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語:
繪畫作品是畫家精神世界的內化產物,注重繪畫作品本身的真實性,是李愷的一貫態度。創作中憑直覺彰顯出的非理性與理性印證著自身的真實狀態。那些凝固于作品中的“人”與“物”仿佛成為了某種縮影,李愷借助它們完成對自我的發現和探索,并且架構起與觀者之間的橋梁……
采訪時間:2012年9月10日
采訪地點:李愷畫室
受訪者:李 愷
采訪人:若 瑤
李愷:一直以來生活本身讓我有了一種態度——某種對事物的保留態度。我繪畫的創作到目前這個階段,一切都是合理的結果。
SHMJ:難道你在內心深處對一些事情也不下評判結論嗎?
李愷:事實上我很想給任何事情下個結論,人總有感性和理性的兩個層面,我從感性層面愿意給任何事情下個結論,矛盾的是理性層面又時刻提醒我要對事物有所保留……
SHMJ:也許你有很強大的東西,不知道你可否找到它,我一直以來認為作品氣質就像人一樣,允許存在某種矛盾。
李愷:我同意你的觀點。
SHMJ:能否給自己提煉一個比較清晰的創作觀念,人總是會留下“腳印”是嗎?
李愷:當然會留下“腳印”,置身藝術史中更容易形成這樣的思維慣性。然而藝術史必須大尺度的丈量,一個“腳印”形成不了“一條線索”。我以創作者身份處于當下,能做的就是讓“藝術發生”。憑借直覺將外界與自身的信息“組織”和“轉化”,是我一直以來的創作線索,與此同時弱化作品主旨,作品本身就是內心直覺的真實折射。在經驗中我會把藝術作品劃分為兩類:一類是強勢并且強迫現場觀者去觀看;第二類是吸引觀者主動觀看,我的繪畫并不強勢,我希望作品能成為后者。
SHMJ:畫家在創作過程里會植入一些手段,比方引導和暗示,然而你卻強調弱化作品主旨,你是怎樣把握二者度的界限呢?
李愷:施加引導和暗示是必要的手段,我都盡量控制發生在繪畫語言限度之內。最好避免轉換成有明確指向性的文字語言……如果越界那就沒有繪畫的意義了,還是希望多給作品必要的留白空間。
SHMJ:很多藝術作品像是“口號”,“大字報”一樣,喪失了藝術品本身的魅力所在,完全可以敘述成文字表達,或許那樣會更準確的傳達觀念被人理解。
李愷:我也思考過類似問題,某種文藝形式之所以有它的價值魅力,就是因為它不可以被其他文藝形式所置換!倘若“甲”文藝形式可以被“乙”文藝形式輕易置換的話,那么“甲”的存在根基在哪里,我會追問下去……藝術品本身及其藝術語言是非常重要的。
SHMJ:假如讓不了解你的人最快的理解你的繪畫作品,我想用電影來打個比方,你覺得你的繪畫作品和你喜歡的哪部電影比較切合?
李愷:一時聯想不出來……但是搖滾樂是伴隨我少年時代一路成長直到現在。他們打動我的不是背后的音樂觀念,而是音樂本身的美感和對“極樂狀態”的渴望。我曾經跟很多人提到過——當初如果沒有選擇繪畫,那么我必定去做搖滾樂,其實我也相信我自己所說的。
SHMJ:你認為搖滾樂是感性的還是理性的呢?
李愷:感性的。當然,現在除了搖滾樂我還聽其它類型的音樂。用音樂來比喻我的繪畫比用電影比喻更貼近。
SHMJ:音樂會在第一時間給人傳遞直接的感受,繪畫作品很難能做到這種效果,繪畫還需要轉換,就這一點繪畫和文學更相似,所以一些情緒狀態只能通過固定的藝術形式來傳遞。
李愷:我想,再去嘗試其他類型的藝術形式,可能會去選擇和聲音有關系的藝術。視覺已經滿足不了我了,再或者把視覺元素和聲音相結合,前提還是要以聲音作為基礎。大多數時候視覺會禁錮靈感,因為它太肯定了。繪畫還是不容易最直接表達心里情緒狀態,所以會有很多作品“聲嘶力竭”很強烈。目前階段我更看重繪畫表達的方式語言,方式語言比所謂主題,觀念更重要。主題,觀念可以被人類用話語闡述,但是繪畫的方式和形式本身不能被語言所闡述。理論觀念可以將繪畫語言解釋的非常透徹,藝術批判也能把每種藝術形式批判的那么深入到位,但是那都沒有魅力依然無法代替藝術形式語言本身的地位。
SHMJ:就這個問題可否深入展開你的觀點呢?
李愷:某種形式的發明本身就已經囊括了這種形式所包含的思想深度了。形式本身的思想深度已經足夠涵蓋作品本身,再去強調形式背后的主題深度反而就喪失藝術上的價值深度。反過來想一下,當人們斷代了歷史,無法介入語言,那么形式本身就是作品的所有“遺產”。只從觀看的角度進入,那么所有信息就都來自形式本體,而非其他。因此,我認為形式語言更為重要。很多斷代無解歷史文化,人們失去了它背后所謂內容,思想,觀念……客觀上它們只留存形式,所以人們可以沒有負擔的直接感知其形式,自然會引申出新的所謂思想,觀念,由此可見觀念是能在形式的基礎上主觀搭建的。
SHMJ:如果讓我能投入一個作品,首先它的觀念和我的觀念是接近的,單純從形式上進入的話本身就是很被動的狀態。
李愷:“被動進入作品”從某個角度來講是很切合當下價值的。受眾可以沒有負擔的從自身的知識背景,生存體驗中“反芻”經驗,從而對作品進行自主的讀解,對于觀看者而言“被動的進入”反倒有了“主動的效果”,這難道不很有意思嗎?
SHMJ:但是,你作為一個創作者身份,應該更多的專注于自己創作本身,其中也包含了你的創作觀念,不太可能從觀看者的立場上替他們思考太多吧?
李愷:對于我,畫家身份是被大家所接受的,然而,還有一個身份則嘗嘗被別人忽略——觀看者。在我的經歷之中欣賞繪畫的時間一點不少于我創作的時間(包括欣賞其他年代畫家作品),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在雙重角色中不停轉換,所以不光會從創作者角度出發,還會從觀看者的角度來思考問題,這是有事實基礎的我也不可能回避的了。
SHMJ:最近完成的作品有系列化的趨勢了,比方說人的下半肢和一些事物的組合,這個思路是怎樣形成的呢?
李愷:這些作品是2012年以來完成的作品,在創作中更多跟隨了自己的直覺,我很相信直覺這個東西。一段時間里腦海中慢慢浮現這樣的形象,直觀上是人與物的結合營造出靜謐呆滯的情緒。作品完成后反而引發了一系列的思考:人類的常態究竟是什么……表象上的靜謐,背后是否潛伏著某種原始野蠻……
SHMJ;我記得叔本華這么講過,實際上大部分人生活在無聊狀態。這種無聊是不是和作品中的呆滯有些相似?
李愷:無聊是無目的狀態,呆滯更多是無意識狀態,我對于個體的和集體的無意識狀態比較敏感,會常常猜測宇宙的存在本身也是無意識的,而且更為原始……
SHMJ:我個人認為,你的作品并沒有與生活拉開很遠距離,畫面中的元素也體現了這一點,會引發聯想。能否談一談這些形象元素和你本人的關系是怎樣的?
李愷:之前有朋友和我談起我的作品,他們形容我的作品是“流水賬”,我也認同他們的觀點,確實是生活的流水賬。平時沒有用文字記錄生活的習慣,自己還存有表達欲,從這個側面來看我的作品部分承擔了這個功能。如果我的作品無意中承擔記錄生活的功能,那也不會具體到某件事情上,可能會將一段時間外界作用于我的感受傳達出來。作品中的元素形象都和游戲,欲望有關系。比方說“蛇群”的形象給我留有很深刻印象,我個人將它們作為“極樂狀態”的隱喻,它們總是保持著松弛舒適的盡興狀態,是一種欲望最大化的不掩飾,也像是某種無意識的存在方式。
SHMJ:你對蛇群興趣是在于它存在形式本身,還是他的生物屬性?
李愷:存在形式本身。對于是蛇群的經驗來自直覺上的反應,也許是我對于“極樂”的理解在蛇的身上看到了回饋,是一廂情愿的假想也好,誤讀也好,都有可能……
SHMJ:你擔不擔心蛇群在人們的認識中是有傷害性的,不可接近的物種,它們有極具誘惑的一方面,也有毀滅性的一方面,別人在欣賞你作品的時候會不會產生誤讀。
李愷:展示的時候觀者怎么去理解作品畫家不可能完全控制的了。如前面所講的那樣,更多的是觀者根據自己的知識結構和人生經歷去判斷。完完全全讓觀者體會到我的初衷,這不在我的預期之內,很多畫家在作品中大量“留白”,這樣對觀賞者來講應該是好事情,觀賞者在完成欣賞過程中有大量的自主空間,與畫家產生共鳴,或者不產生共鳴……
SHMJ:藝術品應該和觀看者留存一定距離,留有神秘感在。
李愷:我同意。神秘感是藝術品的一種品質吧,至少我所喜歡的藝術品都具有這個品質。
SHMJ:從年齡上你是個純粹的八零后,你們這代藝術家對于理想,生活等等方面有什么樣的共通態度。
李愷:我覺得人還是不要群分為好,應該看個例比較貼切一些,雖然都是一個年代出生但是每個人還是會有屬于自己的選擇。
SHMJ:你的年齡不算很大,在你的作品里面怎么會有懷舊的成分存在。
李愷:有些作品中會帶有一點吧,畫的時候沒有太多刻意,自然而然的形成了這個氣質,我不覺得是因為畫了一些具體事物才顯得懷舊。
SHMJ:藝術史上的哪些流派,或者藝術家對你有所影響。
李愷:我30歲以后特別喜歡馬蒂斯,但是他的畫和我的畫顯然距離很遠,但很奇怪就是喜歡沒辦法。
SHMJ:我看到你很多的作品有超現實的痕跡,包括下肢作品,和早期黑匣子……你曾經提到過“人與物”的關系,為什么在安排畫面時將“物”安置在上面,肢體在下面呢?
李愷:超現實主義在藝術史上給藝術開辟了另一條表達的可能性。
具體到畫面安排上我還是按照人體習慣順序來安置整個畫面,下肢當然會放在下面,構成了整個形象的支撐基礎。其次,我承認下半肢安排也是有著潛在隱喻和指向性的。在咱們常態認知里“人與物”的區別會很明顯,倘若推及到更宏觀層面或者更微觀層面的話“人與物”區別就變得很模糊了。強調“人性”的同時,那么人性的基礎在哪里呢……靈魂的基礎又在哪里呢……作為創作者我還會將這種體會源源不斷的傳達出來。
SHMJ:一般涉及到“物性”和“人性”話題都會變得沉重,也會涉及到很多的社會問題,生存的問題,本質的問題等等。
李愷:周圍社會發展太趕,它沒有發達國家曾經發展的歷史條件,所以咱們日新月異斷層式發展。縮短國家成長期會在很多層面產生硬性摩擦,交織矛盾,而這些問題作用于每個人身上就會變得很具體,也許十年就會形成一群人與另群人之間的鴻溝。
SHMJ:在你的作品中有很多流行文化的充斥,這一點你是如何看待的?
李愷:生活之中會充斥的這些元素,包括流行pop文化,我們無法回避并且滲透到諸多方面:音樂,圖片,服飾,書寫,電影,飲食……“流行”是涵蓋力特別強的詞匯。現代“流行文化”的前提是“城市文化”,它又與“民主自由”密切關系,它們在民眾中產生,在民眾中消化。
SHMJ:大眾群體會和你的作品產生共鳴嗎?
李愷:會有的,按比例存在而已。你有沒有產生共鳴呢?
SHMJ:有的。視覺性的因素在你的作品中你認為占有多大比重。
李愷:100%。繪畫語言單純依賴視覺來傳達,我本人更偏好純粹或者單純一些的繪畫作品。最近一段時間以來都在嘗試研究畫面肌理,肌理產生的偶然性特別吸引我。
SHMJ:作品中的那些元素對我來說是既熟悉又陌生,在你一些作品中我甚至找到青春期的感覺,好多作品適合做成裝置。
李愷:裝置的建議也是很多人在跟我說的,他們和你的建議一樣,希望我能把一部分思路從架轉移到裝置作品上。如果有機會我會嘗試投入裝置,但是短時間內還是會延續一貫的創作思路,繼續架上繪畫創作——表現“存在”本身。
SHMJ:我想西方的觀念對于你影響比較大,對此你有沒有意識到呢?你是怎樣看待東方與西方文化的?
李愷:對于我們這代人來講,西方與東方已經不是我們著重考慮的問題了。我認為東方西方并置對比參照的時代過去,我成長在世界文化趨同的背景環境中,人人都是“混血兒”:思想上的混血兒,文化上的混血兒……這個局面我完全接受并且適應。
SHMJ:以你看來在我們的歷史上繪畫藝術最“繁盛”的時期是什么時候呢?
李愷:現在全國有無數的畫廊拔地而起,各種名頭的藝術機構滋生繁多,美協畫院的紅紅火火,拍賣市場如火如荼……這可以代表“繁盛”嗎……如果可以代表那么我的答案就是現在吧。
1980年生于江蘇,畢業于江蘇師范大學
2010年定居北京,媒體人,職業畫家
2009年[希望空間]\"不限\"青年藝術家聯展
2010年[王府井畫廊]\"我們80后\"——青年藝術家聯展
2012年[藝門畫廊]“貝納通藝術家作品項目”
2012年[藥藝術館]\"草根英雄\"——青年藝術家推介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