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傷城記》中家與城的形象

【摘 要】香港作家亦舒的作品被認為是香港通俗小說的典范。其作品《傷城記》以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為時間背景，寫出了當時香港人的心境與生活狀態(tài)。本文將分析《傷城記》中對于家與城的描寫，并試圖通過創(chuàng)作背景探討作者在小說寫作上的特點與局限。

【關(guān)鍵詞】亦舒 《傷城記》 家與城

亦舒1949年出生于上海，1952年即隨父母移民香港。她的人生經(jīng)歷頗為豐富，但貫始至終的一件事是，她從來沒有停止過寫作。雖然移居加拿大，但香港，永遠是她安身立命之地。她的笑與淚、得與失，都同這座城市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她見證了這座城市的美麗與哀愁、喧囂與落寞，因此，她的小說不論從形式還是內(nèi)容上，都有著濃濃的“香港味”。亦舒寫的是“流行小說”“文藝小說”，但又超越了一般的流行小說。因為亦舒“突破了言情小說寫情而不言志的局限，剝?nèi)バ≌f言情的外衣和通俗的形式，她有著比一般流行小說家‘多一點’的文學思考。”

一、《傷城記》中的“家與城”

小說《傷城記》的時代背景設(shè)定在20世紀80年代末。主人公陳之剛從英國畢業(yè)回港，在香港某公關(guān)公司覓得自己的第一份工作。比她大一歲的哥哥陳知和她教育背景完全不同，在香港念中文大學，又在大專院校任教，是一位激進分子。兩兄妹一中一西，思想上很有距離。兩人的父親陳開友在政府擔任公務員，母親季莊則是服裝店的一名職員。陳家人口多，三代同堂，三層高的老房子是祖父當年賺回來的家當，所以彼時祖父祖母也與兒孫同住。除了陳家一家人，家里還住著陳之的舅舅——季莊的弟弟季力。

正當全家以為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時，那個六月之后，什么樣的怪事都出來了。整個香港似乎都陷入了莫名的恐慌之中。不可避免地，這種恐慌也在陳家上下蔓延開來。

書中陳家發(fā)生的一切，其實就是作者想要極力表現(xiàn)的那個敏感時期全香港市民的眾生相。我們在這其中看到了各個階層的縮影:年輕白領(lǐng)如陳之和她公司的同事，激進分子如陳知，政府公務人員如陳開友，從商經(jīng)營者如季莊，早期的香港移民如陳開懷，見證香港發(fā)展歷史的老者如陳家祖父母。小小的一個家，卻是整個城市的縮影。這個家里每個人的困惑，他們所受的傷，也正是這個城市受到的傷。作者借寫陳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的瑣事，折射出了他們所在的城市在那個特殊時期受到的挫折和經(jīng)歷的彷徨。

對于這個家，陳家老小有著不同的態(tài)度。最開始年輕一輩都想離開家，想要自由，而老一輩雖然對時局充滿擔憂，也還算鎮(zhèn)定，沒有外遷的打算。可是戲劇性的事情卻在小說的中間部分開始發(fā)生，祖父母受到女兒的誘惑，決定賣掉房子去加拿大生活。最終，陳家還是再次三代同堂地團聚在這祖屋里，就像是聞到祖屋天井外的白蘭花香，即便在夢魂中，也知道是回了家。

亦舒寫這本小說，僅僅只是為了向讀者展示陳家人有多么地愛自己的家，又因為自己的家吃盡多少苦頭、得到多少幸福嗎?不，絕不僅僅如此。亦舒寫陳家，不僅是寫一個小家，而是在寫陳家所處的那座城，那座傷城。

香港這座城，由于長期的殖民宰制，變得亦中亦西。生活在這座城里的人們，或多或少地沾上了中西混合的特征。就像小說中的陳之，她出生在香港，卻又在英國接受教育。她同男友交談說英文，但也可以和祖父用中文解釋《推背圖》。從陳之身上，我們可以看到在二十世紀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那段時期里，年輕一代對香港的看法。縱使陳之在一開始想逃離自己的家，搬出去獨居，但至始至終，她對她所處的這座城市，沒有一絲變心。陳之太愛香港，甚至愿意被這座城市榨干精力時間，同時她也想利用這座城市功成名就。她不愿離開，也從未想過要離開。

也許陳之對香港的愛有些義無反顧，但書中的其他人，無一不對他們所在的這座城市是熱愛的。即使是受了傷，他們?nèi)匀怀錆M信心。陳之的新舅母吳彤說過:“這是塊福地，不會有事的。”哥哥陳知亦斬釘截鐵地說過:“我們有我們的信仰，我們有我們的一套，我們一定會化險為夷。”就連移民多年再次回到香港的姑姑陳開懷也認為:住在這個城市里的人這樣愛它，這個城市不會有事。

亦舒筆下的這群人盡管對自己的小家有著這樣或那樣的看法，但對于自己所身處的大家——香港，卻有著最一致的看法。他們愛這座城市，這座城即使是受過傷，也一定能度過難關(guān)，因為它是香港。細讀整部《傷城記》，對香港的熱愛與褒揚幾乎滲透在了書中的每一個角落。這其中除了與作者本身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也和寫作的時代背景密切相關(guān)。

二、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的香港小說

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香港處于經(jīng)濟的轉(zhuǎn)型期與過渡期，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香港小說也呈現(xiàn)出新的格局，表現(xiàn)出鮮明的都市性和本土意識。嶺南大學中文系的許子東在對二十世紀九十年代香港小說與“香港意識”的研究中提到過，這一時期的香港小說，經(jīng)常出現(xiàn)“此鄉(xiāng)他鄉(xiāng)”與“失卻城市”的主題:可能是漂流異國懷念故鄉(xiāng)，可能是感慨眼前的城市面目全非，也可能是新舊移民在安居樂業(yè)中透露的對城市的陌生感。

回觀亦舒《傷城記》中的故事，似乎也有那么一些“此鄉(xiāng)他鄉(xiāng)”的內(nèi)容出現(xiàn)。陳之在熱愛香港的同時，也時刻拿外國的移民生活與香港的生活做比較。她曾留學過英國，也曾想象過自己隨男友張學人遠嫁到澳洲的情形。通過一次又一次的比較，陳之更加堅定了自己對這座城市的熱愛，喚起對香港這座城市的歸屬感與自我意識。相比亦舒的“傷城”，另一部出現(xiàn)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短篇小說是黃碧云的《失城》。在這部作品中，主人公因為“九七憂慮”離開香港移民北美，然而移民之后又覺得所到之處和想象中的差距甚遠，也不過是“一座冰天雪地的大監(jiān)獄”，因此開始了漂流。最終又絕望地回到香港，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被這座離開許久的城市所拋棄。相比之下，《失城》的感情基調(diào)更加消極。《傷城記》畢竟只是“傷”，按故事中主人公們的想法，這座城市的傷口很快會愈合，人們會重新站起來，繼續(xù)打拼。

三、亦舒的先鋒與局限

畢竟亦舒寫的是言情小說，不是歷史小說，也不是政治小說。雖然《傷城記》將背景設(shè)定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但在書中，背景情況卻被處理得淡之又淡，相關(guān)的事件和個人都沒有明確的提及。書店里都會很自然地將亦舒的作品歸在言情小說一類中，但有時亦舒的作品又很難被劃分到傳統(tǒng)的言情小說之列。因為亦舒的作品突破了言情小說只寫情，并與社會脫節(jié)的情況，開始有了對社會的反思與批判。雖然也被學者詬病人物形象類型化、單一化，細節(jié)刻畫不夠細致，敘事技巧凝固單一等，但亦舒的作品仍舊風靡至今，并與金庸、倪匡一起并稱為香港通俗文學界的三大奇跡。

亦舒常常把男女之間的感情置于香港這個商業(yè)社會的背景之下，而不是像傳統(tǒng)小說那樣把男女主人公與周圍環(huán)境割裂開來。在亦舒筆下，香港的社會現(xiàn)實及男女主人公周遭的社會關(guān)系常影響著感情的走向。亦舒的作品表面上是在寫感情，實則通過感情的描寫反映社會現(xiàn)實生活。亦舒以自己具有“港味”的寫作方式，參與到了關(guān)于香港的主體意識的建構(gòu)中去。

當然，亦舒的作品除了有積極可取的一面，同時也有它局限的地方。亦舒的作品往往沒有一個很明確的結(jié)局，體現(xiàn)出對于傳統(tǒng)的愛情模式的消解。然而亦舒身處的環(huán)境和生活方式局限了她的寫作，使得她的作品有著極其復雜的矛盾性格。一方面她通過書寫不完整的結(jié)局打破愛情童話大團圓的虛幻，另一方面又無時無刻不在作品的字里行間透露出對真愛的渴望。一方面她對上流社會有錢人糜爛奢華的生活進行批判，另一方面又將其刻畫得細致入微。批判它，是因為金錢會腐蝕人們的心靈。但對于它的細致刻畫，又表現(xiàn)出作者對這種生活的無限向往。在亦舒的很多作品中，主人公都是出身較好，又有穩(wěn)定工作的高學歷高收入人群。她們不必擔心一日三餐，不用為生計忍氣吞聲。她們只需聽從自己的內(nèi)心，尋覓向往的愛情。就像《傷城記》中的陳之，有吃有穿，有父母家庭的庇佑，穿香奈兒，柜子里的包包和鞋子已足夠一層中上公寓的首期。就算全城遇到這樣的打擊，她仍有家可回，還有男友的愛護。這樣的生活誰人不想，但又不是所有人都能負擔得起的。

亦舒筆下的故事向讀者塑造了一個個堅強獨立，不只為愛情而活的都市女性，但同時又讓人沉湎于其中不能自拔。她是矛盾的綜合體，她渴望愛情，卻又不完全相信愛情。她的筆下是血肉豐滿的女性，有成就，也有無數(shù)困惑。

這座傷城仍然帶著傷，縱使是舊傷加新傷，卻無論如何也不會沉淪。

或許正是亦舒作品中獨特的矛盾性，才越發(fā)使得其作品真誠可感。對于愛情神話的顛覆，對于現(xiàn)實問題的反思，都讓其作品在香港文壇獨樹一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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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同濟大學傳播學2010級研究生)

責編:姚少寶

實習編輯:何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