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帝國轟然坍塌的歷史原因新解

賈誼《過秦論》云：“始皇，奮六世之余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撲而鞭笞天下，威震四海?！逼滠娬饔懰姆?，攻城略地，“諸國之君，俯首系頸，委命下吏。乃使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鼻赝跻詮姶蟮能娏M掃六合，以排山倒海之勢一統天下，建立一個強大的秦帝國，聲名之赫，顯于史冊。然始皇既沒，一夫作難而七廟隳，二世身死人手，為天下笑。曾經強大的帝國竟于一夕之間轟然坍塌，原因何在？

兩千多年來對于秦亡原因的探究，一直是眾說紛紜，可謂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無論是初高中歷史教材，還是新課標解讀都形成了一個主流定式：暴政亡秦。然而，大量的歷史事實已經呈現出一個基本結論：嬴政締造了一個偉大帝國，秦政是一個偉大的文明體系，秦朝開創了中國諸多歷史先河。表現有三：其一，秦朝疆域，東至大海，西達隴西，南到南海，北抵長城，是一個幅員遼闊的龐大帝國。其二，秦朝政治制度，中央實行三公九卿制，地方實行郡縣制，是一個中央集權制國家。其三，秦朝經濟文化制度，經濟上統一度量衡與貨幣，文化上統一文字與思想，是一個量化的生產關系。這一系列政策對于此后2000多年的封建社會的影響是無與倫比的。以中國歷史作縱向對比，從漢武帝《輪胎罪己詔》到趙家叔侄相殘，從廢丞相到“東林慘案”，從“留發不留頭”到康熙海遷，漢宋明清皆有暴政，但其統治都沿襲幾百年。

綜上所述，暴政是秦政的非主流，暴政亡秦說有失偏頗，秦帝國的建立是中國歷史的一次華麗轉身，秦帝國的滅亡卻是中國歷史長河中的巨大黑洞，其一夕坍塌是諸多歷史因素綜合迸發的必然結果，原因具體表現如下：

其一，沒有形成統一的民族，泱泱大國人民缺失應有的民族向心性。馬克思認為，統一的民族是“人們在歷史上形成的一個有共同語言、共同地域、共同經濟生活以及表現于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質的穩定的共同體”。其精神內涵有三：①要同心、同德是民族綿延、發展的重要樞紐。②形成自身的價值觀念和價值追求等共同特質是維系、協調、指導、推動民族生存和發展的精粹思想。③生命力、創造力和凝聚力是一個民族賴以生存、共同生活、共同發展的核心和靈魂。而秦國當時現狀是：①十年征戰，一統后的六國舊勢力沒有得到消融，而且中央與地方派系林立。②經濟文化上的措施沒有讓國人產生認同感，未形成共同的特質。③沒有休養生息，個人享受超出國人的承受限度，民族發展則失去了應有的生命力、創造力和凝聚力。

其二，未確立適宜的繼承者，官僚機構失去可以服務的延續性。古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其辯證的看法，“王”是中心，天下要為“王”服務，“王”的存在，服務才可以延續。但是，秦朝繼承者的確立違反三個原則：①“父死子繼”或特殊情況下的“兄終弟及”的原則。秦始皇在位39年，近50高齡，竟未確立合法繼承人。②“立嫡不長以賢”的原則。二世胡亥非法上臺，昏庸、殘暴、無能著稱于史。③“立子以貴不以長”的原則。三世子嬰仁能節制，然家世太弱，又無能臣輔佐。諸因素表明，后始皇時代的繼承者確立事宜確實失當，讓龐大的官僚機構失去了繼續服務的延續性。

其三，缺乏強大的軍隊保障，國家政權失去必要的專政威懾性。其職能是準備和實施戰爭，其特征是保障性和威懾性，其直接作用是對外抵抗或侵略、對內鞏固政權。秦皇一掃六合，擁兵百萬，可謂兵強馬壯，然“七廟隳”時，秦軍卻失去了應有的作用。據史料記載與推斷，百萬精銳盡屬三大軍團。①北方軍團：蒙恬所屬30萬，北擊匈奴、修筑長城，以虎狼之勢拒胡人南下牧馬。二世賜亡扶蘇、落難蒙氏，北方軍團備受打擊，“一夫作難”則山高路遠而無援。②南方軍團：南伐越族、駐守嶺南，擁兵50萬。兵團司令任囂病危，副司令趙佗是個熱衷于“上首功”的投機者，受任囂影響，及二世蒙難、王室被屠，則因山高水長而不援。③京畿軍團：駐扎關中、拱衛京師，精銳20萬。卻因“驪山畢，阿房建”，無窮勞役，百姓無力承擔，精銳名實異焉。及至“一夫作難”，章邯只能糾集囚徒而戰。

其四，突發性的宮廷化政變，導致中央政權內部全面崩潰。秦帝國在權力尚未交接的關鍵時期，歷史卻突兀呈現出最荒誕的一幕——始皇病死于巡狩，國無主，群臣無首。秦帝國偏離了既定的軌道：胡亥為帝位聯合弄臣趙高、權臣李斯發動政變；趙高為過度膨脹的一己之私欲，發動屠殺胡亥之政變。雙重性的突發政變直接給秦帝國中央政權以沉重一擊，最終導致中央政權內部的全面崩潰。其表現有三：①崩潰之一，秦帝國中央機構的崩潰。在趙高“誅大臣而遠骨肉”的殘酷預謀下，皇位合法繼承人——嬴氏皇族被大肆殺戮，打天下的老秦武人被大肆戕害，治理王朝的關東士卿被大肆剔除，中央政權發生了急劇的惡變。②崩潰之二，中央政府人員的不和諧。雙重政變的沖擊下，陜西老秦人希冀血脈延續，楚系勢力企圖復辟，關東士卿妄圖卷土重來，各家勢力全力角逐，社會空前動蕩，矛盾激烈難解，大災難降臨。③崩潰之三，秦帝國群策群力的施政決策方式崩潰。二世臆測、趙高專權、李斯遠離根基力量，中央決策機構全面癱瘓，無法解決農民暴動問題，無法協調軍隊作戰，無法頒布有效的政令。

其五，春秋戰國大爭性傳統，導致秦政權發生劇烈的全面動蕩。從春秋五國稱霸，到戰功七雄無義之爭，再到秦王一掃六合，當是時，是“多事之時，大爭之世”。大爭的歷史慣性，具體有三：①大爭的思想基礎厚重。春秋時期出現百家爭鳴的社會現象，各種思想兼容并包、百花齊放，人們的自由意識根深蒂固，貴族可以流亡奪政，士可以擇明主以投，民可以做到“危邦不居”，秦皇思想文化上的一統措施并沒有從根本上消除這一基礎。②“天下苦秦”是秦政權劇烈動蕩的癥結所在。天下百姓苦于秦之暴政，六國遺留勢力苦于亡國之痛，諸多臣下苦于政令之不通。③大爭之事的史實之鑒。春秋有齊、秦、楚、吳、越五國相繼稱霸，戰國有齊、秦、楚、燕、趙、魏、韓七國爭雄，近期有秦始皇并吞六國。

簡而言之，秦亡有暴政之因，但它更是綜合因素迸發而形成的歷史黑洞。它是中國歷史一次偉大轉折，它是中國歷史邏輯的一次斷裂，它是中國文明史的一個巨大變數。它讓一個偉大的原生態文明淡出高端文明視野，它是中國文明史的一幕深刻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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