撤退,“本姑娘善良為懷不跟你計較。”陸吾不咬人,她就不再害怕,扳著陸吾的腦袋,“來嘛,看看我呀,不要害羞了。”

陸吾死擰著頭不理她,圣艾明白過來:“難道是因為剛才我跑掉所以它傷心了?居然在傲驕,哎呀好可愛!”

真是天塌地陷也扭轉不了女孩子對萌物的花癡。

雅羅束起膝蓋,把胳膊搭在膝上,垂著手捏著陸吾的耳朵玩:“你很了解動物的心理啊。難道是同類?”

“不會說正常的話就不要說話,毒舌又沒人付錢給你。”圣艾越發膽大,索性把陸吾的腦袋報到懷里連摸帶蹭就差沒啃幾口棉花糖似得白毛了,“要是他跟你一樣可愛就好了,對吧陸吾。”

雅羅不動聲色地把陸吾的腦袋奪回自己懷里:“我知道你不要形象,但是可以不要把口水蹭到我家陸吾頭上嗎?”

圣艾啪地捂住臉蹭了幾下:“我流口水了么……你又騙人。”她放下手沉默了幾秒鐘,“原來之前是你在幫我啊。”

“誰會閑到無聊去幫你啊,只是陸吾在外面放風散步而已。”

“還真是不坦率。”圣艾撇嘴,“不過……”她垂下的眼簾忽閃了幾下,“我一直以為你討厭我。”

雅羅隨便點了一下頭:“嗯,你以為的很正確。”

“喂,你的誠實已經超過了美德的程度了!”圣艾大為光火,“那你認為我是討厭你還是討厭你呢?”

“我認為這世界上根本沒有某個和墮境者生活了小半輩子卻還把神學院的鬼話做筆記的半吊子獵魔師。”

“……”圣艾盯著雅羅的眼神立刻降溫到絕對零度,“很好,我又省下了一句感謝詞。”

雅羅趴在陸吾身上伸了個懶腰:“真要謝的話,不如請我吃大餐來得實際。”

“大餐是沒有,冷空氣就隨君取用!”圣艾霍然長身而起,注意到男生白色制服襯衫的扣子已經在打斗中掉了幾顆,被風一吹,露出瘦削但精悍的身體,腹部一道長長的舊傷隱約可見。她怔了一秒,扭了頭雄糾糾氣昂昂地往學院走。

雅羅目送了她半天,終于看不過去地帶著陸吾跟上去:“好心提醒你路癡姑娘,門不在那邊。”

“要你管,我喜歡散步不行嗎?”圣艾口上不落下風地有來必有往,腳下卻從善如流地跟著雅羅轉了方向,過了一會兒辨認出來,果然自己走偏差了。

身體很累很乏,但被包裹在更多的因為技不如人帶來的挫敗感里。雅羅不再跟圣艾抬杠,頂著風自己跟自己賭氣,走得飛快。襯衫被風灌進去,發出撲啦啦的拍打翅膀般的聲音。

圣艾瞄了一眼雅羅的側臉,見他沉著臉,襯衫被風吹到歪斜。“回去換一件制服,把這個給我拿回去,給你把扣子釘上。”

“不必。”雅羅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絕,“我——”他突兀地停了口,沒再往下說。

圣艾一臉“果然如此”的嘲笑:“就知道你不會。我可不要坐在制服扣子都掉了的人旁邊聽課。”

雅羅被她嘲笑得頭疼,默念著沉默是金繼續走,心里想自己這是沖了什么霉運攤上這么個同桌,要是澤仁在,她大概會安靜下去吧。雅羅偷偷看了圣艾一眼,想了想那個緋聞之夜。戰斗之后拖著大半天水米未進的身子,他也的確有點累。

應該……沒關系吧……

圣艾大步流星地前進,聽見身邊聲音小了,放慢腳步望回去。雅羅被她甩下了一小段距離,像是累了,閉著眼睛站在原地,身體微微晃了晃。

“雅羅?!”圣艾連忙跑向雅羅,還沒靠近,就猛地被一片升騰而起的死氣煞住了腳步,“……雅羅?”

陸吾低低咕嚕了一聲,在雅羅身邊消失了。圣艾驚疑不定地觀察了一下雅羅的表情,在和那個露宿花園的夜晚感受到的相同的死氣中慢慢貼近:“你受傷了?”

“沒……”雅羅深深呼吸了一下,睜開的眼睛里蓄滿了安靜的光,“不要擔心,圣艾。”

已經習慣了互相用“喂”和“你這家伙”來指代對方,乍一聽見自己的名字從雅羅口中流瀉出來,雖然已經是第二次了,圣艾還是不得不覺得詭異。

空氣,好像更冷了啊。圣艾抖了一下:“沒事的話就快走吧。”

雅羅應了一聲,腳步比方才放慢了許多。

身周世界的各種瑣碎聲音都消失了,圣艾覺得自己被雅羅身上的死氣卷進了只有兩個人的世界。交錯響起的腳步聲和此起彼伏的鼻息清晰入耳。圣艾看著身邊連綿的樹木慢慢退遠,放低聲音開了口:“其實文竹……是不會害人的。”

雅羅似乎有點吃驚,卻沒有做出多大的反應。圣艾見他沒有反唇相譏的跡象,又接了下去:“就像小時候吧,他把我放在空房子里,自己說走就走,我就想大概自己是被討厭了吧,畢竟是某天一開門發現被扔在門口的小孩,來歷不明的,有多少人愿意照顧呢。可是后來我才發現,他就是那樣的性格,對什么都不在意的。”她抱起胳膊御風,“為了保證自己的靈能就絞盡腦汁地騙人來入夢,這種事他一定懶得做。那些求夢者,一定都是自己再不能在現實中存活,才逃到夢境的。”

雅羅只是平靜地走著,這些話撞擊在他身上又彈回圣艾耳中,倒像是自言自語的安慰。

兩個人就這么維持著難得的安靜。進了早已過了門禁時間的黑漆漆的校園,先路過的是男生宿舍,圣艾停下腳步:“你快點上去然后把制服扔下來。”

“什么?”雅羅不解地反問,完全忘了這碼事。

“制服扣子啦。”圣艾推了他一把,催促道,“別傻站著,快上去啊。”

“圣艾……”

“什么?”

“我送你回女生宿舍吧。”

“哈?!”要是口里有水的話圣艾保證自己會嗆到半死,連忙胡亂揮起手來,“不用,不用,你這難得的騎士精神留給依人的小鳥就好,我自己就可以當自己的壯士了。”

“哦。”雅羅很失望似得垂了眼,又被圣艾推了一下,于是微微屈膝,縱上宿舍門口的石雕,搭著建筑物外面的浮雕裝飾,迅速翻進了寢室。之后再也沒有動靜。

圣艾在樓下左等右等沒等到扣子丟了的制服,又不能在下面喊一嗓子,又不好爬到雅羅寢室去搶衣服,在心里罵著該死的居然又被雅羅耍了,跑回寢室的時候已經凍了個透心涼。

【六】

第二天早上雅羅見到的是說話帶著鼻音滿臉都是怒氣的圣艾,少年托著下巴,聲線里帶著沒睡醒的慵懶:“喲,一大早就炸毛了啊。”

“謝謝問候。”圣艾坐下就給了他一個陽關燦爛普照的笑臉,從牙縫里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要不是為了等你那大牌的制服襯衫,我也不會著涼。”

“咳。”雅羅拿指節輕輕扣著牙齒,低了頭沒說話。

圣艾一愣,覺得后面有什么狀況,一扭頭就看見一排近在咫尺的臉:“你們搞什么?”

后面的座椅嘩啦啦響了一片,眾學生復歸原位,個個臉上都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想聽制服緋聞的不是我是旁邊的家伙”的表情。

圣艾轉回來,沒見到預測中雅羅的嘲笑,只見到自己的筆記本隨便翻著,中間一頁被撕得像是慘遭陸吾啃了幾口,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少年纖瘦有力的手指推過來,指尖下按著寫了幾個字的紙。

圣艾啪地一下用手掌蓋住那幾個還沒來得及看清楚的字,擰著身子掃視了一遍后面若無其事地伸長著脖子的八卦小分隊,然后覺得自己這舉動就是傳說中的此地無銀三百兩,悻悻然地挪開手掌,看少年寫著:“昨晚忘記了。”

圣艾繼續送了雅羅一個明媚的笑臉。

雅羅又加了兩個字:“真的。”

誰信啊!圣艾正要奮筆疾書,屋子里的光忽然暗了下去,窗簾自動閉合,光幕亮起來,又是上課時間。

圣艾的話題立刻就轉到了另一個方向:“從今以后我都不會想聽課了。”

與其坐在這里,還不如讓雅羅或者文竹給她做普及教育呢。

雅羅第一次對她明確表示贊同:“上課開小差的感覺很不錯吧。”

圣艾捫心自問了一下,總覺得還是有點罪惡感。

“對了,昨晚那么照顧你,快叫姐姐。”

“什么照顧我?”

“制服啊。”

“我根本沒給你。”

“反正今天會給吧。快叫姐姐。”

“別充大頭了。”

反正不聽課,圣艾干脆擴展話題:“說起來你生日是什么時候啊?”半天也沒見筆記紙回來,一瞄才發現雅羅的臉色有點不對。

“怎么了?”

“……”雅羅捏著筆的手緊了緊,又過了一會兒,一筆一劃地寫了幾個數字推給她。

圣艾怔了一下:“啊……?我也是這一天生日。”圣艾把紙翻了個面連筆如飛,“文竹說,他那天早上一開門,就看我在門口躺著,身上有一張出生證明,就是這一天的生日。”

雅羅似笑非笑地瞥了圣艾一眼,慢慢在紙上寫:“別讓我知道你想說這是奇緣巧遇什么的。”

“誰要跟你奇緣巧遇。我也是很挑食的。”

雅羅正玩著頭發的手頓了頓,隔了幾秒鐘才想起來挑食這個梗的出處。他覺得自己一不小心又遇見了一條真理:女孩子永遠會想辦法報仇雪恨。

午休快結束的時候圣艾在主樓邊上的涼亭發現了雅羅:“怎么磨磨蹭蹭的,要上課了。”

“公子非在跟我嘮叨呢。”雅羅豎起手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半天才放下手,抱怨了一句,“真啰嗦。”

“他怎么了?”

“獵魔團的老頑固們說他對墮境者太手軟,他被嘮叨了之后就來煩我。”雅羅整理了一下衣服站起來,“你不是要去上課嗎,再不走就遲到了。”

圣艾有點奇怪:“誒,難道你不去?”

雅羅正下了兩級涼亭的石階,頭也不回地道:“我要走了。”

“去哪兒?”圣艾跑到他身邊,“翹課?”

“翹什么課,該去哪兒去哪兒。”

圣艾被他繞得有點暈,緊緊追著他走:“對了你的制服……”

雅羅停下腳步無奈地道:“不需要。我在這里的任務已經結束了,收拾下東西就走。”

圣艾的笑頓在臉上,有點怪異地直接轉變成了驚詫:“什么……任務……”

“你還可以再遲鈍一點嗎?”雅羅對圣艾的反射弧忍無可忍,輕輕扯了扯頭發,“是公子非拜托我幫忙調查學生失蹤事件我才來神學院的,事情水落石出我自然就要離開。我是專職獵魔師。沒工夫在這里玩角色扮演當學生。”

“這樣啊。”圣艾點點頭,“那就再……還是不要再見了。”

“嗯,再也不見。”

“可是文竹那里怎么辦?”

雅羅的火登時被勾了起來:“還能怎么辦。我又不是誰,他們自己愿意把靈魂送上門去給那家伙,我還管他們死活干嘛。”說完揮了一下手掌,憤憤然轉向宿舍方向,走得飛快。

圣艾在他后面不緊不慢地跟著,沒人陪她傳字條,上課的心情徹底泯滅,眼看雅羅銀白色的后腦勺一顛一顛地在人流中不見了,她也沒著急,就慢悠悠地信步走著,停下的時候發現自己到底還是走到了雅羅的宿舍樓下。

仰頭的時候被太陽晃了眼,圣艾用手搭著涼棚,嘴唇被陽光烤的有點發干。男生宿舍前面就有取水池。圣艾晃蕩過去,擰開六芒星圖案的龍頭,捧了一把清冽的水送到口中,覺得這水好像沒有平日里喝的甜。

圣艾站在取水池前看著一塵不染地池底反射著自己的影子,旁邊不時有男生過來飲水,水珠濺到池底崩起來打在她身上,裙子濡濕了一片,粘在身上的觸感很不舒服。圣艾皺著眉,又不想走動,干脆呆呆地戳在原地。來來往往的男生總少不了看幾眼這個嬌小溫婉的少女,看多了就出了岔,有之前追過圣艾被拒絕的幾個男生組團來惹事。

圣艾被突然在耳邊尖銳響起的口哨驚得抖了一下,魂游歸來看著堵在身前的三五個男生,警覺地問:“干嘛?”

“不干什么,就想跟你玩玩。”

“你是哪來的NPC啊?”圣艾完全不記得這幾個男生,跟雅羅斗嘴久了,說話也尖刻起來,“想跟我玩,也先看看自己玩不玩得起。”

“喲,是不是心里裝著雅羅楚巴爾,想從一而終啊?”

圣艾怎么聽也覺得雅羅的名字忽然刺耳起來,甩開男生抓來的手:“從個鬼,要走也不早說的混蛋。”

雅羅打了個噴嚏,從窗戶探頭出去,看見圣艾被男生們騷擾正準備炸毛。少年縮回頭小聲道:“罵人就不要這么大聲啊姑娘。”倒全然忘了自己也是信奉說人壞話的時候一定要大聲讓對方聽到的信條。

圣艾被男生們糾纏得怒了:“我反正也翹課了,再加一條私斗也沒所謂。”揚起胳膊就想開戰,和她距離最近的男生下意識也揚了手。

“啪”的一聲悶響,雅羅在樓上猜一定是圣艾把對方撂倒了,卻隱隱聽見樓下傳來一個含笑的聲音:“這樣對淑女說話,有點失禮吧。”

公子非把圣艾叫成小美女倒還算不失公允,但是淑女這個封號,實在不屬于圣艾的世界。聽到這個字眼的雅羅按捺不住難得的好奇心,探頭出去看究竟是誰居然如此有勇氣而無眼光。

圣艾和男生揮出的胳膊還沒碰上,就被一旁插進來的又一個男生攪了局,對方一把扣住了男生的胳膊,完全制住了男生所有的行動,又有禮貌地向圣艾點了點頭:“沒事吧?”

“呃……”圣艾連忙放下胳膊,收起了兇悍本色,笑得眉眼彎彎毫不露齒,“我很好,多謝您。”

這居然還真的裝起淑女來了。雅羅敲了敲窗臺,又縮回腦袋收拾行李。

圣艾拎著裙擺向堪稱騎士的高個男生微微屈膝,眼睛不離男生梳理得一絲不亂的棕色卷發,在心里叫了一聲:“美顏!”

男生用眼神驅散了鬧事的和看熱鬧的男生們,輕輕執起圣艾的手:“我是漠月朔,很榮幸見到像您這么美麗的小姐。”他薄唇含笑,附身去吻圣艾的手背。

雅羅在樓上隱約聽見下面唱戲一樣做作的寒暄,心里又起了一股無名火,火還沒來得及燒著起來,忽然覺得有一絲不對勁。他本來已經拎了行李開門要走,這時又扔了行李沖到窗邊,正看見棕色的頭顱低下去,貼近圣艾的手。

“圣艾!”

圣艾被這一嗓子驚得抽了手,漠月朔的唇還差一厘米就要落到少女溫熱的手背上,被她沒輕沒重的突然抽離甩到了臉,登時捂住了側臉。

圣艾一半慌張一半窘迫地道歉:“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揚起頭就沖樓上喊,“你不是要走,怎么還不消失,留在這里等著被人送便當嗎?”

雅羅氣得臉色微微發青,目標明確地指著下面:“你給我站在那兒別動。”

圣艾冷笑:“你又不給我零用錢,給我一個聽話的理由?”

理由倒是沒有,活人就沖下了樓一個。圣艾看著雅羅開了外掛似得神速,心里估計要不是怕驚世駭俗他多半都會直接跳樓下來。

漠月朔恢復了鎮定從容的笑容:“這位是?”

“和你有關嗎?”雅羅拉起圣艾的手在漠月朔眼前晃,“看見了?”

宣示所有權了!從各個窗口里伸出的腦袋都不約而同地驚嘆。

圣艾只顧著往回奪自己的手:“別晃,脫臼、要脫臼了!”

雅羅根本不理會她,扯著她半走半顛地一路小跑,把漠月朔遠遠扔在后邊,直跑到偏門的花園里才停下來。

圣艾活動著手腕:“你瘋了?”

“噓!”雅羅一把捂住她的嘴,閉目探查了一下,“還好,沒跟上來。”

“為了不毀容,我建議你給我一個合理解釋。”圣艾張牙舞爪地威脅他。

“你沒感覺出來?”

“什么?”圣艾脫口道,“要是說你在嫉妒的話那我倒是感覺出來了。”

雅羅哭笑不得:“公子非的腦袋里都是美女,你的腦袋里就都是美男子?”

圣艾在他凌厲起來的眼神里收斂了笑容,聽他一字字道:“剛才那個家伙,是神罰者。”

“神罰者……”圣艾喃喃念了一遍,“就是神之境度派出專門追殺墮境者的人?”

雅羅很肯定:“我之前有遇到過神罰者。雖然那家伙在隱藏自己的靈能,但是我能感覺到。沒有人類的世俗氣息,也沒有墮境者的污穢,肯定是神罰者沒錯。”

“那也不用緊張到拔腿就逃啊。”圣艾湊到雅羅面前,笑得見牙不見眼,“還是你嫉妒了吧?好痛你干嘛?!”

雅羅抬手敲了一下圣艾的頭:“有回聲,空的。”他躲閃著圣艾的還擊,又給了她一下,“你就不想想這么大的現世,一個神罰者怎么會閑到出來英雄救美而且救的剛好是你?”

“……我又不是……”圣艾說到一半消了音,睜大了眼睛死盯著雅羅,沒敢出聲,只動了動嘴唇做了個口型,“你是說文竹?”

“我都能通過你身上沾染的氣息找到那家伙,何況是他們。”雅羅冷笑,“我不過是專職獵魔師,他們可是專職殺手。”

圣艾聽出他聲線里有著不同尋常的尖刻,但事關文竹,她就沒心思探究雅羅的私事了,在原地打著轉:“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

“是那家伙自己蠢,要是他完全切斷你聯絡他的途徑就沒事了。”雅羅諷刺完了,片刻后終于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那家伙對你倒是真好。”

“我該怎么告訴他呢?”圣艾被雅羅傳染了,也開始揪自己的頭發,“現在去找他的話,只會把神罰者引去。”

“還好,沒自亂陣腳想做傻事。”雅羅等圣艾沒那么慌亂了,鎮定地安排起來,“不想那家伙被殺,就照我的話做。學院里不能呆了,公子非在附近有一個臨時公寓,我們去那里。從現在開始不管發生什么狀況,你都不可以動用靈能。”

“不管什么狀況?”

“神罰者追蹤靈能者的方式也是靠靈能的特有氣息的。只要隱藏氣息,他們也就只能通過和人類一樣的方式來搜索我們了。所以不到生死關頭,絕不要動用靈能。”雅羅打了個手勢,“跟我走吧。”

圣艾一言不發地跟在雅羅身后,出了偏門穿進學院的綠化帶,忍不住問:“你那么不喜歡文竹,為什么幫我隱藏文竹的行蹤?”

雅羅頭也不回:“誰說我在幫你隱藏,也許明天一高興我就去找漠月朔讓他請我吃大餐了。”

圣艾被他氣笑了,心情反而放松了點:“那你為什么要陪我一起躲?”

“我讓你住公子非的臨時公寓,當然得幫他看著你,萬一你在公寓里拆磚卸瓦,我可沒錢賠給公子非。”

“……”圣艾默默地又跟了一段,才語重心長地叫起少年的名字:“雅羅啊。”

雅羅松了一下襯衫領口:“不要這么認真地叫我,很驚悚。”

圣艾不理會他的抗議,不緊不慢地補充道:“我一直在想,你胡說八道的境界,越來越高了。”

【七】

漠月朔嘗試了許久,終于收回了自己的靈識。沾染著文竹的靈能氣息的少女多半是關閉了靈識,他在半途追丟了她。

“去查查這兩個人。”漠月朔將一摞影像資料丟給剛剛獲準成為神罰者的部下,聲音懶散而冷淡。他靠著窗吹著風,又因為空氣中的塵土厭惡地離開了。桌子上一杯醇厚的酒紅色液體,在現世已是極品,他卻提不起品嘗的興致。

和神所居住的境度相比,現世是脆弱微小如琉璃微觀的世界。他不懂怎么會有人在千辛萬苦地修行終于被境度接納之后,又毅然決然地墮出境度。

漠月朔拿起酒杯晃了晃,看液體掛在杯壁上又緩緩滑落。酒杯再次靜靜地回歸桌上時,他高挑華麗的身影已經悄然無蹤。

下一刻,漠月朔出現在一家裝飾素雅的花店門口,隔著木柵欄望著里面的動靜。

時已黃昏,不施粉黛的年輕女子在店里挪動著大大小小的花盆,最后一個客人剛剛走出去,她正準備打烊。搬著一盆呈現翡翠綠的花,花瓣成倒卵形,懂花的人能看出這是極其珍稀的綠色玫瑰。

一家普通小店里能有如此珍貴的名花,在客人看來是匪夷所思,在漠月朔眼里卻稀松平常。他唇角勾了笑,緩步踏上木質臺階,推開了還沒來得及掛上閉店牌的玻璃門。

女子聽見門口的風鈴叮當作響,輕柔地放好了綠色玫瑰,口里抱歉道:“對不起,我們已經打烊了。”

“多年不見,為我破例一次又有何妨?”

女子轉過來的身子在這溫柔聲音中僵直了,下一秒便倏然消失。

“啊!”女子才閃現到花店的后門,就被男子看似纖細的身體輕松地壓在門上,撞得她低呼起來。

漠月朔將她圈在長長的手臂和木門之間,親昵地摩挲著她金色的發:“一見我就逃的習慣居然還是沒改,我可是很傷心啊,夜嵐雪。”

夜嵐雪掙不過他,心里清楚自己不是他對手,索性一咬牙:“要動手就動手,我不怕。”

“嗯,你當然不怕,不然當初也不會成為墮境者。”漠月朔的指尖繞著她的發絲,話音雖然輕如調笑,那笑意卻絲毫沒有到達始終冰冷的眼底,“不過就算是不怕死,能有機會活下去也是比較好的。”

夜嵐雪推著他近在咫尺的胸口:“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只是想放你一條生路。”

夜嵐雪毫不掩飾冷然的譏諷:“我還第一次聽說漠月朔會放墮境者生路。”

“那是你沒有給我機會讓你多了解我。”漠月朔薄如刀鋒的唇貼在夜嵐雪耳邊,壓制著她帶著強烈厭惡感的反抗,含住了她的耳垂,語聲低喃,“總有些事情是我不得不做,卻又嫌會臟了自己的手的。”

夜嵐雪警覺地看他:“你想讓我為你做什么?”

“真聰明。”漠月朔舔舐了一下她的耳廓,引得夜嵐雪一陣寒顫,“為我殺一個人,我就當從未見到你。”

“誰?”

“誰都好。”漠月朔的舌滑落到夜嵐雪的唇瓣上,流連忘返地以舌尖描著她的唇形,“只要殺一個人類就可以。”

夜嵐雪恨不得一口咬下去,漠月朔卻沒給她這個機會,又玩弄起她的耳垂。夜嵐雪強忍著不顧一切拼得魚死網破的念頭:“我不殺人。”

“我知道。不然你也不至于虛弱到連我的出現都察覺不出的地步。”漠月朔大力揪動她的金發,扯得她不得不仰起了頭,男子的吻沿著她的額頭,一路落向眼簾、臉頰、嘴唇和下頜,最后吻起了她的咽喉。夜嵐雪克制不住地急促喘息,喉頭動了動,忽然一聲悲鳴。漠月朔毫無預兆地咬在她咽喉上,鋒利的噬咬中夾雜著輕柔的舔吻。

“殺一個人,你自己也能得到對方的靈魂,變得強一點,這樣不好嗎?”

夜嵐雪忍著痛斬釘截鐵地拒絕:“我不……殺人,啊!”

漠月朔咬破了她的脖頸,轉而捧著她的頭,沾了血的猩紅雙唇貼在她的唇邊,每一個字都直接送進了她口中:“夜嵐雪,我真傷心你這么不了解我。”他冰冷的眸子居高臨下地攝著夜嵐雪的眼神,“我從不做交易,這是命令。”

圣艾躺在狹窄的單人床上翻來覆去。屋子比神學院的單人宿舍也沒大上多少,屋頂很低,給人一點透不過氣的憋悶。

公子非給她的感覺是租住的公寓不算最好也不至于太差,可是雅羅帶著她堂而皇之地侵略了公子非的公寓之后,圣艾完全被房間的樸素震驚了。

雅羅對圣艾的吃驚嗤之以鼻:“公子非就算外表看著再怎么不靠譜,也是個吃苦耐勞的獵魔師,住在普通的小公寓里有這么奇怪嗎?”

圣艾就是忍不住不奇怪。看看已經快半夜了,可是換到了陌生環境,圣艾平靜不下來,心浮氣躁地在床上蹭來蹭去,怎么也睡不著。

在她旁邊打地鋪的雅羅被連綿的噪音折騰醒了:“你得狂躁癥了?”

“我也不想失眠啊。”圣艾突然把腦袋伸出床邊,雅羅一睜眼看見一個活貞子,險些從地上跳起來。圣艾一臉無辜:“我認床。”

“我不認床。”雅羅說著就要把圣艾拖到地上自己占床為王。

圣艾死拽著被子把他踢了下去:“榻榻米我也認。”

雅羅抬手把被子掀到她腦袋上:“很吵。快睡。”

兩個人中場休戰,又各自裹了被子。圣艾聽見少年的鼻息很快就變得均勻,不好再吵他,只有對著天花板干瞪眼。

安靜的室內開始有點冷,圣艾把腦袋縮進被子里,漸漸覺察出雅羅身上又開始散發那股神秘的死氣。

圣艾輕輕拽下被子小聲叫他:“雅……羅……”

少年沒有答話,似乎仍在熟睡。可死氣卻越發濃重,繚繞在雅羅身周,化為無形的繭。

圣艾躺了幾秒鐘,還是不放心,爬起來輕輕碰了碰雅羅:“喂……你還好嗎……?”

回應她的還是一片死寂。

圣艾猶豫了一下,伸手探到雅羅的鼻下,還沒感到他的鼻息,另一只手就被什么拽住了。

“呀啊——”圣艾一向自認膽子不小,但是在這團詭異死氣里到底有點忐忑不安,一嗓子叫出了海豚音,“你別嚇我啊別嚇我!”

雅羅握著她的手,銀色的眼瞳反射著窗外透進來的幽光,聲音是少有的柔和:“圣艾,對不起。”

圣艾收了聲撫著胸口:“你是不是修行的時候受過傷啊?”

“……不是。”

雅羅沒再解釋,圣艾也不愿意追問,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突然性情大變的雅羅,又躺回去。兩個人誰也不再開口。

空氣雖然有點冷,死氣雖然有點詭異,但這樣的雅羅,總能夠迅速撫平圣艾的情緒。全身都似乎被平靜的潮水包裹著,意識慢慢放空,圣艾偏過腦袋看著雅羅不時眨動的安靜的眼眸,聽見自己緩慢的呼吸聲,困意慢慢浮上來。

雅羅在沉睡中感到了墮境者的出現,雖然有墮境者特殊的污穢氣息,卻很微弱,感覺上是個久居現世而被削弱了靈能的墮境者。離他和圣艾的距離不算遠,但也不太近。

墮境者的氣息在周邊移動著,也許只是正巧經過。雅羅不想引起神罰者的注意,打定主意只要墮境者老老實實地走遠,他就不出面。

雅羅依然睡著,但是把意識分出了一部分探查遠處的情況。過了一會兒墮境者的氣息消失了,雅羅正想著警報解除,卻覺出墮境者的氣息重新出現,并且污穢度還瞬間加重了。

圣艾覺得自己似乎還能讓意識清醒地運轉,直到死氣的突然消退驚醒了她,她才發現自己原來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睡著了。

死氣瞬間退潮得一絲不留,仿佛從未出現過。而雅羅正直挺挺地坐起身子警覺地盯著窗外的方向。

圣艾含糊不清地埋怨:“你詐尸啊……”

雅羅沒理她,躡手躡腳起來走到窗邊,警惕地觀察了一下。

圣艾也清醒了,爬起來等著聽雅羅解釋一下情況。

可是雅羅什么都沒解釋,只是整理了一下衣服:“我出去看看,你老實在這兒呆著,不許出門,不許動用靈能。”

圣艾感覺不到遠處發生了什么,不解地追問:“那你呢?”

“我又不能被神罰者用來引出那個家伙,不過是一個小獵魔師。神罰者不會拿人類開刀解悶的。”

圣艾聽這話倒是在理,想想就算干著追殺的活,神罰者也是下位神,總不至于危害人類獵魔師。

雅羅謊話編得鎮定自若,見圣艾信以為真,心想自己胡說八道的段位果然不低,推開窗戶的時候苦笑了一下,之后一躍而下。圣艾跑到窗邊,看他的身影被黑暗吞沒。

雅羅一口氣跑遠,估摸著和圣艾分開的距離,想這么遠的路程,就算自己動用靈能,神罰者也不容易找到圣艾的蹤跡了。他抬手打了個響指,陸吾出現在他身下,載著他飛速奔向目的地。

陸吾一直追著污穢和新鮮的血腥氣到了一個廢棄工地,才扔下雅羅。雅羅背上出現了一柄長劍,他反手搭著劍柄,躡手躡腳的繞過工地里的殘磚碎瓦,在靠近倉庫的地方,看見了一個伏地顫抖的身影。

那是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渾身披了濃重的血污,正抬頭向靠近的腳步聲看過來。

雅羅的目光和她對視上,一個激靈,立刻布下了防護結界,同時發動了大規模攻擊咒語,帶著陸吾飛身撲上。

女子張開了雙臂,雅羅一劍刺去,卻沒受到對方的抵抗,不由得吃了一驚。

女子被長劍透體而過,高挑的身子倒在雅羅肩上,雅羅沒想到對方竟然是一副期待著被自己殺掉的摸樣,繃緊了身子,一把推開女子。

長劍從女子體內撤出,引得血液汩汩流淌。工地上薄云微散,瀉了一縷月光下來。雅羅在幽光中注意到女子腳下的陣,那是用來囚禁的圖案。

早在他趕到之前,女子就被其他人抓住并限制了行動,是誰?

女子姣好的臉龐在月光下慘白地面對著雅羅,嘴唇翕動了一下。

雅羅跟著動了動嘴,明白過來女子說的是:“快逃。”

電光石火之間,雅羅醒悟過來這是個圈套,劍尖飛快地將囚禁陣圖劃了個缺口,俯身抱起女子,同時返身一劍劈向身后,迅速退開。

“該死!”雅羅被女子身上的污穢氣息干擾,竟然沒察覺到隱藏在一旁的神罰者的微弱氣息。

漠月朔翩然而至,如同月下漫步的貴公子:“你好,又見面了。”

“是你。”雅羅攥緊了劍柄,陸吾早已隱藏進主人的氣息里,伺機而動。

漠月朔先看了看在雅羅手臂里奄奄一息的夜嵐雪:“今晚多虧了你,我才能見到這個小朋友。如我所言,我從未見過你,你可以離開了。”

“呵……”夜嵐雪強撐著身子冷笑,“你明知我在這樣的攻擊之下,今晚走了,明晚也會死。”

漠月朔聳了聳肩:“真可惜。難得我要放你走,你卻傷在別人手下。”

夜嵐雪不再浪費一個字在他身上,抓著雅羅道:“我很抱歉。”

“誒?”

“他操縱我殺人,我沒有辦法。我很抱歉……”夜嵐雪換了口氣,“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引你來,他太狠毒,你快走……”

“你以為在我面前他走得了?”漠月朔失笑,“不過是用你殺個人,他就傻乎乎地跑來湊熱鬧,這種蠢貨,能走到哪里去?”

雅羅怒火中燒。用殺戮中的墮境者來引誘獵魔師,的確是個簡單卻實用的圈套。他雖然特意探查過是不是神罰者放縱墮境者作惡來引出自己,卻想不到竟是神罰者逼女子殺人。

“知道你不是什么好東西,卻沒想到會是這么混蛋。”雅羅努力讓自己冷靜,壓抑著從見到漠月朔開始就在靈識深處蠢蠢欲動的另一股靈能。

漠月朔輕笑了一聲。夜嵐雪叫道:“小心!”

雅羅被夜嵐雪突然抱到懷里,以從未達到的速度沖向工地外面,但夜嵐雪傷重難以自控,沒沖多遠就摔到了地上,雅羅在她身下,被砸得連呼吸都停了幾秒鐘。

“抱歉啊,我好像,幫不了你了。”夜嵐雪捂著傷口,對雅羅抱歉的笑。

“你……”明明是他被人耍了,傷她至此,現在卻被女子鄭重地道歉,雅羅眼看著夜嵐雪的血流在自己的白色襯衫上,被血染紅的胸口堵得厲害,沒來得及再說什么,就被漠月朔操縱的氣流掀了出去。

“咳——”雅羅摔得頭昏腦脹。神罰者的力量與普通的墮境者完全是天壤之別。這樣的實力差距,讓他和文竹交手時的狼狽記憶又復蘇了。

漠月朔輕松地束縛了雅羅的行動,慢條斯理地走到夜嵐雪身邊。

夜嵐雪眼看死亡離自己越來越近,也就什么都不怕了:“有本事就殺了我啊?”

“我說過你幫我殺人,我就放過你。你怎么忍心逼我破壞自己的許諾呢?”漠月朔把手指探進夜嵐雪的傷口里,指尖輕撫,就引出夜嵐雪一陣死命壓抑的呻吟。他抽出手,看著指尖垂落的血,伸出舌頭接了幾滴:“甜的。你要不要嘗一嘗?”他不容分說地壓住夜嵐雪,舌尖將血喂給她。夜嵐雪反抗失敗,感覺到他的手指又送進了自己的傷口,忍不住痛得哼了出來。

雅羅遠遠看著漠月朔一邊親吻夜嵐雪,一邊折磨她的傷處,恨不得一劍刺他個對穿。

夜嵐雪被折磨得只求速死,掙動時看見了雅羅,充盈了淚水的眼睛死死盯著他,無聲地道:“不要看。”

“啊啊——”

漠月朔將她的傷口擴大,聽著她的凄厲叫聲:“怎么這么不專心,嗯?”順著她的目光看到雅羅,微笑起來,“怕嚇到小孩子嗎?也對,這的確有點少兒不宜。”他隨手將滿指的血跡抹在夜嵐雪臉上,“我還有事要請這個少年幫忙,就不陪你了。自己乖乖在這里玩吧。再見了,夜嵐雪。”他拍拍女子被冷汗浸濕的臉頰,跨過她走到雅羅眼前。

雅羅用目光將他刺得千瘡百孔,漠月朔只是微笑著抬手,完全不給雅羅做好心理準備的時間。

夜嵐雪看那個銀發少年被漠月朔帶著從眼前消失,全身的力氣都流失了,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地上,傷口疼得神經已經麻木了,她忽然自我嘲笑起來,牽動著傷口抽搐了一下。

早知自己的結局會是這么狼狽的模樣,多少年前又何苦潛心修行,一心夢想著神之境度。

夜嵐雪聽著周圍的聲響一點點變小,自己的心跳和血液的流動聲一點點清晰,靈魂似乎脫離了身子,靜靜看著自己會如何迎接死亡。

工地上的空間波動了一下,夜嵐雪回光返照般地清醒起來,看著悄然出現的來人,發現自己一點也不吃驚,亦不欣喜,更沒有求救的急切。她只是微笑地打了個招呼:“是你啊,好久不見。”

來人厭惡地打量了一下破敗的工地:“漠月朔還是這么沒品位。”俯身抱起夜嵐雪,讓她在自己懷里放松下去,“我來晚了。”

“不晚。”夜嵐雪舒了一口氣,“這不是趕在臨走之前見到了一面么。”

“你還真是……一點也沒變。”

“你也是啊。”夜嵐雪看著來人的臉龐,“還是我當年暗戀上你的時候的那個樣子。冷冰冰的,可就是不會對人不好。”

“哦,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歡我?”

“你那時候忙著對皇筠好啊。我怎么好去打擾你。”夜嵐雪的聲音忽然帶了一絲狡黠,“知道為什么皇筠沒有選擇你嗎?”

“你知道?”

“因為你跟她說話的時候總是面無表情,所以皇筠一直都不知道你喜歡她啊。”夜嵐雪伸手碰了一下對方的臉,“所以說,面癱是件很讓人困擾的事啊。我就一直不敢這樣碰你。”

“現在想換臉也已經來不及了。”

“不要換。為什么要換?換了就不是天下第一的你了。”夜嵐雪倦怠地閉上眼,“你知道,我們這一些人,一直都覺得你天下無雙。”

對方安靜了一會兒才道:“其實只是我行我素罷了。”

夜嵐雪再也沒有說話。來人抱著已然陰陽兩隔的女子,注視著她胸腹間被人為撕裂的傷口,從工地悄然消失。

【八】

雅羅恢復意識的時候,已經是在一個盡顯奢華的房間里,被人放在椅子上坐著,身上毫無束縛,腳下踩著的卻是又一個囚禁陣圖。他試著用鞋底擦去陣圖的一角,卻發現這個陣圖本身就是用幻術畫出的,只好老實坐回去養精蓄銳。

“這么快就放棄了?”漠月朔從里面的房間轉出來,“我還以為能看到一場困獸猶斗的戲碼呢。”

“想看我的戲,你那點入場費還不夠。”

“嗯,是不大夠。”漠月朔走過來摸了摸雅羅的頭發,“所以我在等人來齊啊。”

這個時候繞圈子就沒意思了,雅羅也不裝“與我無關”的臉,明明白白地譏諷他:“想用我抓文竹,你的腦袋大概還沒有一斤沉吧?”

“你倒是直接。”漠月朔笑了笑,“不過,我比你更了解文竹不會為了一個路人甲出手的脾氣,那個人啊,只要與己無關,就算是上位神集體覺醒他也不會看一眼。”

“那你抓我來做什么?”

“還用我告訴你嗎?文竹只會為圣艾出面,而圣艾絕對不會不管你的失蹤。”漠月朔心情很美麗地飲了一杯紅酒,“所以我現在要做的,就是想想那位小淑女來作客的時候,我該怎么招待她。”

雅羅攥起拳頭,做了個深呼吸之后又平靜下去,話里帶著輕微的冷笑:“動她你就死定了。”

漠月朔故作驚奇:“你這是在警告我?”

“不。”雅羅攤手,“只是告訴你一個事實。”

漠月朔玩味地看著他突然鎮定下去的臉孔,放下酒杯湊到他眼前:“說起來,你從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就很討厭我呢。可我怎么覺得,好像不只是因為我碰了你的小淑女的手那么簡單的原因?”

雅羅冷然盯了他一會兒,自顧自地閉目養起神來。

“好好休息。”漠月朔的語氣聽上去是真的在關心他,“養足了精神,才能讓我看到好戲。別讓我失望啊少年。”

要說傲慢,他的態度遠不如文竹那種高高在上的傲慢,但那拿性命來玩樂的變態喜好卻點著了雅羅的火。少年死死攥著拳,指甲掐進了掌心,一直深深埋葬在靈識深處的另一股靈能開始控制不住地受到了他情緒的波動,竟要被這一滴血腥的水攪起一場兇暴的海嘯。

雅羅在心里叫囂著命令自己冷靜,可靈識中的海嘯卻漸漸成形,浪頭掀起來,拍打著雅羅竭力維持的理智。

埋葬了多年的怨懟一朝脫控,便要吞噬一切目標。

雅羅的胸口急促起伏著,突然被巨大的震動掀下了椅子,飛出去撞上了墻角:“啊——”他痛得清醒過來,隨即意識到自己竟然被摔出了囚禁陣。

怎么可能?!雅羅匪夷所思地看著閃爍了幾下隨即崩壞的囚禁陣,眼神落到闖入者身上,一點一點上移,迎上了對方清雋淡雅的臉,目瞪口呆地指著對方:“你、你……”

他想了無數種脫離險境的可能性,可里面絕對不包括這一個版本——文竹來救他了。

“小家伙,對我說話要有禮貌。”文竹走到他身邊,掃了一下他的狀況,微微偏了頭,“去找個地方坐吧。”

雖然被討厭的家伙救了是件又遜又內傷的悲催事,但雅羅自忖今天這種局面自己還是不要跟文竹作對比較好,難得的乖乖跑到角落里,搬了把椅子坐下看戲。

漠月朔展顏道:“這還真是好久不見,老前輩。”

文竹掃了一圈奢華到看著發膩的房間:“你的品位還是一如既往。這里看起來就讓人不想呆,所以我們還是別敘舊了。”

“您也還是一如既往地直接啊。”漠月朔知道文竹一定會出現,但沒想到他來得這么早,只是一個少年獵魔師,居然就已經引到了他,被打亂了節奏多少有點不安,但還是立刻恢復了平靜。

“都學會抓人類來引墮境者了,這是在告訴我們想自保就要六親不認嗎?”

“您也許六親是不認的,但是對那個人類,您是不會的。”漠月朔笑得成竹在胸,“您投入的太多了,現在撤手,多少會有點虧本嘛。”

文竹沒接他的話頭,想了些什么,過了片刻才問:“聽說年輕一代的神罰者里,你是最有資格上位的?”

漠月朔毫不謙虛地謙虛了一下:“不敢當。”

文竹點點頭:“如果能殺了我,倒的確是大功一件。”

“畢竟您在境度里還是分量的。”漠月朔笑里藏刀,“只不過現在,好像分量有點不夠了?”

雅羅攥著的手心里滲出了冷汗。他估量了一下文竹和漠月朔的實力,做好了外援的準備。不知道文竹是不是察覺到了他的念頭,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別多管閑事。

“不愧是前輩,果然是久經戰斗,從容得體。”

文竹的目光收了回來:“年輕人,既然一心上位,有沒有研究一下境度的歷史?”

漠月朔的眼神不解地閃爍了一下:“歷史?”

“你既然知道我在境度里有點分量,那么有沒有人告訴你,一個司夢的下位神,為什么會有這分量?”

“……”自從成為神罰者,漠月朔就知道在境度的分級名單中,文竹始終是最為棘手且尚未伏誅的墮境者之一。前輩們告訴過他,在文竹漫長的墮境時光中,有多少最出色的神罰者都慘敗而回。誰能成功地處決文竹,必然會成為毫無異議的神罰者首領。但是至于文竹到底為什么會這么強,漠月朔還真沒有想過。這時聽文竹提到,他也好奇起來,“為什么?”

文竹不答反問:“你既然決定殺我以爭上位,那又到底知不知道你我的實力各是如何?”

漠月朔回了他一個優雅微笑:“這個就不勞費心了。”他無意間從圣艾身上察覺到被境度入了絕殺名單的這個氣息之后,就從各方面估算過兩人的實力。

“知道就好,免得一會兒說悔不當初。”文竹攤開手掌,“至于有關我的歷史,你不會再有機會去研究了,年輕人。”

“什么?”漠月朔在他攤手之前就已經做了交戰準備,在自己身邊設了最高級別的防御結界。但文竹卻突然靠近他眼前,右手穿透了他的結界。

在觀戰的雅羅看來,就是漠月朔還傻站在原地來不及動,文竹便已經將手掌伸進了按理應該進不去的結界,攤在了他面前。

文竹掌心升騰著螢火一般的幽光,漠月朔只是不小心掃了一眼,就再也挪不開腳步。天花板旋轉起來,腳下也好像踩在半空落不著地,明明能看見眼前的敵人,卻怎樣也抬不起手指。他拼命張大了嘴,卻只能發出夢囈般的聲音。

這樣下去,會被對方攻擊,自己會死。漠月朔的意識依然運轉,很清醒如果再不動彈,自己會得到怎樣的下場。可靈魂和軀體像是契合度不高的失敗品,他只能眼看著文竹始終如一的平靜容顏淡漠地面對自己。

這是噩夢。是真實的夢魘。他在夢里被敵人反噬,無處可逃,下一秒就會被對方殺死。但噩夢的結束并不會讓他醒來,只會讓他葬身于此。

漠月朔冷汗涔涔而下。文竹負手而立:“你的前輩們還忘記告訴你一件事。她雖然只是我撿來的,但畢竟是我的小東西。想動她的話敬請自便,只是也要做好承擔后果的覺悟。”

漠月朔的一切爭勝心理都被摧折殆盡,唯一想說的便是請求文竹的饒恕,然而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只覺得嘴唇張合了幾下,似乎只是吞了一些空氣。

雅羅看漠月朔詭異地站在原地,文竹徑自走開,在屋里轉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你做什么?”

文竹去隔間的主客廳看了一眼,轉出來之后才道:“我不想弄臟刻刀。”

“你……”該不會是想毀尸滅跡?雅羅不知道文竹一貫都是怎樣處理神罰者的,但是一想起在工地里女子的慘叫,立刻有點反胃。

他沒有折磨對手的興趣。不過如果對象是眼前這個家伙的話,他也不會心有仁慈。雅羅走到漠月朔面前,為他的結局做了個批注:“你看,我說過,想動圣艾你就死定了。哪天我要是不做獵魔師了,一定會是個好的占卜師。”

文竹一無所獲地回到房間里,退而求其次地取了酒杯,輕輕掰下了一角。

漠月朔本以為自己的驚恐已經快到崩潰的邊緣,但文竹的一句話讓他意識到這才只是開始。

文竹像研究怎樣使用刻刀才能更好地雕出人偶似的研究著手中的玻璃,云淡風輕地提醒漠月朔:“接下來,是為夜嵐雪。”

“啊啊啊——”

雅羅被無形的氣流推出了房間,門轟然閉合的同時,里面傳出了用凄厲也不能形容的哀嚎。雅羅遠遠躲到偏廳的角落里召喚出陸吾把腦袋埋進它的白毛里,卻覺得漠月朔的慘叫絲毫沒有減弱。

“不要再來煩我了小家伙,下一次我的心情也許就沒這么好了。”

雅羅在漠月朔的慘叫聲中想起上次見面的時候文竹愛理不理地說出的話,從心底一陣冷顫。原來那天文竹是真的心情還好。

雅羅的耳膜被刺激得嗡嗡作響,直到慘叫聲已經停了,文竹走到他身邊跟他說話,他也沒聽見。還是陸吾先注意到了文竹的到來,用腦袋拱了拱雅羅,之后挪開身子,讓少年暴露在文竹眼下。

啊啊因為害怕所以抱著陸吾躲起來的樣子被發現了!雅羅跳起來強作無事,打了個響指讓陸吾消失:“那個,你可以走了?”

文竹身上并沒有留下絲毫能讓人猜測到他究竟對漠月朔做了什么的痕跡,雅羅也不想追問,見他走人,便也跟著拔腿就走,路過那房間時,捱不過抓癢般的好奇心,貼近門縫。

眼睛還沒對焦到目標,就被文竹一把遮住了眼睛,掌心散發的清淡氣息立刻繚繞了臉龐。文竹的聲音還是不溫不火:“少兒不宜,小家伙。”

“我才不是小家伙!”雅羅被踩了痛腳,登時翻臉,“不是!”

文竹上上下下掃著他,最后目光頗有深意地落在少年只能到他胸口的高度的腦袋上。

他什么都沒說,雅羅已經火冒三丈,從他身邊擠過去推門而出。

“小家伙。”

“干什么?!”

“變強點。”

“哈?!”雅羅差點被自己絆一跤,“什么?”

文竹不動聲色地走到他身邊:“不要成為小丫頭的軟肋。”

自己面對漠月朔不堪一擊是事實。雅羅雖然窩火,但也沒辦法反駁。狠狠揪了揪頭發,自己拿自己撒氣。

“我認識一個墮境者,也有揪頭發的習慣。”

文竹完全不覺得自己說說往事有什么奇怪,雅羅卻被他聊家常似的語氣驚到了:“所以呢?”

“她嫁給了一個人類。”

話音還在空氣里沒落地,雅羅的身體就驟然僵硬了,眼底迸著明晃晃的森森寒光。

文竹因為他太直白的情緒搖了搖頭,接著道:“當時還是我告訴她應該如何處理境度的詛咒。本來希望她永遠不要用上的。”

“你……”雅羅不確信文竹是不是在套他的話,但是想一想以文竹的本事,似乎也沒有耍詭計的必要。他喉頭聳動了一下,艱澀地問,“你,認識她?”

文竹不置可否,只說自己要說的話:“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緒。如果方才你暴走了,讓她的靈能掌握了你,神罰者就能追蹤到你的出身。”他漫不經心地揉了一下雅羅因為一晚上被摔來摔去而變得亂蓬蓬的柔軟銀發,“你的存在是境度的污點,不想被抹殺,就不要動用她傳承給你的靈能。”

他的舉動讓雅羅一下紅了眼睛,連忙別過腦袋咳嗽了幾聲,吸了一口黑夜里的冰冷空氣,才又問:“你們……究竟為什么選擇成為墮境者?”

“別人的選擇,我不清楚。”

“不想說就算了。”

“我自己啊……因為神不做夢。”

這個答案出乎雅羅的意料。想一想司夢的下位神去到一個無人做夢的地方,好像是挺悲劇的,也就理解了,隨口應和了一句,“真的啊……”

“假的。”

“誒?”雅羅再抬眼,已經看不見文竹的身影,這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沖著虛空揮了揮拳頭,“你這家伙——”

【九】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公子非口中念念有詞,啪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臉,重新振作起來。“出發!”

想得倒是簡單,可是才走了沒幾步,心里就又委委屈屈地罵起獵魔團來:“什么嘛,可惡的老頑固們。”

公子非被獵魔團的頑固派們訓誡說對待墮境者的態度太不嚴厲已經不是一次兩次十次八次了,本以為這次還是一樣的,于是吊兒郎當地回了獵魔團往元老會的最末席一坐,用年度最佳男主角的實力擺出您要看我多誠懇我就多誠懇的傾聽態度,嗯嗯啊啊地任憑頑固派之乎者也地批判,哄著他們玩了一整天。就在他給自己的被訓誡記錄上又加了一個數之后準備隨時散會沖去餐廳時,一個霹靂打到了他身上。

他被退團了。

退不退團跟算不算職業獵魔師毫無關系,但是跟有沒有薪水福利五險一金能不能公款報銷吃喝玩樂的費用有百分之百的關系。

公子非對著蒼天望眼欲穿也看不見一點轉機的希望,回頭求人又太窩囊,他在這種地方格外地固執,說什么也不服軟,只好表面上看破紅塵心如止水地收拾行李心里卻悲傷悄然逆流成河。

他沒有攢錢的習慣,摸摸身上只剩了撐不了幾頓的飯錢,想來想去想起還有一個一次性交了一整年房租的小公寓,暗暗感慨幸虧自己有先見之明。果然狡兔三窟是個真理。

公子非就這么偽瀟灑地回了家,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里真受傷地開了門,之后一腳踩在一個東西上滑了個仰面朝天,被本不應該亮著的白熾燈晃了眼,他一聲慘叫:“強盜啊——”面前突然出現一整片頭發。慘叫聲立刻變了,“鬼啊——”

風度什么的,都是浮云!

圣艾眼巴巴地扒著窗臺左等雅羅不見人影,右等還是毫無音訊。吵架的時候恨不得對方遠在天邊,對方真的不知在哪片天底下了,又緊張兮兮地擔心。

在窗臺被夜風吹得半風干,圣艾拖了被子到窗臺把自己裹成粽子,胡思亂想了半天,估摸著沒準雅羅回來的時候會不走窗戶走正門,又把自己當毛毛蟲一拱一拱地挪到門口等。

就這么在門窗之間蹭了五六個來回,最后癱在榻榻米上唉聲嘆氣。

之所以沒有沖出去找人倒不是她多理智,而是知道自己這半吊子獵魔師的能耐,去了只會拖后腿,拖了后腿就又會被雅羅毒舌。而且她不出現,對方也許真的不會把雅羅怎樣,要是自己出現了,情況反而會復雜起來。

明明事情因她而起偏偏又不能出面解決的感覺,就像看著最后一盒心愛的餅干被別的同學吃進嘴里一樣難受。圣艾揉著肚子,覺得有點對不起雅羅。他去偵察敵情,她卻餓了想吃飯。

掐著表看時間走了半個小時,一個小時,一個半小時。圣艾開始拿不定主意還要不要堅守陣地。被雅羅拽走的時候身上什么都沒帶,她在屋里東張張西望望得真有點像狂躁癥病患,最后爬起來翻箱倒柜,沒找到硬幣,卻找到了一枚大號骰子。

一三五看家。二四六出門。

圣艾把骰子對著天花板一扔,看它掉落在地咕嚕嚕地滾,一直掉到玄關下面還不停。她追過去看,門卻在這時響了,男生英姿颯爽地抬起腿,之后一腳踩在骰子上,摔得四仰八叉不說還尖叫連連。

圣艾被公子非的叫聲感染了情緒,也跟著一聲尖叫,公子非被她的天籟之音震得失了聲,閉上嘴眨眨眼看著她。

圣艾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完全忘記了她才是那個不請自來的侵略者。

叫她強盜就算了,居然當她是鬼。

圣艾披著被子站起來整理了一下頭發,公子非驚魂甫定,看看自己腳下,一小灘不明液體里,粉身碎骨的骰子已經看不出點數了。

圣艾盯了一下那灘液體:“……原來你還出老千……”

公子非爬起來以進為退:“你怎么在這兒?”

“被神罰者盯上了。你怎么來了?”

“被開除了。”

室內頓時被同是天涯悲劇人的凄慘氣氛籠罩了。

公子非踢上門扔了包,進屋看見榻榻米上另一床被子:“你跟雅羅到我這里玩私奔來了?”

圣艾從脖子到臉帶著耳朵一下子燒紅了一片,舌頭打了結:“你才私奔!我私奔也不跟他!不對我根本沒有私奔!這是跑路,跑路!”

“哦。”公子非恍然大悟,“雅~羅~陪著你跑路了。”

圣艾用力點頭。

“那和私奔有什么區別嗎?”

“啪——”圣艾一掌拍得他幾欲吐血。“你把骰子弄壞了,這下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

圣艾跟他簡明扼要地介紹了一下劇情,公子非席地而臥拄著腦袋看看窗外天色:“那種情況下能讓他放棄隱藏方針出去的,多半是墮境者吧。如果是普通的貨色,他應該不會花很多時間。如果是厲害角色或者真是碰到了神罰者,那肯定就有一場麻煩。”他頓了一下,做了決定,“等到天亮,他不回來我們就去找他。”

圣艾聽著他毫不拖泥帶水地決定,心情放松了一些,心想自己之前怎么沒看出來這家伙還是有點可靠的呢。她坐到男生身邊,把被子在身上披好。

公子非連上火帶趕路,一靜下來才覺出疲倦,伸手扯了枕頭墊在腦袋底下休養生息:“……他走的時候特別說了什么沒有?”

圣艾以為他睡了,被他突然的問話嚇得一激靈:“沒、沒說!就說讓我不要出門,不要動用靈能,神罰者不會拿人類獵魔師怎么樣,所以他不會有事。”

公子非睜開眼,漆黑的長眉細目對上圣艾:“他這么說神罰者?”

“有什么問題嗎?”

“以他的習慣,毒舌幾句神罰者是境度的走狗才是正常。”公子非又閉了眼,懶洋洋地說話,“要是正經八百地說神罰者不會拿人類開刀解悶,那就是在安慰你了。估計他已經做好跟神罰者起沖突的準備了。”

圣艾瞪圓了眼睛:“你怎么知道他說了什么?他也說了開刀解悶什么的。”

“總聽他毒舌,知道也不奇怪。”

圣艾想一想雅羅幾次提到神罰者的時候的確是明嘲暗諷不斷,今晚的話反而真像是空洞的安慰:“他和神罰者之間發生過什么嗎?”

“不清楚。不過如果發生過什么的話,他還能好端端地活著跟你毒舌?”公子非從鼻子里哼笑了一下,“依我看,說他隨時準備要和神罰者發生什么倒比較準確。”

圣艾垂下眼簾:“你真了解他啊。”

公子非打了個呵欠:“說話多了,自然就知道點。你不是也蠻了解他的嘛。”

“我?”圣艾愕然,“……我除了知道他吵架的模式之外什么也不了解。”

“急什么,日子還長著呢。”公子非意有所指地笑了一下。“再說,誰也不可能完全了解誰,沒什么好感慨的。”

圣艾順著他的話轉到了有點哲的話題上:“總有人是心靈相通的吧。”

“沒有誰是百分之百將自己暴露給別人的。即使是血親手足,也不例外。”

“怎么會。”圣艾化身真善美女神,“總會有人是全無遮掩坦誠相對的。”

公子非被她逗笑了:“小美女,事無不可對人言的,那不是人。”

圣艾想來想去:“那是神?”

“是魔啊。”

圣艾聽他的話似乎格外有深意,可是看了看他打完一個哈欠又掛了懶散的笑,又想自己大概把他想得太高深了。她坐累了,爬上床躺著想雅羅怎么還不回來,想著想著又開始嘆氣。

公子非拍了拍床沿:“小美女,嘆氣會變老的。”

圣艾的聲音悶悶的:“他本來跟文竹也不是友軍,現在卻攪合到這種事情里,要是——”她被男生的手掌捂住了嘴,才悚然驚覺自己不該說“要是”后面不吉利的話。

平靜了一下,圣艾拿開公子非的手,然后被男生的舉動嚇了一跳:“你要干什么?”雖說公子非看上去就沒有雅羅那么一板一眼,但也不至于隨便到會爬到女生的床上吧。

公子非就真的這么隨便,把圣艾往墻邊推了一下,給自己騰了點空,躺到床邊。

“你、你下去,下去。”圣艾推他。

公子非抓著她的胳膊壓到床上,仗著力量優勢輕輕松松地把她圈到自己懷里讓她枕著自己的肩膀:“既然是雅羅帶你藏到這兒來,就是他自己做了這個決定。他攙和到文竹和神罰者的事情里,只是在做自己高興做的事,跟你無關。”他隨便拍了拍圣艾的腦袋,“你不用覺得虧欠他。”

“……”

“你也說我了解他了,所以我這么說,他就是這么想的。”

“……你還真自信。”

公子非瞇起眼睛笑了一下:“要是無論如何都覺得虧欠他,就請他吃大餐吧。”

“這個也讓你說著了。他昨天晚上還讓我請他吃大餐來著。”

“你看,我果然了解他。所以你沒有虧欠他。”公子非調整了一下姿勢,把被子拉到她身上蓋好,“睡吧。”看圣艾閉了眼,又補充了一句,“天亮叫我。”

“什么啊?這種時候說‘天亮叫你’才對吧。”圣艾嘀咕了一句。

公子非的肩膀寬而瘦,枕起來當然沒有枕頭舒服,卻意外地讓圣艾心里好受了些。思緒忍不住發散性地運轉,想到雅羅的肩膀也是很瘦削的,枕上去大概也是這樣的感覺。

枕上去……雅羅的肩膀……

圣艾忽然意識到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耳朵一下滾燙起來,啪地一聲拍上自己的臉。

公子非動了一下:“怎么了?”

“……蚊子。”

圣艾也沒想到自己居然睡熟了,天亮的時候被公子非拍醒:“小美女,你睡得就差流口水了。”

圣艾連忙爬起來揉揉臉。雖然只躺了沒幾個小時,精神卻恢復了。跳下床活動了一下身子,看了一眼雅羅果然沒有回來,于是用涼水拍了拍臉振作起來。

公子非看看自己趕路趕得風塵仆仆的行頭,拉開昨夜沒來得及收拾的行李,把包倒了個底朝天,撿了干凈衣褲進洗漱間,迅速沖了個冷水出來:“昨晚雅羅往哪個方向去了?”

圣艾指了指西邊。

“走吧。”公子非把包里僅存的一袋壓縮食物扔給圣艾,開了門微微鞠了一躬,“小美女優先。”

圣艾不能動用靈能,探查的任務就落到了公子非身上,圣艾還是第一次看他動真格,感慨著不愧是雅羅的朋友,水平比自己高了不是一星半點。她邊吃邊走,看看辛勤的公子非,于心不忍,分了一半壓縮食物給他。

“這是獵魔團留給我的最后紀念品。”公子非狠狠地啃著,三下五除二吃完了,“從此一刀兩斷。”帶著圣艾兜兜轉轉繞到了一個停工的工地里停下腳步。

“雅羅來過這兒?”

“這是他氣息最強的地方,應該是最后在這里動過靈能。”

圣艾跟在他后面,看他躡手躡腳地在工地里偵察,果然很專業,抱著學徒心理留意著他。

公子非繞到一處貌似倉庫的地方,剛在建筑物后面探出頭,又縮了回去,伸手把圣艾護到身后。

圣艾屏息凝神,隨著他一起小心翼翼探出小半張臉,打量了一下倉庫前的空地。

即使沒動用靈能,也能嗅到空氣里殘留的血的味道。圣艾皺著眉,捂住鼻子。

空地上站了三個人,都是一身黑衣,胸口處別一朵翡翠綠的花朵。

看起來像是葬禮一樣,卻不見棺木或遺體。

公子非用胳膊肘撞了撞圣艾,沖她做口型:你看這是怎么個情況?

圣艾攤著手:祭奠?

公子非想想之前感覺到的帶著污穢氣息的血腥:死的是墮境者。

圣艾瞪大眼睛:會悼念墮境者的,也只可能是墮境者吧?

兩個人又一起看了看那三個黑衣人,緩緩對視了一眼:組團來的墮境者,這也太刺激了。

悼念還在繼續,公子非貼回到墻上,把圣艾拉到身邊:跟你說個事兒,別吃驚。

圣艾點點頭。

這兒除了雅羅和那個死去的墮境者的靈能,還有一個氣息。

圣艾嘴里正含著最后一塊壓縮食物,聽見這話立刻不鎮定了,能被公子非特意挑出來說的氣息,只可能屬于一個人:文竹?

公子非點頭,下一秒圣艾就果斷地嗆到了,于是他也同樣果斷地捂住圣艾的嘴不讓她咳嗽:誰讓你在這兒吃東西的?

圣艾掰著他的手翻白眼:我餓!

眼看著手底下的姑娘瀕臨窒息,公子非知道一放手她就能咳得雞犬不寧,更加不敢放開。

“再不放手女孩子會嗆死的,多可憐。”

“別藏了。”

公子非只是一錯眼,就看丟了兩個黑衣人,被一左一右響起的聲音驚得身子一抖,圣艾趁機推開他,拍著胸口就差把五臟六腑也咳出來,眼底都嗆出了淚花:“你……你……蓄意、咳咳、謀殺!”

“未遂。”公子非面對敵友不分的墮境者也不忘給自己開脫,幾個墮境者也不動手,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倆胡鬧。

“別緊張,真要動手的話,你再怎么防備也沒有用的少年。”一個眉目含笑的男子示意公子非放松,圣艾注意到他的長發在陽光的照耀下隱隱帶著紫色的光澤。

旁邊一個抱著胳膊靠墻而立的黑發少年接口:“被你這么一說他反而不會放松的風間哥。”

身材最高的男子聳了聳肩,倒是真沒什么動手的意思,靠在墻上一言不發。

“我是天野溟。”黑發少年指指最先開口的男子,“風間花謝。”豎著拇指往后一指,“景息。”

風間花謝有點疑惑地盯著還沒咳完的圣艾,恍然笑道:“喲,好巧,這不是文竹養的娃娃嗎?”

“誒——”天野溟立刻好奇地湊近看,“這就是文竹的娃娃?”

連一直沉默的景息都開了口:“文竹居然養起真的娃娃了?我當他只愛人偶的。”

圣艾終于喘上了氣,高度警覺地看著風間花謝:“你怎么知道的?”

“我見過你一次哦。”風間花謝笑道,“文竹怕你被神罰者盯上,所以從來不讓我們見你。”

“所以風間哥你又去纏人了吧。”天野溟無奈道,“文竹哥真可憐。”

景息也贊同地點點頭。

風間花謝一臉委屈:“溟你不也是追著我一直問文竹的娃娃是什么樣子嗎?景息你要是當時在的話一定也會問的。”

“那個……不好意思打斷你們懷舊……”圣艾提了個建議,“能不能不要叫我娃娃。我叫圣艾。他是公子非。”

“抱歉哪。”風間花謝其實一點抱歉的感覺也沒有,“只是對我們來說就像是家里有個孩子卻從來沒見過面,都難免覺得好奇。”

這話讓他說的倒好像墮境者們其樂融融共享天倫似的。

景息默不作聲,天野溟卻重重點了點頭:“知道自己下面還有一個人的感覺別提多好了。”、

圣艾沒聽懂:“什么下面一個人?”

“就是一直是幺弟的自己忽然發現下面多了一個能管自己叫哥哥的人,感覺會很爽。”公子非在這一點上跟天野溟有同感,兩個男生立刻有了共同話題,單方面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起來。

“所以你當我是……家里的妹妹?”

天野溟點頭點得格外認真:“早就說讓風間哥拜托文竹哥帶你來看看,可是人沒帶來,倒是他自己見了你一次。”

“真的見過么……”圣艾完全不記得,視線迷惑地在三個墮境者身上游走,忽然注意到風間花謝和天野溟的手。

“不用想了,只是我見過你。文竹怕你太小,靈識不穩,跟墮境者接觸多了不好。”風間花謝略顯詫異地提醒圣艾,“你沒發現他自己都經常不在你身邊呆著嗎?”

“誒?”

“你雖然有靈能,但也是人類。墮境者的靈能或多或少都有污穢氣,接觸多了對你沒有好處。”終于見到傳說中的妹妹,天野溟心情大好,耐心解釋道,“所以文竹哥總是回去看看你就又跑來我們這里。”

原來是這樣。圣艾忽然想見文竹,特別想見。

所謂想你時你在天邊,再想你時你在眼前。圣艾不過是這么轉了一下念頭,空間就波動了一下,文竹真的出現在了眼前。

“喲,說誰誰到。”風間花謝迎上去。

“你們兩個太多嘴了。”將夜嵐雪的亡訊通知了風間花謝,得知他們會來這里祭奠,文竹弄走雅羅,察覺到同伴出現了,便跟著露面。他用手背甩給風間花謝的肩膀一下,越過他停在圣艾眼前。

“文竹……”

“你那個小朋友沒事。”

圣艾長出了一口氣,又直奔主題:“神罰者——”

“我知道。”文竹打斷她,“回去找你們的小朋友吧。”

“可是你——”

“別擔心。”文竹摩挲了一下圣艾的臉頰,“回去吧,小丫頭。”

圣艾一肚子想說的話,可是見了文竹平靜的眼神就什么也說不出了,最后小聲說了句“那你小心”,便拽著好奇的公子非離開。

天野溟還在她身后揮著手目送。

文竹等圣艾走遠,按下了天野溟舉得高高的手臂:“你們兩個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啊,就是這什么事都不露在外面的毛病最要命。”風間花謝攀著他肩膀,“難道什么都不說,寧可讓她以為你是不拿她當回事才三天兩頭往外跑?”

文竹不予回答:“難道像你一樣口無遮攔連情人的名字都說給溟就是好的?”

“好痛!”風間花謝眉頭緊蹙捂著心口,“你還是三天不說話開口就毒舌啊。”

“再這么多話小心溟會甩了你投奔景息。”文竹又在他傷口上撒了一把工業用鹽。

風間花謝還沒說什么,天野溟就背轉了身,用腦袋撞墻:“文竹哥你太大聲了。”

風間花謝拿手掌擋在少年的額頭和墻體之間:“你撞壞了,我會心疼。”

景息挪開目光,淡定地咳了一聲。

文竹懶得看他們含情脈脈:“說正事。”

“那我有個問題!”風間花謝立刻湊過來,“那孩子的眼睛?”

連風間花謝都忍不住問了,這次的事端之后,神罰者追查起圣艾的秘密也不過是時間問題了。

文竹心里算著下一步棋,口中淡淡道:“好奇害死貓。”

天野溟捂著額頭湊過黑色的腦袋:“我有一個小妹妹了,小妹妹哦。”他開心得手舞足蹈。風間花謝拉起天野溟的手繼續捂著自己心口:“我送你尾戒的時候你也沒有這么興奮的。”

天野溟把手抽回去背在身后,習慣性地摸了摸和風間花謝同款的銀色戒指:“尾戒天天見,小妹妹卻是頭一回啊。”

他們兩個在一邊上演歡情戲,文竹向著景息道:“幫我留意一下恪欽。”

景息微微頷首。

“沒問題。”風間花謝又說回正題,“不過有什么事?”

“敘敘舊。”

“噗哈哈哈。”這次不光是風間花謝,連乖巧的天野溟和寡言的景息也都笑了。風間花謝前仰后合,“文竹居然要跟人敘舊啊哈哈。”

“這是恪欽要倒霉了的意思吧。”天野溟從以頭腦冷靜判斷準確的景息身上得到了肯定的點頭。

文竹靜靜地注視著不遠處已經與塵土干涸在一起的血跡,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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