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張愛玲在淪陷的上海躍上文壇,進而紅極一時。
作家登龍,雜志為徑。張愛玲敲開文壇之門的小說《第一爐香》就發表在《紫羅蘭》上。
《紫羅蘭》是周瘦鵑主編的雜志。周瘦鵑,1895年生,江蘇蘇州人,鴛鴦蝴蝶派主將,因為主編《禮拜六》而廣為人知。1925年12月至1930年6月,他曾辦過《紫羅蘭》,雜志內容有小說筆記、婦女與裝飾等,方型開本,頗為新穎。1943年春天,在《紫羅蘭》停刊十多年后,當時上海銀都廣告公司總經理林振俊,愛好文藝,對《紫羅蘭》有著極深刻的印象,出資委托周瘦鵑籌備以通俗小說為主的刊物并任主編,刊名仍叫《紫羅蘭》。周瘦鵑為什么對紫羅蘭情有獨鐘?通常的說法是:為了紀念他的初戀。他的初戀女友英文名Violer(紫羅蘭),秀美活潑,待到談及婚嫁時,女方父母因嫌周瘦鵑貧窮而堅決反對,而女友只有飲泣服從父母威嚴。周念念不忘,以愛紫羅蘭花懷念。
當周瘦鵑在他的紫羅蘭庵為新雜志謀劃時,一個春寒料峭的下午,一位小姐帶著周的好友黃岳淵的介紹信登門拜訪。這位小姐就是張愛玲。
張愛玲是前一年夏天從香港返回上海的。1938年,她參加倫敦大學遠東區入學考試,獲得第一名。后因歐戰爆發,她只能入香港大學文科就讀。1941年,本來再過一年就可畢業,不料太平洋戰事爆發,港大停課。次年夏天,她輾轉回到上海,和她的姑母住在一座西式公寓中,從事賣文生活,而且賣的還是“西”文,給英文《泰晤士報》寫影評劇評,又替德國人辦的英文雜志《二十世紀》寫文章。中文作品,她除了以前給《西風》雜志寫過一篇《天才夢》后,再沒有動過筆。最近卻根據香港之行的感受,寫了兩部中篇小說,演述兩段香港故事。她希望周瘦鵑先生指教。
周瘦鵑下樓到客廳,客座中站起一位穿著鵝黃緞半臂的長身玉立的小姐向他鞠躬。落座之后,她把一個紙包打開來,將兩本稿簿捧了給周先生。他一看標題叫做《沉香屑》,第一篇標明《第一爐香》,第二篇標明《第二爐香》,已覺得很別致,很有意味了。當下周瘦鵑就請她把這稿本留下,容細細拜讀。隨后又和她談起《紫羅蘭》復活的事,張愛玲聽了很興奮,她說她的母親和她的姑母都是周先生十多年前主編的《半月》《紫羅蘭》和《紫蘭花片》等刊物的讀者,她母親正留法學畫歸國,讀了周瘦鵑的哀情小說,落過不少眼淚,還曾寫信勸周不要再寫呢。兩人長談了一個多鐘頭,方作別。
當夜,周瘦鵑就在燈下讀起《沉香屑》來,一壁讀,一壁擊節,覺得它的風格很像英國名作家Somerset Maugham(毛姆)的作品,而又受一些《紅樓夢》的影響。周先生后來說:“不管別人瀆了以為如何,而我卻是‘深喜之’了。”
一星期后,張愛玲來問周瘦鵑讀后的意見,周把這些話向她一說,她表示心悅誠服,因為她正是SomersetMaugham作品的愛好者,而《紅樓夢》也是她所喜讀的。周問她愿不愿將《沉香屑》發表在《紫羅蘭》里,她一口應允,于是便約定在《紫羅蘭》第一期出版之后,周瘦鵑拿了樣本去瞧她,她稱謝而去。當晚她又趕來,熱誠地約周先生夫婦屆時同去,參與她的一個小小茶會。
《紫羅蘭》第一期出版那天,周先生的夫人因家中有事,不能分身,他便如約帶了樣本獨自到張愛玲住的公寓去。張愛玲引領他見過了她的姑母,又指著客室里兩張照片中一位豐容盛鬢的太太給周先生介紹,說這就是她的母親,一向住在新加坡,前年十二月八日以后,沓無消息,最近有人傳言,說已到了印度。這一個茶會中,并無別客,只有她們姑侄倆和周先生一人。三人談了許多文藝和園藝上的話,張愛玲拿出一份她在《二十世紀》雜志中所寫的一篇文章《中國的生活與服裝》送給周先生,所有婦女新舊服裝的插圖,也都是她自己畫的。周約略一讀,就覺得她英文的高明,而嘶筆也十分生動,不由不深深地佩服她的才華。
1943年5月,《紫羅蘭》第二期出版,封面“碧桃紫蘭,燦然動目”(周瘦鵑語),內文就有《第一爐香》。周瘦鵑在他寫的刊前語《寫在紫羅蘭前頭》中,翔實記錄了上面所引述的與張愛玲交往的經過之后,鄭重向讀者推薦:“請讀者共同來欣賞張女士一種特殊情調的作品,而對于當年香港所謂高等華人的那種驕奢淫逸的生活,也可得到一個深刻的印象。”小說寫初出茅廬的少女,走向不幸婚姻的經過。她面前是“無邊的荒涼,無邊的恐怖”。《第一爐香》連載了3期,接著《第二爐香》登場,至第六期刊完。兩爐香,畫出了末世人性之變和亂世人情之常。
夏志清稱《沉香屑》是自《紅樓夢》問世以來無與倫比的“對閨閣的現實主義捕寫”。張愛玲可謂一出手就才情橫溢、風華絕代了。
《紫羅蘭》創刊時申明:本刊“文學與科學合流,小說與散文并列,趣味與意義兼顧,語體與文言并存”。不過,雜志的作者相當一部分仍是當年鴛鴦蝴蝶派的老人,刊登較多的依舊是言情小說。盡管也吸納了一批新作家的創作,一些作品也力圖由言情而投射出時代和現實,但終歸被視為舊派余響,聲望不高。
5期連載之后,迅速走紅的張愛玲與《紫羅蘭》告別。
1968年8月7日,“文革”浩劫中的周瘦鵑不堪凌辱投井自殺。而此前10個月,在大洋彼岸,張愛玲的第二任丈夫甫德南-賴雅(Ferdinand Reyher,1891-1967)去世。身處異國的新寡女作家不會想到當年賞識她的“伯樂”吧?
責編:趙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