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世紀的傳奇

第一次近距離接觸藝術品收藏，是2010年回國探親時與一位二十多年未見的老友敘舊的時候。老友在搞藝術，自己創作同時也做收藏。他給我簡略講了講近幾年做收藏的體會，然后告訴我，要開始收藏尚未知名的年輕藝術家的作品，一是因為價格相對便宜，二是因為這些年輕藝術家需要支持，三是因為如果眼光夠好，真的可以在大家還沒發現新的藝術潮流并蜂擁而上之前收集到很多日后的寶藏，會是非常不錯的投資。

今年1月介紹過的阿爾弗萊德?史蒂格雷茲（Alfred Stieglitz）就是通過收藏名不見經傳的年輕新銳藝術家，從而扶持和推動了本世紀初美國現代藝術的啟蒙和蓬勃發展。2012年2月28日—6月3日，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又推出了另一個本世紀初收藏現代先鋒藝術家作品的美國家族——斯坦家族——的收藏展（The Steins Collect: Matisse， Picasso and Parisian Avant-Garde）。斯坦家族的收藏史也堪稱傳奇，與史蒂格雷茲不同的是，他們撰寫的是一個在投資回報上得到豐厚收益的傳奇。

斯坦家族是典型的美國中產階級，父親成功經營服裝廠，給五位子女提供了接受高等教育、各處游學、安逸生活的機會。五個子女中的里奧（Leo Stein）在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游學到巴黎，接觸到當時歐洲的先鋒藝術家的作品并為之深深吸引，他把這些作品介紹給自己后來來到巴黎的姐姐格特魯德（Gertrude Stein），隨后兩人又將當時住在加州的哥哥邁克爾（Michael Stein）及其妻子薩拉（Sarah Stein）和兒子阿蘭（Allan Stein）吸引到巴黎，從此他們長住巴黎，開始了長達近半個世紀的現代藝術品收藏、交易、推廣的傳奇生涯，成為現代藝術史上舉足輕重的家族。

收藏策略1：喜愛

里奧是這個收藏家族中的領頭人，他先后放棄了做律師和動物學家的職業選擇，并放棄哈佛大學和約翰霍普金斯學院讀書的機會，在沾染藝術后立志做一位藝術家。1900年前，他去中國、斯里蘭卡、日本和新加坡等地旅行，帶回來很多東方藝術品。這些東方藝術讓長子邁克爾的妻子薩拉異常著迷，出于喜歡，薩拉和邁克爾也開始購買東方藝術品。

在藝術家朋友保羅?塞尚（Paul Cézanne）的影響下，里奧對當時的新興藝術領域有所接觸。1903年，他移居巴黎，在當代藝術博物館（Musée de Luxembourg）附近租住一小間公寓。1894年，藝術家古斯塔夫（Gustave Caillebotte）遺贈了65幅印象派作品給法國政府，引起政府官員的討論，對于公立機構是不是適于收藏這些富有爭議性的作品無法統一意見。最終，政府同意接收不到三分之二的贈品，在當代藝術博物館開辟了一間展廳。這些印象派作品雖然在當時不被主流社會所接受，卻對里奧有深刻影響，他尤其認為奧古斯特?雷諾阿（Auguste Renoir）是位重要的畫家，對他駕馭顏色的能力深表嘆服。同樣，里奧也對塞尚的作品有高度的評價，認為他使用的顏色和筆觸具有極其生動表現力。

1904年10月15日，在第二屆秋季沙龍展上展出了五位藝術家的作品，包括：塞尚、皮埃爾?皮維?德?沙瓦納（Pierre Puvis de Chavannes）、奧迪隆?雷東（Odilon Redon）、奧古斯特?雷諾阿（Auguste Renoir）和亨利?德?圖盧茲──勞特雷克（Henri de Toulouse-Lautrec），里奧和格特魯德傾其所有，把銀行賬戶里的錢悉數取出，全部用來購買這次展覽中展出的現代藝術作品。當時，塞尚和雷諾阿的作品價格已經升高，一些大幅作品的價格遠遠超出里奧和格特魯德的支付能力，如塞尚1904年的《抱著手臂的男人》標價1600美元，他們只能選擇購買這兩位畫家的小幅作品，或者素描作品，或者選擇購買其他畫家所做的類似作品。比如，里奧喜歡雷諾阿的《斜倚的裸體》卻支付不起，只能購買相似風格的亨利?芒更（Henri Manguin）的《斜倚的裸體》。

收藏策略2：關注年輕藝術家

接觸到印象派并為之深深觸動的里奧，最初給自己定的收藏目標是博納爾（Pierre Bonnard）、德加(Edgar Degas)、梵高（Vincent van Gogh）、馬奈（Edouard Manet）和維亞爾（Edouard Vuillard），但是這些畫家的名氣已經在外，作品價格飆高，里奧購買不起，遂決定購買年輕不知名藝術家的作品，其中包括日后著名的畢加索（Pablo Picasso）和馬蒂斯（Henri Matisse）。

促使里奧轉向年輕不知名藝術家的，是1905年秋季沙龍展中展出的馬蒂斯的《戴帽子的女人》。里奧在給朋友的信中這樣描述當時的場景，“這幅作品令大家大笑不已，而有些人則氣憤難當”。這幅作品當時備受詬病，大膽的顏色處理和狂野的筆觸令很多人無法接受。里奧花了幾天時間回到展覽去凝視這幅畫，最后決定買下它。在同一封信中，里奧對畢加索贊不絕口，認為他“是一個天才，前途無量，是當今世上最值得關注的畫家”。

馬蒂斯的《音樂》是里奧購買的最后一張馬蒂斯作品，他覺得雖然馬蒂斯不斷在創新，但是自己已經看夠了馬蒂斯。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后，當他再次對馬蒂斯的作品感興趣的時候，馬蒂斯作品的價格已經高到他無法承受了。

格特魯德則一直是畢加索的忠實支持者，見證了畢加索向立體主義發展的過程。作為一個作家，格特魯德還在寫作中體現立體主義和現代主義的風格，為畢加索寫了一個文字素描，被史蒂格雷茲（Alfred Stieglitz）發表在紐約291畫廊著名的刊物《攝影作品》（Camera Work）1912年期。

收藏策略3：深厚友誼

斯坦家族每購買一位畫家的作品，都會與這位畫家見面，并建立私人友誼。他們會拜訪藝術家的工作室，并邀請藝術家來家里做客，在這些年輕的藝術家囊中羞澀時，他們也會慷慨解囊資助，并樂于接受藝術家作為回報專門為他們創作的藝術品。展覽中有大量斯坦家族成員各個時期的畫像，也有不同藝術家在同一時期就同一題材創作的各具特色的作品。這些作品記錄著斯坦家族和這些藝術家之間溫暖的生活回憶，可以想象這些作品同懸一墻時帶給房間主人的愉悅，更何況它們的價值也在不斷地攀升！

邁克爾和薩拉的兒子阿蘭與馬蒂斯的女兒瑪格麗特年齡相仿，兩個孩子是很好的玩伴。馬蒂斯給阿蘭做過不同的肖像，1907年的這一幅使用了當時很流行的粉絲背景，同樣的背景也被畢加索用在《握著雙手的裸體》中。

1908年1月至1910年春，在邁克爾和薩拉的資助下，馬蒂斯開辦了一家馬蒂斯學院，開設繪畫、雕塑等藝術課程。學院從第一期的10位學員迅速增加到超過100名學員。馬蒂斯注重教會學員如何表達自己的獨特感受，而不是單純再現眼睛所看到的事物本身。在向學員講解自己的作品《秋天的景色》時，他說“秋天不是五顏六色的樹葉，秋天是我的感受，如果我感受到的是湛藍的天空，那它就是秋天。這種感受也在不斷變化，它可以是夏末一樣的溫暖，也可以的初冬一樣的寒冽。”

1916年，應馬蒂斯的要求，邁克爾和薩拉將自己收藏中的19幅馬蒂斯送到德國借展，結果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全部19幅作品被阻留在德國，最后，邁克爾和薩拉只好將這些作品廉價賣掉。為彌補他們夫婦的損失，馬斯特破例為他們做一兩幅比較傳統的肖像畫。

1919年馬蒂斯的大幅作品《茶》中出現的桌子，是薩拉送給他的，做為回報，馬蒂斯讓薩拉在自己的素描作品中選一幅，薩拉選了《漫步在橄欖樹林中的馬蒂斯夫人》。

收藏策略4：廣結良緣

在里奧和格特魯德合租的公寓墻上，以及在他們感染下來到巴黎的邁克爾和薩拉的公寓墻上，擺滿了藝術家作品，很多都是剛剛完成就直接買下的。二十世紀初，畢加索、芒更和馬蒂斯作品并沒有被當代藝術博物館收藏，斯坦家的公寓成了觀賞他們的作品的唯一“展廳”。在當時的巴黎，斯坦家是馬蒂斯作品最全的地方，只有馬蒂斯的畫室可以與之媲美。這樣的名聲，招致很多人慕名前來參觀。斯坦們為了生活不被過多打擾，決定每周六舉辦藝術沙龍，歡迎所有感興趣的人及藝術家前來聚會。美國的年輕藝術家韋伯（Max Weber）和哈特利（Marsden Hartley）是這個聚會的常客，他們稱之為“藝術圈最為寬松自由、才華橫溢的聚會，天才如魚得水，庸人被自動排除”。這個聚會吸引了美國、歐洲、俄羅斯的藝術家、藝術愛好者、藝術品收藏家，對于宣傳當時巴黎的先鋒藝術并將年輕的藝術家們介紹到海外，起到了不可估量的積極推動作用。

1906年，斯坦家族的堂親Biedie Gans購買了馬蒂斯的《花》，成為介紹到紐約的第二幅馬蒂斯作品。第一幅介紹給紐約藝術界的馬蒂斯作品，是邁克爾和薩拉介紹給藝術家和畫框商喬治?奧夫（George Of）的《林中裸體》。《林中裸體》在史蒂格雷茲1908年的291展覽上展出，成為美國公眾見到的第一幅馬蒂斯作品。

1913年，斯坦家族還將自己收藏中的三幅畫借給在美國紐約、芝加哥、波士頓舉辦的著名的國際現代藝術展（俗稱“軍械庫展”），正式將歐洲現代藝術介紹到美國（在1月份介紹史蒂格雷茲的文章中也有提到這個展覽）。借展的三幅作品是：畢加索1908年的《桌上花瓶、葫蘆和水果》，馬蒂斯1907年的《梳妝》和《藍色裸體：記憶中的碧絲卡拉》。

1914年，畢加索創作了唯一一幅帶有俄文字母的油畫，《拿吉他的女人》，相信是為了吸引俄羅斯的收藏家而做的。但是由于戰爭爆發，這幅作品最終沒有被俄羅斯買家買走，成為格特魯德的收藏品。

1913年秋天，格特魯德用三幅畢加索：1905年的《球上的年輕雜技演員》、1907年的《拿浴巾的裸體》和1908-09年的《三個女人》，從畫商坎維勒（Daniel-Henry Kahnweiler）的手中換到畢加索1913年的《拿吉他的男人》。這次交易不但更新了格特魯德的收藏，獲得的利潤也資助了她的新書出版。

結語

除馬蒂斯、畢加索、芒更之外，斯坦家族也關注收藏了其他年輕藝術家的作品，包括費利克斯?瓦洛東（Felix Vallotton）、胡安?格里斯（Juan Gris）、弗朗西斯?羅斯（Francis Rose）等。

與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在美洲大陸淘金成功、揣著大把鈔票到歐洲藝術市場去投資的其他美國收藏家不同，斯坦家族成員只是普通的中產階級，生活小康，但并不是超級富有。他們沒有能力收藏藝術大家的作品，但是卻依照自己對藝術的喜愛和對藝術史的了解，把自己有限的資金投給他們認為值得的名不見經傳的年輕藝術家，他們不但建立起了豐厚的收藏，而且對扶持年輕藝術家、推動二十世紀初的藝術創新發展起到了不可忽視的推動作用，值得當今中國對藝術品收藏有興趣的藝術愛好者們學習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