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抉擇

設想一下最近你所面對的心煩意亂的決策，其中一些甚至都要把你折磨瘋了：買車，選擇醫療保健計劃，琢磨用你的退休金可以做些什么等等。你的焦慮可能正是眾所周知的信息超載所帶來的后果，但是美國天普大學神經決策中心主任安格莉卡·迪摩卡(Angelika Dimoka)卻猜測，真正的原因涉及到一個更為復雜的生物學現象。為了證實這一點，她首先需要發現那些信息負載過度的人所出現的決策能力問題，因此她加入了由經濟學家和計算機科學家組成的“組合拍賣”隊伍中去。

所謂的“組合拍賣”與易趣購物截然不同，其競投人往往需要考慮單買還是合買這些讓人眼花繚亂的物品，比如像是飛機場的起降時段。競投人所要面對的挑戰是，能否以最低的價格買到最需要的組合——洛杉磯國際機場有100多個起降時段，如何進行選擇的確是一個很大的難題。而且，伴隨著物品以及物品組合的增多，競投人所要應對的信息量也會相應增加：載客量、天氣、銜接航班等。即便是這一領域的專家電會變得焦慮不堪、心力交瘁。事實上，他們越是試圖吸收更多的信息，得到的期望物品就越少，并且還會花費越多，或者更容易犯下關鍵性的錯誤。

這就是迪摩卡所要研究的問題。她招募了一批志愿者來模擬“組合拍賣”的情景，并且利用功能磁共振成像(fMRI)掃描儀來對志愿者的大腦活動進行監測。她發現，隨著志愿者被提供的信息量逐漸增加，他們的背側前額葉皮質層——即前額后面一個負責決策和控制情緒的大腦區域活動也會隨之增加。但是，隨著研究人員提供給志愿者的信息越來越多，這一大腦區域活動的“功率因數”(FTC)突然下跌，就好像是斷路器突然爆開了一樣。對此，迪摩卡說：“競投人獲得的認知性信息一旦達到了超載點，他們就開始犯愚蠢的錯誤，并且做出不正確的選擇，因為負責做出明智決定的大腦區域基本上離開了正常工作所必須的前提。同樣的，他們的挫敗感和焦慮感也會因此高漲，大腦中負責情緒的區域，起先由背側前額葉皮質層所抑制，現在就像是孩子們見到糖果一樣，瘋狂地奔跑。而且這兩種效應是相互影響的，當信息超載的時候，人們所做出的決策就會越來越沒有意義。”

要做出完美的、明智的決定，情況往往也是如此。對于前幾代人來說，那意味著只需要勤于從參考書上查閱所需要的內容即可。但是現在，擁有Twitter，Facebook以及智能手機中諸多應用的我們，對于各種事實與觀點的獲知一直就沒有間斷過。這對于消費者獲得信息來說或許是一件好事，更不用說對于弊端揭發人以及革命分子的作用70你可以找出一輛二手車事故的歷史，一名醫生的醫療差錯記錄以及一家餐廳的健康檢查結果。但是，迪摩卡的研究結果卻表明，過量的信息正在改變著我們思維的方式，而且并不總是指向好的一面。或許你曾經為了選擇一個度假地而查詢了諸多的網站，但是最后卻因為獲得的信息太多而選擇了宅在家里。或許，當你差不多已經選擇好了自己就讀的大學時，突然間看到了老朋友發給你的郵件里羅列了一系列選擇其他大學的理由，你就會完全忘記為什么你選擇之前學校的原因。或許，你曾經被洪水般的相親信息淹沒后隨機選取了一個交往的對象，卻發現與之約會的經歷是如此恐怖。如果你曾經經歷過這些，那么你就是“信息癱瘓”的受害者。

這個問題由來已久了。詹姆斯·格萊克(James Gleick)在他的新書《信息》(TheInformation)中說，17世紀的萊布尼茨(Leibniz)就已經在感嘆“本來就異常巨大的書籍數量還在持續增長”，1729年的亞歷山大·蒲柏(Alexander Pope)也曾警告過世人“作家在這個世界上變得越來越泛濫”。但是這種后果被認為是情感和心理上的，主要是對于無法吸收外界任何信息的焦慮。事實上，《牛津英語大辭典》在2009年加入了“信息疲勞”(information fatigue)一詞。但是，隨著信息以遠超過以前，更多途徑、更為頻繁、更加堅定地涌向我們的時候，另一個后果也明顯變得讓人擔憂：從信息的“消防帶”中汲取“水分”會傷害到我們的認知效果，而這種令人擔憂并且逐漸明顯的傷害將會阻礙我們做出明智的、創造性的、成功的決定。

這項研究應該讓沉迷于短信息以及推特微博客的人們有所警醒。決策科學的快速發展表明，過量的信息會導致我們做出不客觀的選擇，以及讓人后悔的判定。研究發現，一個潛意識系統引導著我們做出大多數的決定，而這一系統會因為過量的信息而無法正常工作。另外，研究還表明，創造性的決定一般都是得益于將問題置于潛意識的層面——而當信息源源不斷地涌來時，做出創造性的決策會變得越來越困難。

決策科學現在僅僅是涉及到了人腦是如何處理信息這方面的研究，但是隨著信息過載的危害性逐漸加深，人們對于解決方法的需求也變得越來越迫切。去年，英國石油公司漏油事件發生以后，美國海岸警衛隊薩德·艾倫(Thad Allen)作為這起突發事件的指揮官，每天都要收到300到400頁的郵件、文本、報告以及其他信息。雖然不可能知道，是否更少的信息、更冷靜的評估能夠讓官方更快地考慮出堵塞油井的方法，但是艾倫在接受《新聞周刊》的記者丹尼爾·斯通(DanielStone)采訪時說，大量的信息導致了他們沒能夠在第一天就封鎖漏油海灣的上空(而這差點導致了8起空中撞機事件)。類似的信息過載也導致了埃及前政府官員的失策：美國中央情報局局長萊昂·潘內達(Leon Panetta)在國會上說，就在埃及前總統胡斯尼·穆巴拉克(Hosni Mubarak)做出挑釁性的并且散漫的演講聲稱自己不會下臺之前，他是想要宣布自己決定下臺的。美國白宮新聞主任丹·菲弗(Dan Pfeiffer)此說“你總是在事情結束之后想自己應該做得更好，但是時間并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來實踐你的猜想，你必須做出決策并且執行下去。”科學家們正在探查信息流是如何影響人們進行決策的，他們已經將之分成了以下幾種模式。

完全不能做出決策

我們收到的每一個信息都代表著一種選擇：是否去關注，是否去回復，是否在即將做出決定的時候將之考慮在內。但是決策科學已經表明，人們在面對過多的選擇時，傾向于做不出任何的決策。一個最明顯的例子來自于對財務決策的研究，哥倫比亞大學的希娜·楊格兒(Sheena lyenger)以及同事在2004年的研究中發現，人們獲知的關于退休金計劃的信息越多，參與者就會越少：當選擇數量從2個升到11個的時候，參與者比例則從75％下降到了70％，當選擇數量是59個的時候，參與者比例則下降到了61％。人們對此感到不知所措，因而選擇了退出，而那些沒有退出的人則做出了低回報的選擇——各種差勁的決策。同樣地，當人們從在線商店購買物品的時候，如果被給予的信息選項是50個而不是10個，他們就會做出低質量的選擇。楊格兒在2001年3月份出版的平裝本《選擇的藝術》(The Art ofChoosing)一書中寫道：“盡管我們說喜歡更多的信息，但是事實上，更過的信息可能會令人衰弱。當我們做決定的時候，會將大量的信息進行對比，所以當你需要應付的信息越多時，就越難做出決定。”最近幾年，商家為了迎合個人的胃口開始提供越來越多的選擇。對于芥末或者襪子來說，這或許不是一個問題，但是當事物風險加大以及信息更加復雜時，過多的選擇就會產生“信息癱瘓”。

更多逐漸縮小的回報

如果我們不顧信息洪流而應付性地做出決定，最終的結果可能會給我們帶來更大的困擾。我們越是嘗試吸收更多的信息，就越傾向于為許多不得不舍棄的選擇感到遺憾。楊格兒與同事在2006年的一項研究中分析了大學生找工作這一現象。他們發現學生收集到的資源以及各種信息(關于公司、行業、城市、工資、福利以及企業文化)越多，越不會對最后的決定感到滿意。學生們了解的信息太多了，所以有意無意總會很輕易就去想象，得不到的工作會更好。在一個充斥著無限信息的世界中，我們對于自己所作決策的悔恨變得越來越普遍。因此我們很氣惱地發現這么一個事實，那就是識別出最好的感覺變得毫無可能。楊格兒說：“即便你做出了較客觀的選擇，你往往依舊對此感到不滿意。”

關于信息回報縮小甚至負回報的一個關鍵原因是，人類大腦的“工作記憶”呈現出有限的容量，大概可以容納七個項目(這就是為什么七位數的電話號碼是如此偉大的原因)。任何超過七個項目的內容則必須被處理成為“長期記憶”，而這種記憶的獲得需要有意識的努力，比如說你為了考試而學習。威斯康辛大學榮譽教授、《征服網絡信息超載》(Conquer Cyber Overload)一書作者，心理學家喬安妮·康托(Joanne Cantor)認為，當超過七個單位的信息到達我們大腦的“收件箱”時，大腦就會努力算出什么該保留、什么該忽視。忽略掉那些重復性的以及無用的信息需要人類的認知資源和警覺性，而當信息過多時，這項任務執行起來將會非常困難。

并不僅僅是信息量會讓我們的大腦糾結，信息涌入的速度也會讓我們不知所措。永不停歇的信息流把我們訓練成為只求快速反應而犧牲了準確性與縝密思維的人。斯坦福大學心理學家克利福德·奈斯(Clifford Nass)說：“我們被訓練得喜歡立刻作出決定，即便另外的決定可能會更好一些。在商業領域，我們經常會看到這種追求速度勝過追求正確性的趨勢，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還有很多的決定需要他們去做。另外一個原因是，“迅速做出的決定相對較好”這一概念逐漸變成了一種規范。

“新近效應”打敗了“質量效應”

相對于靜止事物來說，人腦對于變化事物的敏感度則更為強烈。你的黑莓手機屏幕頂端突然蹦出了一封新郵件，這就可以稱之為變化，Facebook上的新留言也是如此。在做決定的機械性過程中，我們習慣給予最新的而不是最重要的或者最讓人感興趣的事情更多的重視。卡耐基梅隆大學的行為經濟學家喬治·洛溫斯坦(George Loewenstein)對此說：“在我們做決定的過程中，會受到很強大的‘新近效應’的影響。我們習慣于關注最新的消息，而忽視了之前所發生的一切。”如果你每小時能看30個文件，那么當你做出決定的那一刻，大部分文件給你留下的印象都會像是砸在磚墻上的羽毛一樣無足輕重，而你卻會無視29號和30號文件是否有效就將其假定為是最重要的。佩斯大學魯賓商學院的管理學專家埃里克·凱斯勒(Eric Kessler)指出：“我們被及時性和數量所迷惑，卻將其認為就是質量。驅使我們做出決定的因素也就成為了急迫性而非重要性。”

造成這個問題的部分原因是，人腦實在是不擅長關注任何一條信息。維克森林大學的心理學家埃里克·斯通(Eric Stone)曾經研究過一項評估人們詞匯技能的課題，他給所有的參與者提供了顯著的信息(符合參與者的受教育水平)以及不怎么可以預測的信息(比如“多長時間讀一次報”)。最終的研究結果顯示，人們傾向于過多地關注不怎么可以預測的信息。斯通對此評論說：“我們的認知系統，的確不會對信息給予哪怕—點點的重視。”

被忽視了的潛意識

突然冒出來的創造性決策，更大的可能性是來自于人腦對于一個問題的潛意識思考，而非正面分析的結果。所以，我們往往會在洗澡的時候容易產生各種富有創意的想法，而如果處在虛擬信息洪流中的話，獲得創造性思維就會變得非常困難。康托說“如果你讓各種信息一直涌向你，你就不能運用附加信息做出創造性的跳躍和明智的判斷。面對這樣的情況，你應該從持續不斷的信息中撤離出來，休息一下。”這會使得大腦在潛意識中將新信息與之前存在的知識整合在一起，從而產生新的連接，獲得隱藏的模式。相反，對于新信息的持續關注將會很難讓信息滲透到意識層面之下，而只有將信息置于意識層面之下，才能以某種方式結合在一起從而激發聰明決策的產生。

決策科學的最大驚喜之一，就是發現了我們所做出的一些好的決策是通過潛意識過程實現的。荷蘭奈梅亨拉德伯德大學的心理學家艾普·迪克特赫斯(Ap Dijksterhuis)曾經做過一項研究，讓被試者評測迪克特赫斯稱之為是“非常令人沮喪的信息”——四個假定出租公寓的大小、地段、房東的友好度、價錢以及其他8項特征，研究結果顯示，那些下意識做出決策的人租賃的房子相對較好(“較好”的意思是說，客觀來看，他們選擇的房子各項特征都比較好)。科學家們為了確保被試者的決策是下意識做出的，會讓他們接受有關記憶力與注意力的任務，而這樣的任務會占用被試者的大腦，從而使他們連哪怕是房子的面積問題都不能深思熟慮。

信息過量至少會通過兩種方式損害決策的潛意識系統。首先，當人們看到許多與決策有關的復雜信息時，用拉德伯德大學心理學家馬丁·波斯(Haarten Bos)的話說，“就會默認進入有意識的系統中去，從而導致他們做出較差的選擇。”其次，潛意識系統會在忽視某些復雜信息的時候達到最佳的運行狀態。但是在信息“海嘯”中會有些摩擦，我們在決定是否忽視這條或者那條信息時都會做出思想斗爭。康托說：“這種情況在上網的時候更加嚴重，查看更多的信息比坐下來思考哪條更為適合自己要容易多了。”

即便是以經驗為基礎的決策，利用的也是經驗法則，而非會導致信息超載使決策偏離正軌的，對優缺點進行分析的方法。凱斯勒說：“這種靠直覺做出的決策依靠的是內化的經驗，而更多壓倒性的信息會分散大腦的注意力，加大你們直接獲知核心信息的難度。”在一次實驗中，工商管理學專業的學生被分成了兩組來挑選股票投資組合，其中一組面對的是來自于分析師以及金融新聞的信息，另外一組則只需要留意股票的價格變化，結果后一組的收獲是前一組的兩倍。面臨信息洪流的前一組，其分析能力都被過量的信息“劫持”了，每一個謠言或者秘密消息都會讓他們迅速清盤——一個在市場上損失金錢最“穩妥”的方法。獲知的數據越多，他們越會努力去提取精華。

這就把我們帶回到了安格莉卡·迪摩卡使用功能磁共振成像掃描儀所做的實驗中去。該實驗結果表明，在你本能的、情感決策系統中發揮著關鍵作用的前額葉皮質層面對信息的“攻擊”時，搖起了“白旗”。而這一腦區與大腦其它部分相聯系，負責對傳入的信息進行加工、整合、并選擇適當的情感和運動反應。如果在決策過程中情感封閉了，我們可能對于一個決策思考過頭了，而結果會像之前文章中敘述的一樣，使我們即便是面對最簡單的任務也會做出最糟糕的決定。在一個經典的實驗中，當志愿者專注于他們剛剛評價的各種草莓果醬時，自己的偏好完全被擾亂了，他們會給自己原本不喜歡的果醬打高分，但是卻給他們之前認為可口的果醬打低分。

你該如何保護自己，使自己不會因為超載的信息影響而做出反常的決定呢?專家建議，分批處理郵件和文本，而非實時處理，這樣就會讓你的潛意識決策系統打開；避免思維陷阱，當你遇到需要評估大量復雜信息的決策時，最好系統而有意識地的進行評估；如果你從信息洪流中脫身出來，讓自己的潛意識占了上風，那么你就會做得更好，并且后悔的可能性就越小。另外，要分出輕重緩急：如果一個選擇取決于某一些標準，那么就把注意力集中在這些標準之上。有些人比其他人能夠更好地忽視多余的信息，生活中不難發現這些“知足者”，他們會在換頻道的時候發現一個可以接受的節目就停下來，而那些“貪多者”從來都不停止地持續換臺，凝視著各種信息，艱難地做決定。如果你認為自己是一個“貪多者”，那么最好的解決方法可能就是摁下你智能手機上的那個“關閉”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