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凡是重要的社會現象和重大事件,除了影視媒體和詩歌在“第一時間”創作之外,最終沉淀下來的必定是敘事類小說的創作。我國是一個災難多發國家,災難就像一塊試金石,各色人性都會在它面前暴露無遺。以此作為表現對象的“災難小說”,在表現人性方面是其他題材的作品所難以企及的,本文亦就災難小說中人承受力的拷問以及小說對災難后人性修補作用等方面進行闡述。
關鍵詞:災難小說;人性;承受力;修補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16-0-02
敘事型文學是表現人的藝術,其使命就是敘述人的故事,恰當的故事情節,使人物的性格得到充分而生動的顯現。驚心動魄的災難故事,曲折離奇的情節,產生扣人心弦的力量和廣泛深刻的社會影響,其中的人物為追求生存的勇氣與災難進行艱苦的抗爭,以及災難后在人生道路上的興衰際遇、悲歡離合,不僅能激起他們的同情和共鳴,有的還產生了巨大的教育作用。這類作品在環境描寫上與其他文學相比,人物性格更典型更生動,縱橫數萬里的地域、社會歷史的變遷亦更充分更具體。
一、測試“災難發生”時的人性表現
在平常生活中,個人生存的世界是建立在個體與他人的關系之上,人類構建制度、文化,把個人納入社會,通過綿延繁復的關系,確立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人格和自我,人因此賦予了各種存在的意義和價值。但是,這種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常因為某種突發的原因便產生斷裂,比如:災難!“人一旦處于災難之中,就意味關系的全然破裂。”世界的坍塌,讓原來的價值尺度與規范、自我的身份確認、信以為真的生存意義,遭受前所未有的質疑或否定。在面臨生死關頭、遭受生死磨難之類的緊張時刻,人得以窺見自己的靈魂,“往往能洞見常態世界所遮掩、所閃避的非常態的真實”。1
物資短缺,哀鴻遍野,“活著”成為人生存的底線——瀕臨死亡的恐懼,混亂而無序的競爭,似乎會讓人做出在平日里看來瘋狂的選擇。一部分人選擇了把人性中丑惡的一面釋放出來,自私、懦弱、貪婪……完全擺脫了平日理性的控制,對于他們來說,精神的追求成為一種無用的虛無,唯一實體的東西便是物質利益,利己損人,甚至導致別人的痛苦也無所謂。這種行為發生在某種特定的環境時,并不一定會有法律責任,但卻是一種道德淪喪的表現。相反,另一部分人可以做的,就是誠實、勇敢地面對一切,他們有時候所能堅守的信念可能是一種對自己并不有利的選擇,但災難抹殺不了他們的人性,悲憫情懷和內心良知,卻在殘酷的現實中得到激發,情感得到了凈化,災難成了他們展現美好人性的舞臺。
長篇小說《與世隔絕》就是以汶川大地震為故事背景的。它通過特大災難發生時的真實語境,來直接洞察和精確表現人性發生變化或變異的種種可能性。作者駱平為小說主人公在災難突發之前預設了許多愛恨情仇的人物關系和個人秘史,如即將離婚的夫妻、攜款潛逃的貪官、隱秘的婚外情、情感失意的醫生、恩怨糾結的家族矛盾等等。在地震突然爆發的災難瞬間,面對巨大的死亡恐怖,所有這類糾纏紛擾的社會關系和情感困惑,似乎都在規定情境里發生了轉化。災難和死亡使不同的人群成為集體的受難者,在災難中結成了命運共同體。在陷入恐懼與混亂后,原來就沒有什么堅定信念的人,他們的行為也變得更加不可理喻,災難也無法從他們的靈魂深處鞭打出善的東西來,而內心向善的人所表現出對任何生命體的關懷情感,已然成為抵抗災難、死里逃生的希望之光。駱平的敘述既悲慟又冷靜,她把受難的人們在驚心動魄的逃亡過程中流宕的種種繁復的內心情感,從現場細節的描述中準確精細地呈現了出來,使它們成為災難中個性化的內心經驗。為了營造一種真實的現場感,她刻意將恐怖、懸疑、驚悚和愛情的諸多元素揉進情節結構中,使小說的敘述充滿了流動的畫面質感,但囿于她對災難經驗的局限性,小說的人物心理和故事細節只能更多地依賴于純粹的想象和相關知識,導致小說總體上的概念化。盡管如此,《與世隔絕》作為最早一部關于地震的長篇小說,仍有不可忽略的先行意義。
二、拷問“災難中”人的承受力
其實,在這個世界上,每天都在發生著災難。當災難沒有落到自己頭上時,作為旁觀者,我們往往不敢設想這災難落在自己頭上怎么辦。然而,事實上,一旦這種情形發生你就必須承受,往往也就能夠承受。正如周國平所說:“凡是人間的災難,無論落到誰頭上,誰都得受著,而且都受得了。”2因為最低限度的生命本能會迫使你正視和迎戰災難,不讓自己被災難打敗,就像海明威在《老人與海》中塑造的那個“可以被打倒但是絕不可以被打敗”的老人一樣,生活環境和經歷的事是會漸漸將人的承受力無限增強。
關于人在災難面前的承受力問題,余華在小說《活著》中作了深刻詮釋:主人公的親人們,一個接著一個地死去,只剩下他還活著,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僅剩的“活著”,與苦難抗爭。余華在《活著》(韓文版)自序里這樣寫道:“這部作品的題目叫《活著》,作為一個詞語,‘活著’在我們中國的語言里充滿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來自喊叫,也不是來自于進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賦予我們的責任,去忍受現實給予我們的幸福和苦難、無聊和平庸。”可以說,面對生命中突發的災難,忍受成了一種本能,你多忍受一份,痛苦就會減少一份。
為什么人類的承受力如此之大呢?災難中的人之所以能夠活下來,是因為他們內心充滿了生的渴望,是因為他們熱愛生命。可以說,災難雖然改變了他們的生存狀況,但它在無意間也喚醒了生命斗志,激揚了生命激情,提升了生命意境。面對災難,我們的作家沒有落淚,書中寫滿的是堅毅,是鎮定,是隱忍。
《八百米深處》“這篇小說的敘述并無太多的技巧、結構過于簡單、語言也似乎缺乏文才。然而就是這樣的一篇小說摘取了1982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的桂冠。3”小說講述了一個簡單的故事:一場礦難過后,五個礦工被埋在了地下八百米深處,在這時刻充滿危險的陰森森的巷道里,他們從未指望過外力的救助。因為即使有,挖到這里時,他們也早成了一堆白骨。他們把生存的希望寄托在自己的身上,憑借自己的力量,依靠同伴之間的愛與信任,打開的一堵礦壁,從被廢棄的相鄰礦井中找到一線生機。這篇文章的價值不在于這種寫實,而是在于描寫地層深處的那些刻骨銘心的生與死的體驗,表達出人自己所不能認識的生之意志。
災難之后孕育著生機,能夠承受住災難,并將災難轉化成幸福的人,必定擁有常人所未有的承受苦難的能力。
三、修補“后災難” 的人性
“后災難”概念的提出始于二十世紀見證文學的研究。猶太哲學家費根海姆稱為“修補世界”。“修補世界”指的是在災難之后,一個人的人性和社會的道德秩序都必須用很長的時間去修復到原有的世界中。災難將人投入到巨大而真實的恐慌之中,人的內心再也不可能像災難之前那般光艷美麗,甚至還制造出更多的“被苦難”和因死亡而扭曲的人性。事件發生之后,人性從災難向后災難開始轉化,“后災難”的人性則有兩種可能的發展:“一是繼續被孤獨和恐懼所封閉,二是打破這種孤獨和恐懼, 讓個人的孤獨和恐懼,成為自身對造成災難力量的反抗,并在與他人的聯系過程中重新拾回共同抵抗災難的希望和信心。”4
作為個人,在歷經巨大災難發生時的頑強與隱忍,并最終安定下來之后,開始在新的社會情境中自我調適,懷疑、否定、虛無、死亡等,卻縈繞在腦際不得散去,在雖生猶死的生活方式和人不像人的生存境遇中,才更深切地體會到自我生存的困境與難題。后災難的人比任何時候都清醒地知道,人生活在一個并不安全的世界里,生活在一種風險極高的自由狀態之中。如果沒有死亡如此迫近,恐怕人永遠也不會有要整理思維的機緣。然而,人的生活必須延續下去,人的生存在未來還需要意義,因此,我們必須盡快地去修補這個被破壞掉的靈魂。災難小說在這個修補過程中取得了新資格,它對任何一個經歷過巨大災難的現實社會,都具有不可推卸的意義。
然而,修補的含義針對的不單是個別人,當災難發生時,個體的人害怕的是肉體的痛苦和消滅,而災難后集體的人應該擔憂的則是人性和人存在價值的持續性。世界在經歷了種種災難后,人必須從孤獨的個人向與他人共同的集體存在轉化。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后災難”集體的人性才是最基本的道德建設意義:在共同的人性中重新努力確立人的存在價值!因此,災難小說除了個人對心理對靈魂的修補之外,對整體精神世界的修補也尤為重要。
海巖的《死于青春》這本22年前被讀者評價為海巖之“最殘酷浪漫”小說,在汶川大地震發生后,突然再次火爆網絡,就很能說明問題。海巖在本書再版時說:“時代的進步決定了生命的救助與廢墟的重建更有效率,決定了主人公遭遇的人為災難不會再度上演;但在天災人禍面前,人性所必將經歷的考驗,卻是任何年代都一樣的,將精神創傷轉化為精神財富的過程更是復雜而漫長的。”故事是以“我”的回憶,講述了她在七十年代唐山大地震后,被派往清水河勞改農場支援抗震救災工作,在那里她結訓了陸小祥,兩人萌發了熾熱的初戀,共同構想著屬于兩個人“沒有愚昧與強暴,也沒有萬惡的金錢,只有我們的熱血與誠實”的美好天地。災難的迅速到來與離去,卻由于社會其他群體的不正常人性,使陸小祥的人道主義思想和情感,他的一切作為,成了“破壞抗震救災”、“同情反革命”的罪證,他被關押,最終倒在他至親好友的槍彈下。作品寫得殘酷而美麗,思想深刻而耐人尋味。他本是一個修補的擔當者,卻遭受了這般的命運,只因為整個世界都還未來得及修補。
從以上三個方面,我們可以看出,人類的文明進步實質上是建立在對人類自我反思的基礎上的,是人自身在不斷吸取教訓與自我糾錯過程中向前延伸的結果。災難小說將對“人本身”的探索作為文學表現的重點,在“進入到人的靈魂深處后,揭示人最隱秘的內心活動,展現人最原始的本能和最基本的需求,暴露平常連他自己都不愿或不敢面對內心的真實,以此來考察人的生存態度,為我們上演了一場人在災難中的末路狂歡。”5災難小說具有的這種深邃的歷史縱深感和思想容量,呈現和剖析的人物命運遭際,刻畫出的鮮明人物性格,成為了吸引讀者的最主要的因素,因而成為了文學中一個理應值得我們關注的樣式,它將給今人以及后人帶來最徹頭徹尾的反思效果!
注釋:
【1】轉引自符杰祥 張光芒:《“受難的形象”——論穆旦詩歌的人格價值與文化意義》,《淄博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1年01期。
【2】周國平:《落難的王子》,《周國平全集》,陜西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38頁。
【3】劉洋:《災難文學論》,東北師范大學碩士論文,2006年。
【4】徐賁:《見證文學的道德意義:反叛和“后災難”共同人性》,《文藝理論研究》,2008年02期。
{5】劉洋:《災難文學論》,東北師范大學碩士論文,2006年。
參考文獻:
[1]、李向平:《死亡與超越》,上海文化出版社,1997年版。
[2]、劉士林:《苦難美學》,湖北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
[3]、蘇建:《當代中國人性研究述評》,《青海社會科學》,2002年04期。
[4]、孫正國:《文學的生活遭遇》,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