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震云在小說創作中的鄉土情結呈現出兩種主要形態:一種是對于鄉村那種淳樸率真的民風和高尚的道德情操的深深眷戀的情感,另外一種就是對于鄉村中那沉淀已久的糟粕的無情批判。劉震云作為一位有著深刻歷史責任感的當代作家,在小說創作的過程中對于鄉村的無情批判遠遠大于溫情,然而對于故鄉這種無情的批判恰好反映了作者對于鄉村生活的深刻眷戀之情。
一、關于劉震云和小說創作的總體概述
通過對劉震云的小說創作歷程的回顧,我們會發現劉震云的小說創作帶有明顯的階段性特征,但是從小說的整體來看,貫穿于每個階段的小說主題又具有一定的連貫性。劉震云在名揚文壇之前就表現出了一個優秀的小說家獨有的那種敏銳的洞察力和善思的頭腦。在其小說創作的初期,七八十年代的中國農村生活成為了劉震云的創作素材,他通過小說細膩地刻畫了當時中國農村的生活狀況和農民的生活感受。劉震云也從此開始了自己一輩子的鄉土情結的文學創作生涯,為自己的小說創作定下了基調和情感表達的方向。
劉震云在1978年考上北京大學前是一個典型的農家子弟的形象。在小說《頭人》中有這樣的描述:“我餓得實在不行了,一個人蹲在了南墻根,耷拉著頭,像一只剛得了瘟疫的小雞似的?!痹谛≌f《故鄉相處流傳》中講述了一個饑餓的小男孩和自己外婆在前往縣城的路上飽覽了尸骨遍地的慘狀,這些也都是劉震云小時生活的真實寫照。正是由于對故鄉那種生活方式和道德情操的深深眷戀,對于故鄉的思念之情總是會在不經意間從他的筆端流露出來。小說《塔鋪》的發表,標志著劉震云文學創作生涯的轉折,這部小說主要描寫的是在全國恢復高考的第二年發生在塔鋪鎮上的一個高考培訓班的故事,小說中的主人公“我”、干部子弟“耗子”、 鄉村少女李愛蓮和一群大齡的農民工等人的生活遭遇。小說一方面刻畫了在改革開放初期中原農村生活的貧窮、落后和苦難;另一方面對鄉村人民的淳樸、善良和熱情的民風民俗進行了謳歌。在小說中父親為了幫助“我”找到高考復習資料讓我好好兒學習,考上大學,連續走了兩天兩夜,步行了180多里,把那結實的鞋幫都走得裂開了嘴兒,腳上滿是密密麻麻的血泡,鄉村中那份真摯的父愛讓我們為之動容。女友李愛蓮為了能夠讓“我”安心復習,備戰高考,編造了一個美麗的謊言,純真的愛情令人神往。王全、磨桌和“我”是并肩作戰的戰友,共同歡聲笑語過,彼此之間結下了深情厚誼,同學之間的友誼讓人羨慕。這種情感的同情和認可來自于對故鄉的深情,從這里我們也可以看出劉震云在小說創作中流露出的對于故鄉的那份深情眷戀和依依不舍的情誼。
二、鄉土情結的小說創作的總體概述
通過對20世紀中國文學發展的回顧,我們會發現對于鄉村的審視一直是文學界一個不可忽視的話題,對于這個話題的呈現者,一般都是那些和它曾經有過密切關系的人群。劉震云便是這為數不多中的一個。以故鄉為主題的系列小說占據了劉震云小說創作的很大空間,鄉土情結也為劉震云的小說創作提供了創作的源泉和立場,同時也為他小說創作提供了一種民間話語的方式。劉震云從1979年的第一篇小說《瓜地一夜》開始,就不斷地為讀者編排了一出出的鄉村故事。后來發表的《罪人》和《鄉村變奏》,再到后來的《頭人》《塔鋪》《故鄉相處流傳》《故鄉天下黃花》《土塬鼓點后:理查德·克萊德曼》《溫故一九四二》,直到后來的《我叫劉躍進》,都是選取故鄉為創作的背景,為我們描寫了鄉村居民生活的現狀和時代變革對于人們生活理念和方式帶來的變化,對河南鄉村和河南人進行了重新審視。即便是后來劉震云創作的《一地雞毛》和《單位》,也是對那些鄉村青年到城市以后生活的追蹤寫實。故鄉,這個名詞已經深深根植在劉震云的骨髓里,成了他割舍不斷的情結。
可是,對于故鄉近距離的審視后,結果卻并不是劉震云想要的那種“田園式”美好的生活。劉震云作為一個時刻關注現實生活的作家,除了用浪漫的手筆對那些磚塔下純潔愛情進行詩意的贊揚之外,同時也不回避磚塔下和這些詩意不協調的不淳樸的鄉村因素。劉震云在對故鄉那種真善美的風俗民情進行謳歌的同時,也用一雙充滿現代理性和尖銳觀察力的目光對這個故鄉進行剖析和審視,進行毫不客氣的批判。在劉震云創作的小說中,我們很少可以讀到他為我們描繪詩情畫意的田園畫卷,有的只是由于物質匱乏并由此導致的精神食量的匱乏和貧瘠。劉震云冷靜地用理智剖析和剝落了鄉村表面上那層含情脈脈的面紗,把犀利的目光聚焦到了鄉村中那些變形的靈魂上,大幅度地刻畫了他們不斷極度膨脹的罪惡,完全顛覆了以往文學中農民的那種淳樸、善良和勤勞的傳統形象,著力去挖掘出那些假象背后的人性悲劇,對人性的畸形發展和人性的喪失進行了無情的抨擊,特別是深刻的社會批判和文化視角下的批判。劉震云通過“故鄉”來反思故鄉在物質社會重壓下的人性喪失和精神受奴役的人生悲劇,在悲觀和絕望中表達了更深遠的意圖,在冷眼旁觀中表達了對社會現狀的憤懣之情和對民風淳樸的鄉土的懷念之情。
三、鄉土情結下對劉震云小說的解讀
在小說《塔鋪》中,劉震云情不自禁地用一種灰色的視角來窺視鄉村的生活,在不經意中折射了人性的陰暗面和齷齪。已經65歲高齡的父親為了讓“我”可以安心參加高考而不辭辛勞,這份偉大的父愛固然令人為之動容,但是借來的書只能夠看10天的時間。老父親就想到了只管先讓兒子看,如果10天期限到了還沒有看完,就撒謊說自己在路上不小心丟了。對于孩子來說,老人的這份愛意是不容置疑的,但是對于他人來說,老父親的這一做法就顯得十分自私。例如“磨桌”, 《世界地理》這本書明明自己有,可是一直說沒有,不讓王全看,直到王全放棄了高考,他才痛苦地說對不起王全,良心直到最后有所發現。這說明了人自私的天性只要有釋放的機會就會爆發出來,這也是對鄉村中那一去不復返的人性善良的呼喊。
在小說《塔鋪》之后,小說《新兵連》通過對農村新兵的生存狀態的刻畫描寫,用冷峻的筆調傳達出權力對于人的控制和玩弄,揭示了農村新兵在“積極向上”的精神面貌背后所深藏的人性沉淪和畸形心理,從更高的角度來說,就是對生存的荒誕和人性扭曲的現實的透視。士兵都來自貧苦的農村,每個人心里都希望得到一個跳板,以便自己退伍以后分到一個好的單位,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為了獲得那少有的機會和名額,這些原本淳樸善良的農村小伙子收起了忠厚的本性,甚至舍棄了人類最基本的道德底線,暗藏殺機,勾心斗角,上演了一幕幕悲劇,使得這個新兵連烏煙瘴氣,成了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在這里,為了生存,人們喪失了自己的善良本性,當初的人生理想變成了毫無目的和意義的政治游戲,人性和淳樸在現實面前喪失,表現了作者對現實的強烈不滿之情和批判精神,表達了對人性淳樸和善良的渴望。
從小說《塔鋪》到《新兵連》,劉震云的小說創作雖然風格有所改變,但是小說中的鄉村情結始終存在,不變的是作者對人性丑惡和荒誕生存現狀的細膩描寫和批判。劉震云用冷峻的眼光和冷靜的頭腦為迷失在燈紅酒綠的生活中的蕓蕓眾生展示了人們精神世界在物質化利益驅使下的扭曲和變形,表現了作者對現實的不滿和抨擊,說明了作者也是一位憂憤深廣的有責任的作家。人類是具有智慧的和有血有肉的智慧群體,并應該是這自然界中最聰明的主宰者,但是在這客觀外物的影響下,特別是社會物質利益的引誘下卻變得麻木不仁了。劉震云正是基于對人們現在精神世界的主體特征的奴役特性有著深刻的了解,才能在我們感覺最習以為常和最為迷茫不解的地方,透視人性的墮落和丑惡,用那敏銳的目光和冷峻的筆調對農村形形色色的眾生的丑惡的一面進行刻畫,對故鄉中的丑惡面進行了無情的鞭笞和抨擊,表達了對逝去的淳樸、厚實的鄉村風俗的思念之情。
四、結語
劉震云的鄉村情結已經深深地融進了他的骨子和血液里,在對鄉村生活表露出眷戀和溫情的同時,他也用犀利的目光對現在鄉村進行了無情的批判和剖析,表達了深刻的失望和沮喪之情。也因此作者對于鄉村的情感變得復雜而又矛盾,特別是在他走出鄉村感受到了現代文明后,更加深了他對鄉村情感的復雜性。劉震云將鄉村人們的主觀愿望赤裸裸地刻畫了出來,并不是對于鄉村中世俗的憎惡,而是希望同樣的反思可以讓人們對于自己生活的這個世界存在的缺陷有一定的了解和認識,讓忙碌不停的人們醒悟過來,在未來的生活中可以得到有效的改善,這也未嘗不是一種對已經逝去的鄉村生活的懷念和眷戀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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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爽(1968—),女,河南開封人,河南藝術職業學院高級講師,武漢大學碩士,主要從事漢語言文學方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