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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之后

2012-04-29 00:00:00丁力
清明 2012年3期

張紹康來深圳與兔子有關。

兔子叫王逸,是跟張紹康一起分配到設計院的大學生,專業相同,分在一個辦公室。

王逸原名王定兔,來設計院不久,改叫王逸,但大家仍然叫他“兔子”。

他們還是室友。婚前一個宿舍,婚后住“團結戶”,就是兩戶人家合住一套房子。等單位蓋新房,教授級高工搬進新樓,騰出的三居室給普通高工,普通高工讓出的兩居室給工程師,工程師留下的一居室歸張紹康、王逸他們。王逸住樓上,張紹康住樓下。

王逸的母親從農村來照顧兒媳的月子,缺乏城市人處理垃圾的概念和經驗,經常把垃圾直接掃到樓下。張紹康的母親也在照顧兒媳的月子,兩個老人為此事吵起來。圍觀者大都向著張母,王母一著急,說:“我兒子是工程師。”那口氣,好比在鄉下說“我女婿是鄉里管計劃生育的干部”。可惜圍觀者不買賬,哄笑之后,告訴老太太:在設計院,工程師就等于你們鄉下種田插秧的。老太太不信,晚上等兒子回來,問他。王逸一聽,立刻明白下午為什么那么多人喊他“工程師”了,感覺很丟人。

彼時,王逸還不是工程師,是助工。

緊接著,職稱評定,就是評定王逸母親說的“工程師”。

結果,張紹康評上了,王逸要等下一批。一氣之下,王逸下海。

兩年之后,王逸回到設計院。院長親自接待。因為他給設計院帶來了業務。此時設計院已經事業單位企業化,要創收。

三年之后,王逸再次回來,帶來更大的業務,并且見人就發名片,上面是:深圳深寶裝飾工程有限責任公司法人代表。

再往后,國家撤銷冶金部,設計院劃歸地方。可惜這地方太小,承受不起兩千多名工程師的設計院,于是,下放給了當地的鋼鐵公司。而鋼鐵公司本來就有一個設計院,再接收一個大設計院怎么弄?首先精簡人員,凡夫妻倆都在設計院的,下崗一個。

張紹康希望老婆下崗。此時他是耐火材料室副主任,副處級,下崗可惜了。

張說:“只要我在崗位上,大小是個領導,等于留著青山在。”

老婆說:“正因為你是領導,即便下崗,總有辦法。”老婆還說:“你總不能不如兔子吧?”

老婆最后這句話起了一錘定音的作用。是啊,張紹康想,我不能連兔子都不如吧!于是,為了證明自己“如”兔子,張紹康下崗了,并且也來到深圳。

張紹康通過佛山的蔡老板介紹進入深圳裕隆鋁型材廠。蔡老板以前做陶瓷建筑材料,之前張紹康擔任耐火材料室副主任的時候,跟蔡老板有業務聯系。彼時,蔡老板打算高薪聘請張紹康去當副總,但張紹康剛剛被提拔為副主任,感覺前途無量,沒去。誰知才兩年時間,張紹康就找上門了。蔡老板已改做塑材門窗,即便再聘用張紹康,也不可能支付當初許諾的高薪,于是,把張紹康介紹給黃老板。

蔡老板向黃老板推薦張紹康時,說張紹康是高級工程師、處長等等,人才難得。

在黃老板看來,大陸的“處長”是個很神通的人物,所以,不但答應聘用張紹康,而且委以重任。

裕隆公司是外資企業,原料從外面進,產品再運出去外銷,不允許內銷,否則就是變相的走私。有人給黃老板出主意,讓他拉一家國內企業做股東,重新設立一個中外合資企業,產品就能部分內銷,只要缺口打開了,再跟有關方面疏通關系,讓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可以實現產品內銷了。黃老板想到張紹康是“處長”,以為他很神通,此事就交由他操作。

張紹康哪有這本事?還沒有干滿一個月,就被老板炒了魷魚。

老板沒出面,讓人事部經理通知他。

“為什么?”張紹康問。

“不為什么,”人事部經理說,“在試用期內,你隨時可以走人,公司也可以隨時通知你結束試用。”

“老板呢?”張紹康說,“我找老板。”

人事部經理說:“老板不在。”

“不在?去哪了?”張紹康問。

對方幾乎是嘲笑著說:“老板去哪是你管的嗎?我現在就是按照老板的指示給你辦理手續,請你配合一下。”

張紹康愣了一會兒,問:“我是不是馬上就要離開宿舍?”

“一般是這樣,”人事部經理說,“但老板特別交代了,您要是實在沒有地方去,可以再住一晚上,明天走。”

“不用,”張紹康說,“謝謝。其實深寶公司一直等著我去,我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不好意思跳槽,才一直等到今天。”

天知道張紹康這個時候為什么會把王逸的深寶集團抬出來,大概他潛意識里還是把那里當作最后的退路吧,或者只是張紹康來深圳的時間短,隨口能說出來的,也就是一個深寶公司。

“這您大可不必,”人事部經理說,“深圳是最講實際的,您要是在深寶那邊干得好了,打個電話給我,我馬上就去。”

說著,經理還一本正經地給張紹康留了電話,并且陪張紹康回宿舍收拾東西,一直把他送到工廠大門外,像尊敬,更像監視。

張紹康立即攔了一輛的士,鉆進去。

“去哪?”司機問。

“往前走。”張紹康說。

過了幾分鐘,張紹康問司機:“什么地方有招待所?”

司機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不知道。

“怎么會不知道?”張紹康有點不高興。或許他本來就不高興,這時候說話比較生硬。

“不好意思,”司機說,“我也是剛來深圳,真的不知道。”

張紹康更加生氣,既然連路都不認識,怎么能開出租車?

雖然生氣,但張紹康并沒有再發火。畢竟,自己是“處長”,再說,司機有什么錯呢?本地人富得連人民幣和港幣都分不清楚了,深圳的司機當然都是外地人。

這么想著,張紹康就消了氣。

剛剛消了氣,又上火了,怎么才上車,表上就跳到20塊了!

“這表是不是有問題?”張紹康問。

司機沒有說話,慢慢把車靠在路邊,停下,說:“先生您下車吧,不用給錢了。”

下車?什么意思?不用給錢?什么意思?張紹康確實想下車了,在家鄉,起步價4元,打個的士繞城市一圈,也不過20元,怎么深圳一跳表就20塊?但是,錢還是要給的。張紹康拿出20塊錢,給司機,然后下車,剛想走,被司機喊住了。

“又有什么事?”張紹康問。

“這個包您拿上。”司機說。

“哎喲,謝謝,謝謝!”

張紹康找到了一家五十元一天的小旅館住下。他想著應該給佛山的蔡老板打個電話。

響了幾聲,沒人接。再打,轉到了秘書臺。

張紹康留言:我已離開裕隆公司。

本來還想留言解釋一下離開的原因,但是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作罷。如果蔡老板有心繼續做朋友,接到留言自然會來電話詢問。結果,蔡老板沒有打來,張紹康也就沒有再打去。

第二天,張紹康一大早起床,立刻買來報紙看招聘廣告。電話費花了不少,竟然連一個面試的機會都沒撈著。如此過了三天,決定去人才市場。

人才市場人山人海。這反而讓張紹康無所顧忌了。仿佛這里是一個大浴場,大家都裸體,他也不怕光身子了,不覺得來應聘丟人。

可是,一連幾天,毫無進展,主要是他的耐火材料專業實在沒有對口的崗位。張紹康的信心一天天被消磨著。正當他考慮實在不行就打道回府的時候,一家設計公司剛好招聘辦公室主任,看了張紹康的材料,認為非常符合他們的要求,要他去公司面試。

面試比他預想的輕松。過程像聊天,聊張紹康在華東設計院的一些情況,聊張紹康個人的工作和生活情況。比如他們設計院有幾個室幾個所,主要承接哪些工程,張紹康參加過哪些大的工程,在華東設計院具體負責什么工作等等。

最后,老板問張紹康:“深寶裝飾工程公司的王老板您認識不認識?”

張紹康笑了,說:“當然認識,叫王逸,我們以前是一個科室的。怎么,您認識他?”

老板說:“問一個或許不該問的問題,您為什么沒有到深寶公司去任職,而跑到人才市場來應聘?”

“這怎么講呢,”張紹康說,“大概是自尊心吧。”

老板笑笑,問張紹康,最早什么時候能來上班?張紹康回答明天。

公司的全稱叫“深圳市榮達室內裝潢設計有限公司”。張紹康的工作是孟姐給安排的。在人才市場上把張紹康招聘進來的,也是她。

孟姐說:“這里跟內地不一樣,沒有那么多講究,就看實效。老板自己要忙于拓展業務,日常事務全靠辦公室主任,周舟巴不得有人替他當老板。”

周舟就是公司老板,二十多歲,據說是孟姐當中學老師時候的學生,所以孟姐對他從來都是直呼其名。

上任第一天,就來了兩個戴大蓋帽的。按照孟姐的交代,這事歸辦公室主任管。但張紹康剛來,情況不熟悉,所以,在接待大蓋帽的時候,他順便喊了一聲孟姐。

本來,孟姐是個熱心人,又是前任,加上是她把張紹康招聘來的,無形當中就有了某種責任和義務,所以,張紹康這時候叫上孟姐,甚至是一種禮貌。他以為孟姐會很樂意,可是,孟姐過來得非常勉強。

坐下之后,張紹康還在想著怎么說,孟姐就搶先介紹:這是我們老板。

張紹康很詫異,以為“老板”只是說著玩的,怎么來真的了?當著客人的面,既不能問,也不便解釋,只好打哈哈,說一些不咸不淡的話。

寒暄過后,張紹康才知道,這兩個人是滅鼠的。

滅鼠的也戴大蓋帽?他們執的哪門子法呢?《野生動物保護法》?不對呀,老鼠雖然可以算是野生動物,但不應該屬于“保護”之列吧?

張紹康這時候看看孟姐,相當于問她“怎么回事”或“怎么辦”?但是,孟姐比他還緊張。

張紹康對兩個大蓋帽說:“稍等一下,剛上班,我們正好要開一個例會,馬上就過來。”說完,示意孟姐跟他出去。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張紹康問孟姐:“怎么回事?”

“要錢。”孟姐說。

“要錢?要什么錢?”

“不知道,”孟姐說,“但肯定是要錢。凡是戴大蓋帽的上門,不管是什么事情,最后的結果都一樣,要錢。”

張紹康雖說是“老板”,但并沒有財務權。他問孟姐:“以前遇上這種事情你怎么處理?”

“先頂,”孟姐說,“實在頂不過了,才推,說老板不在,做不了主,要等老板回來再說。”

張紹康心里踏實了一些,但僅僅是“一些”,馬上又緊張了。因為孟姐已經介紹他就是老板了,那么,他就不能再說“等老板回來再說”。

“你為什么說我是老板?”張紹康問。

孟姐的臉紅了,仿佛陰謀被當面揭穿。

張紹康想,難怪這么容易當“老板”呢。原來如此!

張紹康立刻想到了炒魷魚,心想,還不如主動辭職。

等一下,張紹康想,既然打算辭職了,也就無所畏懼了。

張紹康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先喝一口茶,然后開動腦筋,就當是做一場智力測驗游戲,看有沒有辦法把這兩個大蓋帽打發走。

張紹康再次回到會議室的時候,非常坦然,不卑不亢。

“不好意思,”張紹康說,“讓二位久等了。”

“沒事。”大蓋帽說。

其中的一個大蓋帽從公文包里取出一份合同,攤在桌子上,再往張紹康的面前推了一推。

這是一份滅鼠合同,是標準格式化的鉛印合同。

滅鼠還要簽合同?張紹康覺得好笑,但他并沒有笑,而是在認真地看,或者是裝著非常認真地看。

另一個大蓋帽說:“這是統一行動,各單位必須參加。”

“多少錢?”張紹康問,問得不動聲色,仿佛他已經答應付錢了。

“一天十塊錢,”大蓋帽說,“每年三千六百五十元,如果提前預付,優惠價,三千元,預付半年,一千五百元。”

正當大蓋帽說得起勁的時候,張紹康好像突然發現了新大陸,說:“哎呀,這個呀,我們簽訂過了,上個禮拜就簽訂過了呀。”

“簽過了?”大蓋帽問。

“簽過了,”張紹康說得跟真的一樣,“但不是一千五,是一千二,你們不是一個單位的嗎?怎么比他們貴?”

“這個,這個……”兩個大蓋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個馬上解釋:“你們是高科技公司吧?優惠。”解釋完之后,提出要看一看張紹康他們上個禮拜簽訂的“承包合同”。

“可以,你等著。”張紹康說完,正兒八經地回自己的辦公室,喝了一杯茶,甚至想抽一根煙,考慮到公司寫字樓不讓抽煙,才忍住了。

拖了足夠長的時間,張紹康才回到會議室,說:“對不起,保管合同的人沒回來。下次吧,下次您二位來的時候再看。”

大約是張紹康對付大蓋帽有功,這一天老板主動跟張紹康談到他的工資問題。

張紹康已經有經驗了,這說明他的試用期已經結束。

老板告訴張紹康,他的工資是浮動的,上不封頂,下保底,保底數是五千。如果公司業務人員的當月平均收入超過五千,張紹康的工資就上浮至業務人員的平均收入數。這樣既可以保證張紹康的月收入不低于五千,又能保證他的收入與整個公司的業務量掛鉤。

第一個月,張紹康的工資拿了六千多。比在設計院高,他很知足。

領了工資,老板找張紹康談話,問他對公司的狀況有什么看法。

“好,”張紹康說,“非常好。”

“是嗎?”老板說。

“是,”張紹康說,“工作氣氛好,機構設置合理,分配制度科學,人際關系簡單,工作效率高。”

老板聽了,并沒有欣喜若狂,相反,還嘆了一口氣,說:“其實家家有一本難念的經。你看到的只是一面,還有另一面你沒有看到。”

張紹康想,是啊,自己只是一個假老板,看到的都是表面現象,另一面的東西,比如財務方面,就不清楚了。老板說的另一面,難道就是財務那一面?

“您說的是財務方面?”張紹康問。問完就后悔了,后悔自己自作聰明。他提醒自己,面前跟他“談心”的人并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的老板,在老板面前,不能自作聰明。可是,話已經說出口,后悔也來不及了。

“好!”老板說,“我就希望找一個一點就通的管理者來。說實話,你的觀察能力和實際事務處理能力比孟老師強,也比我強,等你完全熟悉情況了,我考慮把總經理的位置讓出來,你做。”

張紹康沒有忘形,他馬上告誡自己:別當真!

老板接著說:“確實是財務上出了點問題。現在生意難做,各公司的報價都壓到最低位,利潤空間相當薄。就是這點少得可憐的設計費,也往往是墊資做。你不做,有人做,市場搞濫了,搞得沒有辦法自身完善提高了,難有后勁啊。”

張紹康點點頭,表示認同。

“墊資就有風險,”老板說,“有些公司講信譽,工程款一收到,馬上支付設計費,但更多的公司能拖著不給就拖著不給。最糟糕的是我們設計做完了,工程卻不做了,白忙一場。”

張紹康想當老板也不容易,如果自己不是假老板,而是真老板,遇到這樣的情況,還真不知道怎么辦。

“比如深寶裝飾工程公司,”老板突然說,“我們的老客戶了,拖欠幾十萬設計費,怎么辦?難道跟他們打官司?如今打官司也憑實力,我們的實力肯定不如深寶公司。再說,設計費在法官的眼睛里屬于‘軟錢’,并不是實打實的借款或拖欠農民工的工資,被告方只要跟法官溝通得好,隨便找一個理由,反咬一口,說正因為我們的設計不好,耽誤了他們的工程進度,反過來要我們賠償損失,怎么辦?雖然法官不一定會完全聽他們的,但至少可以讓官司陷入扯皮狀態,永遠拖下去。最后即便我們贏了,還有一個執行難的問題。更為重要的,是把老客戶給得罪了,下次還有人敢委托我們做設計嗎?”

說到這里,老板停頓了一下,仿佛是專門給時間讓張紹康消化或者表態。

果然,老板這樣一停頓,張紹康就情不自禁地點了一下頭。

“哎,”老板像忽然之間發現了新大陸,說:“你好像跟深寶的王逸很熟悉吧?”

張紹康心想,這還用問嗎?上次面試的時候,不是問過了嗎?

突然,張紹康意識到了什么,不禁看了老板一眼,看得時間非常短,仿佛老板是太陽,不能看得時間太長。

難怪呢,張紹康想,難怪老板這么有耐心地在百忙之中專門騰出大塊時間來跟我“談心”,原來如此呀!

這是張紹康最不愿意面對的情況。這么說吧,他寧可為老板充當打手,幫老板對付黑社會,也不愿意去求王逸。求任何人都不愿意去求王逸。可是,老板的暗示已經非常清楚,如果能幫公司從王逸那里討回設計費,他就可能被提升做老總,還能按規定得到提成,但如果拒絕,則肯定無法在公司立足。

問題是,即使他舍下臉,王逸就一定給他面子嗎?他的面子值幾十萬嗎?

張紹康給羅輝打電話,約他晚上一起吃飯。

羅輝也是設計院的,以前在單位兩人關系不錯。

幾杯酒下肚,張紹康把心中的苦惱說了。

“要是你怎么辦?”張紹康問。

羅輝說:“不管他。該怎么做還是怎么做,不該怎么做還是不怎么做。”

張紹康顯然對羅輝的回答不滿意,所以這時候眼睛盯著羅輝,等著他給出另外一個答案。

羅輝說:“你跟他實話實說。說你雖然跟王逸是一個科室的同事,但是關系并不怎么樣,如果關系好,干嗎不直接去深寶公司做?老板要是通情達理,他就應該理解;如果不通情達理,你只好聽天由命。”

“我要是真的去求兔子呢?”張紹康問。

“你能做得出來?”羅輝問。

“做得出來。”張紹康借著酒勁說,說得很堅決。好像是賭氣,又像是給自己打氣。“憑什么做不出來?我厚著臉皮去找他,行,當然好,我有提成,還能當老總;不行,他也不能把我吃了。”

“也好,”羅輝說,“行當然好,如果不行,你在老板面前也算是有個交代了。不過……”

“不過什么?”張紹康問。

“不過你在兔子面前就徹底失面子了。”羅輝說。說的聲音比較低,仿佛有意不給張紹康聽清楚,怕他聽清楚了之后受傷害。

“什么他媽狗屁面子!”張紹康說。聲音很大,與羅輝剛才的口氣正好相反。“面子值幾個錢?我們他媽的算什么?既然下崗了,還講什么面子?什么是面子?錢就是面子。老子只要有了錢,買房子,當老板,自然就有面子!”

張紹康這樣吼的時候,羅輝就露出了驚恐狀。畢竟這是飯店大廳,公共場所,這樣大聲喧嘩,不合適。

“喝喝喝。”羅輝一邊說,一邊把杯子舉得高高的,舉到張紹康的眼前。

張紹康喝了,把整杯酒全喝完了。此時,服務員也走到跟前,但是沒有說話,看著他們。

羅輝馬上又給張紹康滿上,同時示意服務員沒事。

“好,”羅輝說,“我佩服老兄的勇氣。什么面子不面子?要是考慮面子,兔子能去當工人?要是當初他不去當裝修工,怎么能進裝修公司?要是他不進裝修公司,怎么能當老板?一句話,面子是狗屁,狗屁都不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我支持你去找兔子,行就行,不行拉倒!干!”

羅輝說,王逸當初來深圳的時候,不斷地找工作,又不斷地辭去工作,或者是被老板炒魷魚。最后,他認定做房地產開發最有前途,就一心想進房地產公司,可是沒機會,因為他沒有工程師職稱證書,而大學畢業證上是耐火材料專業。后來,王逸采取迂回戰術。既然做不了房地產開發,就先做與房地產有關的行業。比如做土石方工程,還比如做房屋裝修。他選擇了做裝修。選定目標后,王逸干脆把大學畢業證暫時收起來,用高中畢業證去應聘,直接應聘裝修工人,當然很容易就應聘上了。但是,他畢竟是大學生,能看懂圖紙,并且能看出原設計圖紙上的不合理部分,甚至當施工單位和甲方發生糾紛的時候,他還能提出對己方有利的證據和數據。由于他是現場工人,所以他提供的證據比對方的施工監理和本方的現場工程師還有說服力。幾個工程下來,他被提拔為隊長,再后來,自己拉隊伍承接工程,成了老板。

“由于是從最底層做起的,”羅輝說,“王逸對現場施工當中的一些彎彎繞非常清楚,比如什么是偷工減料,什么是省工省料,下面的人騙不了他,對方也騙不了他,所以,他的公司發展很快。你看,現在的深寶公司多有名氣,光是憑資質證書收掛靠費,每年就是幾百萬。”

關于王逸的故事,張紹康早就聽過多遍,但這一次聽羅輝說,跟以往的任何一次感受都不一樣。以往聽的時候,張紹康總是帶有一種抵觸情緒,覺得很多東西是設計院的人瞎傳;今天聽起來,覺得即便是瞎傳,也不是毫無根據。當初王逸下海的時候,確實是一無所有,而今天確實是擁有了一家赫赫有名的裝飾工程公司。盡管實現這一轉變的過程可能有各種各樣的說法,可能有夸張和演義的成分,但開頭和結尾是真實的。既如此,計較中間過程有必要嗎?

第二天上班,張紹康很想主動找些事情做。去幫著畫圖?那不是搶人家的飯碗嗎?出去跑業務?哪有辦公室主任不堅守崗位出去跑業務的?在公司巡視一遍?屁大的公司還用得著“巡視”嗎?就算是要“巡視”,也輪不到他呀。裝模作樣地看文件?哪里有什么“文件”呢?就一個規章制度,有什么可看的?突然,張紹康懷念起大蓋帽來。如果這個時候來兩個大蓋帽,哪怕來一個大蓋帽,那么,前臺小姐肯定是先把他安排在會議室,倒上一杯水,然后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請張紹康。每當這個時候,張紹康就異常鎮靜,臉上表情嚴肅,一點也不慌張,說:沒事。或者說:知道了。然后先故意拖一會兒時間,顯得自己日里萬機之后,才一本正經地邁著堅實的步伐從自己的辦公室走向會議室,也就是接待室。這段路程雖然很短,但是張紹康還是能明顯感覺到他是大家注意的中心,就像楊利偉從發射指揮中心走向發射塔一樣,或者像許海峰從射擊場走向奧運會領獎臺一樣。那種感覺多好呀!但是,沒有,今天沒來大蓋帽,既然沒有大蓋帽來,那么前臺小姐就不會來請他,他也就不能說“沒事”或“知道了”,就不能一本正經地往會議室走,當然,也就不可能成為大家注意的中心。因此,他就感覺自己不重要了,而作為整個公司唯一的專職管理人員,如果不重要,就是不必要,那么,不就等于是多余的人了?

張紹康突然失去了安全感。他甚至發現,自己是全公司最沒有安全感的人,甚至還不如孟姐安全。孟姐不管怎么樣還是一個業務員,而且曾經是老板的老師,是老板直接從新疆帶來的,老板不會輕易炒她的魷魚。

張紹康茫然地抬起頭,正好看到前臺小姐走過。前臺小姐是低著頭從他門前走過的,故意不看他,也就是不想跟他打招呼。張紹康有點氣憤,也有點失落,心里想:等著!“等”什么呢?我還能把她怎樣了?自己其實還不如前臺小姐安全,前臺小姐的工作雖然說不上重要,但是只要榮達存在一天,就不能沒有前臺,而且前臺小姐工資低,老板就是要炒人,也絕對不會先炒前臺。

張紹康感到了一種隨時被老板炒魷魚的危機。當然,如果他能夠說服兔子,讓兔子把該支付給榮達公司的設計費支付了,這種危機就立刻消除了,不僅不會被老板炒魷魚,而且還可能當上總經理。他相信老板在這個問題上不是瞎說的。整個榮達公司還值不了幾十萬,如果張紹康一下子能夠幫公司討回來幾十萬,他當總經理也有可能。再說,老板就是老板,他是不是兼任總經理都是老板,就像萬科的王石,把總經理的位置讓出來了,還不照樣是萬科的老板嗎?

周末領工資,不僅沒有額外提成,連說好的保底工資都沒有達到。張紹康問都沒有問一聲。

張紹康沒有問,老板娘潘茹卻主動說:“張主任,你知道這個月為什么扣了你的工資嗎?”

“扣了我工資?”張紹康說,“是嗎?”

“是。”老板娘說。

老板娘說完,就等待著,如果張紹康問了為什么,那么老板娘就說扣的是電話費,如果張紹康問辦公室的電話為什么要他個人負擔?老板娘就會反問,你這個月對外聯系了什么業務?如果沒有,就說明這兩百一十元的電話全部是私人電話,打私人電話難道還不該扣錢嗎?如果張紹康不服,說這些電話確實是公事,老板娘就會問,是什么公事,是不是向深寶公司討要設計費的事?不管張紹康怎么回答,都正好中了老板或老板娘設下的圈套了。

可張紹康沒有問,只是笑著說:“可能我沒有完成任務吧。要錢的事情就是這樣,本來答應好好的,真要支付了,對方總會找出一堆理由來。王逸對我還算客氣,說下個月多少解決一點,誰知道呢。”

張紹康說完,潘茹倒不知道往下該說什么了。

星期一上班,張紹康就被老板叫了去。

“怎么樣?”老板問。

老板是坐在自己的大班臺后面問的,但是坐姿不是很正規,嚴格地說不能算坐,只能算是靠,并且靠得厲害,幾乎是半躺在那里了。老板采用這樣的姿勢跟張紹康說話,可以有兩種解釋,一種是他跟張紹康已經相當的熟悉,所以非常隨便;另一種解釋就是他對張紹康非常不尊重,并且故意把這種不尊重用形體語言表達出來,就跟利比亞前總統卡扎菲會見英國首相布萊爾時候的表現一樣。

“您是問深寶裝飾公司的那件事?”張紹康故作鎮靜地問。

“你說呢?”老板反問。

“我還沒有去找王逸。”張紹康說。

“為什么?”老板問。

“王逸這個人我了解,找他沒用。”

老板說:“既然沒去找他,你怎么跟潘茹說‘下個月多少會給一點’?你耍聰明是吧?我給你布置任務的時候,你連深寶公司到底欠我們多少設計費,是怎么欠的,什么時候欠的,已經還了多少,還剩下多少沒有還,為什么沒有還,沒還的理由是什么,等等等等,這些情況一概都沒有問,事后也沒有通過其他途徑了解這方面的情況,是不是?”

張紹康額頭上已經開始出汗。他從心里承認老板說得對,他確實是沒有了解這些情況,或者說,他從一開始就根本沒有想著去幫公司討要這些錢。

“這說明你根本就沒有想去要嘛!”老板說,“不想去要沒關系,少了誰不行?你不要答應嘛。你不答應,我可以安排其他人去做,多少還能要回來一點,但是現在,這個月是一點都沒有要回來。你說,責任在誰?”

“在我,”張紹康說,“其實我一直是想去做的,但是又抹不開面子,一直處于矛盾中。我不是有意耍聰明,是猶豫,是拿不定主意。您知道,王逸以前跟我是一個科室的,還可以說是我的部下,我實在開不了口。”

“開不了口沒關系,你跟我說實話嘛,我不指望你,你這樣是不是耽誤事情?”

“是,”張紹康說,“是我耽誤事情了。”

老板停頓了一下,稍微坐起來一點,問:“那么你往下打算怎么辦?”

很顯然,老板不是那么好耍的,張紹康眼前只有兩條路,一是應承下來,另一條就是辭職。如果應承下來,那必須馬上去找王逸,最好當著老板的面打電話。只要王逸說可以考慮考慮,或者是在電話里面表現出與眾不同的熱情,那么,老板就會讓他繼續在榮達公司做,他可以繼續拿每個月五千左右的工資。但是,張紹康做不到。

“我還沒有想好,”張紹康說,“能允許我考慮一天嗎?”

張紹康這時候是實話實說,他確實是沒有想好,確實是要考慮考慮。他在想,即使他一開口,王逸馬上就給足他的面子,那么他就一定值得這么做嗎?說到底,如果這樣,這份工作就等于是兔子給他的了。他需要兔子給工作機會嗎?如果這樣,還不如直接給兔子打工。為了眼前這個年紀比自己小一截的小老板,自己值得去求王逸嗎?

“行。”老板說。

第二天張紹康一到公司,就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然后等著老板來辭退他。平常老板總是按時上班的,但偏偏那天例外,等公司里面的人都來了,老板還沒來。

張紹康有點尷尬,想了一下,站起來,走到前臺小姐面前,說:“我出去一下,如果老板來了,你趕緊給我打一個電話。”

張紹康來到人才大市場。既然已經決定辭職了,那么下一步的主要工作就是再次應聘。張紹康甚至已經想好了,必要的時候,也可以作假,買個假文憑,編一個假簡歷,總之,就是為了找工作方便一點,并沒有打算詐騙。即使被發現,大不了不被錄用,也不會被抓起來坐牢,更不會記入個人檔案。不過張紹康今天并沒有打算作假,他只是去看看,仿佛人才市場成了他的娘家,自己是從這里到榮達設計公司去的,現在要從榮達出來了,應當回到人才市場。

張紹康一邊在“娘家”瞎逛,一邊留意著自己的手機。怎么到現在還沒來電話呢?難道老板上午根本就沒有來?或者來了,前臺小姐忘記給他打電話了?

臨近中午的時候,張紹康想到自己應該打一個電話回去問問,或者干脆直接給老板打一個電話,問他在哪里,說自己要找他。

正想著,手機響了。

大約是等待的時間太長了的緣故,所以手機一響,張紹康看都沒有看,馬上就接了。

“還那么大架子?”對方說。

不是前臺小姐!肯定是打錯了。

“到了深圳也不來個電話?”對方繼續說。

沒有打錯。聽聲音這么熟,是誰呢?這么熟悉而且這么隨便?

“兔子!”張紹康叫起來。把旁邊的人嚇了一跳,以為真的從哪里躥出一只兔子。

張紹康做夢也沒有想到在這個關鍵時刻王逸能給他打電話。

“你怎么知道我手機號碼的?”張紹康問。

“只要我想知道,我總能知道。”王逸說,“你小子,來深圳這么長時間,也不聯絡一下,心胸狹窄了吧。”

“不是,”張紹康說,“主要是不自信。要是沒下崗,現在當院長了,沒來之前就會給你打電話,命令你小子來機場接我。”

“好!”王逸說,“還算實在。晚上我請你吃飯。”

張紹康問在哪里?什么時間?

王逸說現在還不能確定,下午再給你打電話。

張紹康說好。

通話結束,張紹康有點激動。不,應當說相當激動。這些天來,雖然他一直在抗拒王逸,但心里還是暗暗期盼王逸能主動給他打一個電話。

張紹康現在往回走,具體地說是往榮達公司走。是名副其實的“走”,不是打出租車,也不是乘公交車,而是步行,因為步行可以自己控制節奏,可以使行進的步伐與心情保持一致。張紹康現在步行的節奏是跳躍性的,輕盈而富有彈性,和當年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差不多。

張紹康沒有想到人才大市場與榮達設計公司之間這么近。張紹康回到公司的時候,正好趕上吃中飯。前臺小姐在點數,然后在一個記賬本子上簽字,大家自覺來前臺取盒飯。張紹康隨手也取了一份。

“哎呀,”前臺小姐說,“我忙忘記了,老板也剛剛回來。”

“沒事,”張紹康笑著說,“反正我也回來了。”

整個下午,張紹康都在等待王逸的電話,一分一秒地數著時間,就像是前蘇聯的宇航局官員在數著禮炮號宇宙飛船和聯盟號空間站的對接時間。可是,一直等到五點半,王逸的電話還沒有來。

要不要主動打個電話過去?不行,是他請我的,再等等,深寶公司是大公司,王逸是大老板,忙,現在雖然已經到了下班的時間,但也才五點半,哪個大老板下午五點半就吃晚飯的?

不打電話也要走,因為公司這幾天沒有什么新業務,不需要加班,所以大家都陸續走了,張紹康不能一個人留下。

來到樓下,張紹康竟然不知道自己該往什么地方去。

張紹康在街上瞎逛,路上盡是飯店,正好趕上吃飯的時間,惹得各餐館的迎賓小姐都熱情地邀請張紹康進去用餐。好不容易挨到了六點半,張紹康的肚子都餓了,街上的餐館也都進入了營業高潮,張紹康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感覺自己被兔子耍了。即使有什么變化,出于最基本的禮貌,至少也應該來個電話解釋一下呀。

張紹康的腦海開始放電影,呈現出各種各樣的畫面。有當年他跟王逸一起共事的畫面,有他們住在一個單身宿舍的畫面,還有他們住“團結戶”時候的畫面,甚至還有王逸因為沒有評上中級職稱跟主任吵架而他躲得遠遠的畫面。

他媽的,張紹康想,有什么了不起的,誰離開誰還不能活了?大不了老子回去,與其在兔子面前丟人現眼,不如去求一下院長,趁著鋼鐵廠項目上馬院里工作緊張的機會,再回去上班,哪怕不當什么狗屁主任,也比這樣有一天沒一天成天提心吊膽的日子強。

不行,張紹康又想,不能意氣用事,回去找院長重新上崗肯定比在兔子這里謀一份差的難度大,兔子這里他一個人說了算,而回院里則要集體研究,考慮如果讓我重新上崗,對其他下崗人員有什么影響等等。再說,如果今天僅僅王逸失約我就承受不了,那還怎么能承受將來更大的挑戰?

張紹康打算主動給王逸打一個電話。五點半的時候他沒打電話是對的,如果那時候打,就沒有身份了;現在是六點半,如果再不打,就故作清高了。

張紹康努力讓自己鎮靜一下,盡量不急不慢地從腰間取下手機。但手機比他急,他還沒有按鍵,手機竟然提前響了。

不用說,肯定是王逸打的。

他媽的,果然是大老板的做派,不到六點半不來電話。

張紹康心臟一陣狂跳,卻偏偏讓他多等片刻,等手機響夠了,才按下接聽鍵。

“您好,是張紹康先生嗎?”

不是兔子,是一個小姐的聲音。

“您好,我是。”張紹康回答。

“我是馬毅。”對方說。

“你好!”張紹康說。

“我是王總的秘書。”馬毅說,“實在對不起,王總過香港了,本來說下午回來的,但是那邊有件事情耽誤了,今天回不來,讓我給您打個電話,向您解釋一下。”

“沒關系,”張紹康說,“大家都忙。”

“王總說改日再約您。”

“好的。”

接完電話,張紹康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氣很長,不知道表達什么心情。

次日早上一上班,老板就把張紹康叫到辦公室。張紹康一點沒有沮喪,倒有一派大義凜然的氣勢。

“坐。”老板說。

張紹康微微點點頭,然后就在老板周舟的對面坐下。他想好了,即使離開榮達公司,也要讓老板自己先開口,如果老板不開口,他就裝糊涂,反正王逸那邊也沒有落實,混一天算一天。

“我想了一下,”老板說,“最近辦公室的工作不是很忙,你是不是也能參與業務接洽工作?”

老板的話完全出乎張紹康的意料之外。

“辦公室工作你還兼著,”老板繼續說,“慢慢向業務方面過渡。孟老師以前也是負責辦公室的,現在轉向業務,做得很好。其實我以前也是做技術的,后來做管理,現在主要搞營銷。沒辦法,學會營銷才是鐵飯碗。我們是做設計的,也是一種服務,需要營銷。我建議你多看看市場營銷方面的書籍。對技術和管理你肯定沒有問題,如果再懂營銷,就全面了。”

張紹康雖然對周舟的這番表現十分的迷惑,但對他說的話還是基本認同的,所以本能地點點頭。

老板見張紹康點頭了,說:“那行,你去忙吧,我也要出去了。”

老板走后,張紹康迷糊了一上午。不炒魷魚了?不逼我去找王逸了?怎么突然就變了呢?

下午三點鐘,王逸打來電話約張紹康晚上吃飯,并且事先把時間和地點說好了,說晚上無論遇到什么事情,一概推辭,堅決跟他一起吃飯。雖然王逸并沒有說請他過去工作的事,但就憑王逸的這份態度,即便他不說,張紹康自己說,估計王逸也會給面子的,起碼會幫他介紹一份工作。張紹康甚至想好了,如果王逸不幫他,他就給王逸出難題,讓他還榮達公司的錢,看他怎么選擇。

王逸約的時間是晚上六點半,地點是安徽大廈三樓。張紹康決定下班就走。

來到安徽大廈三樓黃山廳,見里面已經有人在等他了。但不是王逸,而是一位美女。

“對不起,”張紹康說,“請問這是深寶公司王逸訂的房嗎?”

“是,”美女說,“您是張紹康先生吧?”

張紹康一聽,馬上反應過來。

“你是馬毅?”

“對,您好!”

馬毅說著,把手伸過來,臉上熱情的笑容能把張紹康融化。

張紹康握著馬毅的手,心里想,果然不出所料,熱情,但不做作,就這兩條,大多數美女難做到。

“王逸呢?”張紹康問。

“在隔壁,馬上就過來。”

“來客戶了?”張紹康問。

“不是,”馬毅說,“要是客戶倒好說了,明天再請唄。”

“那是什么人?”張紹康想象不出還有什么比客戶更重要的客人。

“稅務局的。”馬毅回答。

“有什么麻煩嗎?”張紹康問,仿佛他有能耐擺平一樣。

“沒什么麻煩,”馬毅說,“但如果今天招待不周,明天就會有麻煩。”

張紹康怔了一下,誠懇地說:“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該來了。我跟王逸,哪天都可以。”

“沒關系,”馬毅說,“哪天都這樣,您別介意。”

張紹康并沒有介意,真的沒有介意,相反,還覺得有點對不起王逸,這不是耽誤他的事嗎。盡管如此,他還是動不了筷子。他跟第一次見面的小姑娘馬毅怎么動筷子呀。

馬毅眼睛能看事,見張紹康這樣,馬上說:“您稍等一下,我去把王總換過來。”

王逸過來了,滿臉通紅地過來了。兩人親熱得不得了,握手還不算,還要在對方的肩膀上塞兩拳。要是以前,肯定是張紹康先塞王逸,今天是王逸先塞張紹康一拳,張紹康才回敬他一拳。

還好,王逸沒變,還是“兔子”。

王逸開門見山,說:“你的情況孟主任跟我說了,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已經下海了,與其跟周舟做,不如跟我做。”

難怪不炒魷魚了呢。張紹康想,原來是孟姐搞的鬼。肯定是老板授意她把關系捅破,便于我開口向王逸催要設計費吧。

也好,反正早晚要見面。

“不是下海,”張紹康自嘲地說,“是下崗。”

“一樣,”王逸說,“以前你是大主任,我知道請不動你,現在你下崗了,也來深圳了,我才這樣說。怎么樣?”

這還用問嗎?張紹康心里想,既然能給裕隆公司的黃老板打工,既然能給榮達公司的周老板打工,既然還重新回到人才市場打算給任何老板打工,為什么不能給你王逸打工呢?

心里雖然這么想,但是嘴巴上卻沒有這么說,還是習慣性地抗拒。與其說是抗拒王逸,不如說是抗拒自己的潛意識。

“我來能做什么呢?”張紹康問。

“書記。”王逸說。

“書記?”張紹康懷疑自己聽錯了。

“也不完全是擺設,”王逸說,“除了公司的日常管理之外,還負責采購。”

書記負責采購?張紹康覺得新鮮。但他沒說話,他看著王逸,似乎在判斷王逸是不是在說酒話。今天王逸跟他雖然沒喝多少酒,但是在隔壁跟稅務官員肯定是喝了不少,否則那幫人是不會放他過來的。

“你不信?”王逸說,“我必須把主要的精力放在拓展業務上。不但要拓展深圳的業務,還要拓展香港的業務。既然‘悉帕’了,他們能來,我就能去,我們帶這邊的材料和工人去做那邊的業務,肯定比他們更有競爭力。再說,上面也希望我們建立黨組織,以前因為沒有合適的人選,也就沒有落實,現在你來了,正好,就讓你當書記,幫我應付公司的日常管理和材料采購。”

“你沒有想到找其他人?”張紹康看出王逸不是在說酒話。

“想過,”王逸說,“但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

“是嗎?你怎么知道我就合適?”

“首先你是黨員,”王逸說,“其次,書記是二把手,這位置我不能自己做,也不能給個不放心的人做。你小子好到什么程度我不知道,但是壞到什么程度我清楚,所以讓你做我放心,即使你做錯了一兩件事情,我也不會胡亂猜疑,如果是其他人,我要成天琢磨他,提防他,哪有心思做業務?”

“可采購我沒有做過呀。”張紹康說。

“這個好辦,”王逸說,“貨比三家,如果沒有把握,就比五家、六家,關鍵是用心去做。”

張紹康點點頭,并且采用了部下對上司才有的那種點頭方式。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把王逸當成了自己的老板。

“不過丑話說在前面,”王逸說,“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人性的弱點,所以,我私下請了詢價員。”

“詢價員?”張紹康沒聽說過這個詞。

“就是專門詢問價格的。”王逸說,“詢價員不屬于公司職工,不在公司領工資,跟誰也不認識,直接對我負責,他們的工作就是一天到晚詢價,非常巧妙地詢價。”

張紹康又長了見識,在內地,哪個企業的負責人這樣搞過?

“這樣好,”張紹康說,“這樣我反而安心一點,不用老是想證明自己清白。”

王逸又把手伸向張紹康的肩膀,但這次不是塞拳頭,而是用力拍了拍,像長輩對晚輩那樣。

張紹康有些不習慣,卻又不好表達出來,有些尷尬。幸好,馬毅進來了,說:“不行了,一定要您去,您去吧,我來陪張先生。”

“不用了,”張紹康站起來說,“你們忙吧,我在這里幫不上什么,干脆先走,省得耽誤你們。”

馬毅想說一些挽留的話或至少是客氣的話,王逸已經搶在她前面開腔了:“也好,剛才我跟你說的事情你再想想,找時間我們再聊一下。”

一連兩天,王逸并沒有找張紹康,張紹康當然也不好意思主動,只能等。好在周舟這邊也沒有趕他走,張紹康把那個裝著私人物品的紙箱子放在顯眼的地方,擺出一副隨時走人的架勢,卻還在天天上班。直到第三天,王逸才把電話打過來,說他此時正在香港,并問張紹康:“你怎么沒有來?”張紹康很想說“你沒叫我來我怎么來”,但話到嘴邊,改成:“我在等你的電話啊。”

王逸略微停頓了一下,說:“明天,明天下午兩點半,我在辦公室等你。”

次日一上班,周舟就把張紹康叫過去,問:“怎么樣?”

這話很突兀,張紹康并不知道周舟問的是哪方面怎么樣,但是此時的張紹康已經胸有成竹,不必順著老板的思路走,開口說:“王逸讓我到他那里做,你說我去還是不去?”

“這個……他讓你去做什么?”周舟問。

“肯定是給他打工了,就和給你打工一樣。”張紹康沒說自己當書記,覺得還沒上任,最好不要提前說。

“那……那你自己覺得呢?”周舟又問。

“我還沒有想好,所以想聽聽你的意見。”

周舟被問住了,他不知道該說挽留的話還是該說張紹康應該去的話。認真想了想,說:“我理解你的想法,越是熟人越是不好意思為他打工。其實我也是,剛來深圳的時候,寧可在外面亂闖,也不愿意投奔同學,總覺得給自己的同學打工很丟人。都說深圳好,好在哪里?我看相互之間不認識就是最大的好。正因為大家都不認識,所以做什么都不丟人,做著做著,就有一部分人成老板了。如果在內地,都是熟人,做什么都不好意思,不敢嘗試,發展的機會就少了。你如果去深寶公司,等于又回到了熟人的圈子,可能真不好意思。你曾經是主任,現在去給王逸打工,傳回去不好聽,這我理解。不過,從現實的角度考慮,去深寶公司肯定比在我這里強,我是小公司,就是讓你做總經理,實際上還不如深寶公司那邊一個部門經理,所以你要權衡。如果你征求我的意見,我的意見是去,機會比面子重要。現在下崗的人多,給熟人打工也不像以前那么丟人了,所以我建議你去。”

周舟的這番話讓張紹康很感動,他突然之間發覺周舟其實也是一個非常真誠的人,以前為什么沒有發覺呢?是自己沒有注意,還是因為他“老板”的身份?或許,只有當雙方擺在一個平等位置上的時候,才能感覺到對方的真誠?

周舟見張紹康沒有說話,又補充說:“你不要誤會,我不是趕你走的意思。榮達公司雖然是小公司,但畢竟是設計公司,確實需要一個在正規大設計院擔任過一定領導職務的人來管理。上次那件事,確實是你不對,我也真的很生氣,但生氣完了也就算了,并沒有趕你走的意思。如果真有這個意思,直接說就行了,用不著繞彎子,你說呢?”

張紹康本來已經被周舟的真誠感動了,但周舟畫蛇添足地又說了這么多,反而讓張紹康懷疑周舟是不是在演戲了。張紹康想,你是不是已經知道我要去王逸那里了,所以就假裝真誠,好讓我將來關照你,至少不要為難你?

張紹康下午去深寶公司的時候,王逸果然在辦公室等他。見張紹康來了,馬上就說走。張紹康在沒有鬧清楚是怎么回事的情況下,就跟著他上了車。

在車上,王逸說:“我去開會,馬上司機送你回去,你把一切該處理的事情全部處理干凈,明天來上班。有沒有什么問題?”

張紹康說沒有什么問題。

車子很快到了五洲賓館,一直開到主樓的門廊里面,王逸下車,對司機說:“送書記回去。”

張紹康聽到“書記”二字,有些激動。在設計院的時候,他設想過自己當主任,幻想過當院長,卻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當書記。

“不用了吧,”張紹康說,“我自己打個出租車就行。”

“沒事,”王逸說,“來得及。”

張紹康沒有再堅持,想著如果再堅持,就不像“書記”了。

奔馳就是奔馳,給張紹康的感覺是車子剛剛上路,國企大廈就到了。

張紹康到公司之后立刻給周舟打電話,說:“老板,我覺得你講得有道理,聽你的,我去深寶公司上班,明天就去。”

“明天就去?”周舟問。

“對,”張紹康說,“我也覺得太急了。”

“沒關系沒關系,”周舟說,“既然決定去了,當然是早去早好。”

周舟讓張紹康等一下,說他馬上就回來,為張紹康簽字辦手續。張紹康說謝謝,然后坐在辦公室里等著。

閑著無事,他忽然想給老婆打一個電話。

張紹康用手機打,這是長途,他不想占公司這點便宜,免得給老板娘落下話柄。

但是,號碼摁到一半,他又停住了。

跟老婆說什么呢?說自己馬上就要去兔子的公司當書記了?

“你總不能連兔子都不如吧?”

老婆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張紹康無力地掐了手機,大腦里一片“你總不能連兔子都不如吧”?現在不是如不如兔子的問題,而是能不能給兔子打工的問題。

給兔子打工真的值得我這么開心甚至炫耀嗎?張紹康問自己。但是,他已經沒有時間回答自己的問題了。周舟已經回來,沒去自己的辦公室,而是徑直來到張紹康的辦公室。進來就握手,表示祝賀,然后馬上說:“已經安排好了,晚上公司聚會,為你送行。”

這一招張紹康是沒有想到的,或者說張紹康還陷在“不如兔子”的思想斗爭里沒有完全拔出來,他本能地說:“不必了吧,反正就在深圳,來日方長。”

“已經安排好了,”周舟說,“也不是請你一個人,大家本來就要聚會放松一下的,正好找個理由。”

“那好,”張紹康說,“恭敬不如從命。”

晚上的氣氛非常好,大家對張紹康的態度都非常恭敬,非常友好。張紹康剛開始還清醒,后來敬酒的人越來越多,幾乎每個人都爭著和他碰杯,他終于迷糊了。但酒醉心明,心里想,不管怎么說,周舟待我比黃老板好,這份情,我要記著,兔子那邊欠這邊的設計費,如果確實該給,那就多少給一點。

昨日匆忙,張紹康剛進深寶公司,立即跟王逸上了車,沒來得及看看自己即將服務的企業。今天從容,張紹康早早地來到了公司。但王逸沒來。馬毅按照王逸的指示,把張紹康帶到專門為他準備的辦公室里。

辦公室進門的左首是兩排真皮沙發,呈L形擺放。右邊墻上是中國地圖和世界地圖。里面是一個大班臺,后面是大班椅。座椅的右首是一個保險柜,左首是一個書柜,書柜里面擠滿了大塊頭的書。最顯眼的是大班臺上插著兩面小旗,一面國旗,一面黨旗。

張紹康感覺這辦公室很熟悉,像是見過。可是,他是第一次來啊。

突然,張紹康想起來了,這間辦公室和當年他們華東設計院黨委書記的辦公室一模一樣!

那么,張紹康想,兔子自己的辦公室,是不是布置得與院長的辦公室一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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