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劉震云小說的權力批判意識

文學是生活現實的反映，文學的基本功能就是針砭時弊，揭露社會現實，促進社會進步。而劉震云無疑是當代最具批判意識的作家，他自如地穿梭于歷史與現實之間，對權力腐敗進行了深刻的挖掘，對權力與人性異化進行了無情的批判與嘲諷。權力批判始終是劉震云小說創作的核心，著名評論家陳曉明說過：在我看來，劉震云的顯著特征就在于他的“權力意識”，即權力如何支配人的全部生活。[^1]

一、權力批判的意義與價值

在劉震云的全部作品中，我們可以發現一個重要的主題就是權力批判，其寫作在整體上是政治諷喻式的寫作，他常以非凡的智慧對中國的政治生活進行破譯。[^2]政治是一種權力，而諷喻則是一種批判，權力批判就是直面權力、質疑權力、消解權力。在缺乏批判精神的當代文壇中，劉震云的權力批判小說是獨樹一幟的。

（一）顯示了作家獨立的批判精神

縱觀劉震云的創作歷程，可以發現他是當下文壇中堅持不懈進行權力批判的唯一作家。直面權力不是去迎合主流權力，而是保持獨立的批判立場，深入思考權力對人的生存空間的擠壓，對人性的異化。在劉震云的小說中，我們看到的是權力的濫用導致的權力異化與人性扭曲，他常常通過反諷敘事的方式對當權者進行嘲諷與批判，始終與主流意識形態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從而形成了冷硬的風格與獨立的批判精神。但是，我們應該清楚地認識到，劉震云小說揭露黑暗是為了呼喚光明，為了改變不合理的社會現實，這與當代官場小說宣揚浩然正氣的創作動機是一致的，都是為了現實社會更加和諧，更加完美。

（二）有助于針砭時弊

濫用權力是社會的頑疾，是現實社會中普遍存在的社會現象。在一個有著幾千年封建專制統治的社會，權力的異化是一種普遍的社會現象。劉震云的小說有著強烈的現實批判意義，他希望透過權力的批判去改變社會，希望所有的官員在人前人后都有領導的樣子。否則，他們對社會對國家的損害會比外部敵人的危害更大。從鄉村變奏、成長記憶到官場現形，劉震云向我們展現的是一種“權力魔影下的尷尬生存”，揭示了官場中的體制性腐敗。[^3]例如，《一地雞毛》中就生動地講述了買化肥、孩子入托、買火車票等小事都需要搞關系；《新兵連》中則講述了入黨、評先進要憑關系；《官人》中講述了官員考核、遷升等需要協調關系，運用潛規則?？傊?，“關系”是社會的通行證，協調關系是社會的潛規則，一切制度法規在“關系”面前都是軟弱無力的。而這就是一種無處不在的權力腐敗，是官本位思想的蔓延與發展，是整個社會與國家的毒瘤，劉震云在小說中就對這種權力異化進行了無情的批判。

（三）非啟蒙性的國民批判

魯迅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國民性批判的開創者，他畢生都在思考與批判國民性問題。新中國成立之后，人們漸漸淡忘了國民性批判的問題，但是，國民的劣根性并沒有隨著新中國的建立而消失，它們還時時存在于社會之中。在“文革”中，國民的自私、愚昧、麻木、缺乏主體性等劣根性就充分展現出來。當前，民族道德水平滑坡，假冒偽劣商品遍地都是，人文精神日益萎縮，迫切需要我們對國民性進行改造。劉震云是魯迅精神的直接繼承者，他常以鄉村守望者的態度看待民眾，試圖與民眾融為一體。在小說《故鄉天下黃花》《故鄉相處流傳》中，揭示了中國的國民性，通過這些作品我們可以看到國人的靈魂與人格?！段医袆④S進》中主人公劉躍進身上就充滿了阿Q的影子，老婆和別人跑了，自己只得到了6萬元的欠條，但他卻以此作為炫耀的資本。這一系列的事件總讓我們想起阿Q，其實劉躍進就是當代的阿Q。雖然劉震云小說有著強烈的批判性，但是他的批判風格與批判策略卻和魯迅迥然不同，他喜歡用曲折迂回的批判方式。

二、權力批判的內容

權力是我們進入劉震云小說的一把鑰匙，從早期的悲情敘事小說到后來的戲謔調侃的新歷史小說，再到后期創作“話語”小說，權力貫穿于劉震云小說的始終。他將權力觀滲透到了人的精神領域，他深入分析了權力的產生與實質、權力的運作與影響，認為權力追逐是無意義的。

（一）權力的價值與產生

一部人類文明史同時也是一部權力斗爭史，多少人為權力拼得死去活來。哲學家羅素曾說過：人類最大的欲望是權力欲和榮譽欲。權力無處不在、無時不在，它像幽靈一樣徘徊在有人出沒的地方，并不斷給人制造不幸與痛苦。[^4]在小說《瓜地一夜》中，李三坡為滿足母親的心愿而偷了隊里的西瓜，受到了懲罰，但是公社的領導卻可以無償地享用這些西瓜，這就使有權與無權形成了鮮明對比；在小說《單位》中，小林并不知道權力的厲害，經過種種挫折與失敗之后，小林終于認識到了權力的厲害，并積極主動地向黨組織靠攏，服從于機關內部的潛規則；在《一地雞毛》中，主人公深刻認識到不入黨就不能被提拔，不當領導就分不到好房子，就會影響家庭生活質量?？梢哉f，權力滲透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改變了人們的生活。

劉震云認為權力的產生和發生作用有一個過程。在小說《頭人》中，就生動演繹了鄉村權力誕生的過程，當村莊中沒有權力侵入時，人們看不起權力，甚至還嘲笑權力，當人們認同與接受權力之后，開始拜倒在權力的腳下。

（二）權力的運作與影響

權力就像空氣一樣，是無孔不入的，它影響著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在小說《官人》中，管廁所的老頭也知道迎合權力，領導都在二樓工作，因而二樓廁所衛生就搞得好一些，當他知道單位領導要“大換血”時，二樓的衛生就不管了。權力往往與級別有著密切的聯系，級別越高就可獲得更大的權力，獲得更多的物質與精神利益。權力可以給人們帶來更多的好處，因而，權力成了人們競相追逐的目標。權力常常為強者所擁有，因而權力具有不穩定性。在小說《頭人》中充分展示了權力運行中的武斗與明斗，顯示了權力斗爭的可怕與血腥。通常，在奪權斗爭中傷亡的是普通百姓和無辜者，權力爭斗者并不會有太大的損失。在《故鄉天下黃花》中，從村長孫殿元被殺害到李老喜又被間接殺死，再到賴和尚與趙刺猬之間的爭斗，其中群眾不過是被人利用的棋子，下棋的人關注的只是棋局的勝負，而不是普通人的利益。而這種權力的爭斗往往會給人帶來直接的壓迫與潛在的威脅。

（三）權力追逐的無意義

權力的崇拜是人治的必然結果，權力就像一張網，無論是誰都像網中的小蟲一樣受它制約，被它搞得筋疲力盡。[^5]例如，在鄉村社會中，擁有了權力就會獲得很多特權，獲得村民的尊敬。而權力的崇拜會改變人們的價值觀念與思維方式，形成一種民族劣根性。在劉震云看來，權力并不能給人帶來快樂，權力場是鐵打的營盤，而當權者卻是流水的兵，權力給當權者帶來的是戰戰兢兢與擔驚受怕。在《新兵連》中，對爭權奪利者進行了極大的嘲諷，爭當“骨干”的元首被分配去種菜；追求上進的李上進由于打了連長黑槍而淪為罪犯。劉震云小說通過不動聲色的場景分析，挖掘權力的誘因，對貌似莊嚴的權力運作進行了考察，消解了權力的神圣性，批判了權力的萬能，控訴了權力對人性的扭曲。

三、權力批判的表現手法

（一）從小事與不經意中點染權力文化

從創作的內容上看，劉震云并沒有從大題材入手，而是從生活中極為平常的人與事著手進行創作，保持了作品的“原汁原味”。從創作手法上看，劉震云沒有用華麗的詞藻和過多的修辭方法，作品中很多部分都是采用平鋪直敘的方式。正是在這些平淡無奇的小事中揭示了深刻的權力文化，把握了時代的脈搏。《一地雞毛》就以“小林家一斤豆腐變餿了”這樣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開頭，并以此引出了小林生活中的一堆煩惱，在這些表象的背后，我們可以感受到權力給人造成的困境與無奈。小說《單位》就是以“分梨”這樣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開頭，以爛梨引出機關內部復雜的人際關系以及庸俗、腐敗的官場作風。書寫庸俗、無聊、瑣碎的生活細節也是劉震云小說創作的特色?！兑磺粡U話》中就描寫了一群修鞋的、搓澡的、賣雜碎湯的，他們喜歡在修鞋時、賣雜碎湯時、飯后茶余說些笑話。劉震云用不連貫的、跳動性的敘事方式，打破了時空的界限，使時空變成了虛設的人生舞臺。

（二）運用反諷的語言嘲諷權力文化

權力批判是劉震云小說的重要內容，為了批判權力文化，劉震云常常運用反諷的語言描述一系列反諷事件。如《新兵連》中，作者剔除了生活的面具，將士兵們爭取“上進”、爭“骨干”而陷入窘境的現狀描寫得妙趣橫生。同時，反諷也是劉震云闡釋社會的有力武器，他將反諷貫穿于小說創作的始終，揭示日常生活中令人震驚的事實。在劉震云的小說中，還充滿了戲謔、調侃、滑稽的氣氛，體現了作者內心的痛楚，以此起到“反諷”的效果。作品《故鄉相處流傳》與《故鄉面和花朵》幾乎都采用了正話反說的方式，實現了一種結構性與主體性的反諷。

批判是文學的基本功能，在不同的文學作品中，批判有著不同的演繹方式。如在《離騷》《女神》等浪漫主義文學作品中，通過對理想的追求來表現對現實的批判；現實主義者則更多地表現了對世界的厭棄與絕望。而在劉震云的小說中，我們可以深刻地感受到焦慮與憤恨，感受到作家的人文關懷與社會責任。劉震云小說的權力批判雖然表達了人們對生活的懷疑與不滿，但是在這背后卻隱藏著強烈的社會責任感與人情關懷。如果我們說魯迅改造國民性是從毒害人的封建思想入手，那么劉震云則是從不正當的權力對人與社會的毒害著眼，為解讀中國社會提供了獨特的視角。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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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摩羅.劉震云：中國生活的批評家[J].當代作家評論，1997（04）.

[3] 王忠信.權力魔影下的尷尬生存——論劉震云的“新寫實”小說[J].齊齊哈爾大學學報，2002（05）.

[4] 林呂建.權力的錯位與監控[M].北京：中國方正出版社，1998：1.

[5] 包亞明，嚴鋒，等.權力的眼睛——?？略L談錄[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73.

[作者簡介]

張斌（1975—），女，河北邯鄲人，本科，新鄉職業技術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