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未來

近年來世界經濟最大的變革之一就是國家資本主義的崛起。20年前，國有企業不過是國家機器的一些零件。10年前，人們還普遍質疑國有企業能否取得成功。今天，很多國有企業已經成為全球各個行業的巨頭，除了在國內賺取利潤外，它們還積極地參與世界市場的競爭。2005年至2011年，有4家中國國有企業躋身全球十大新股發行案，籌資總額達645億美元。

國家資本主義是未來的浪潮，抑或只是國家集權經濟的又一失敗案例?一些評論家將去年12月在俄羅斯爆發的抗議看作國家資本主義行將衰亡的證據。另一些評論家則把矛頭指向了自由資本主義長期存在的問題，他們認為多樣化的國家資本主義正在贏得這場意識形態的戰爭。斯特恩是“服務業雇員國際工會”(Service Employees International Union，SEIU)的前任主席，他認為中國的經濟模式優于美國，并援引英特爾創始人格羅夫的話說：“美國最根本的經濟信念是，在所有的經濟模式中，自由市場永遠是最好的模式，而且是越自由越好。我們這一代美國人見證了自由市場對計劃經濟的決定性勝利。因此我們忽視現狀，盲目堅守過去的信念，認為自由市場不僅能夠戰勝計劃經濟，而且還可以更進一步改良。”

本期的封面故事提出了不同看法。國家資本主義十分善于模仿市場，以確保自己在市場中葆有足夠的生命力。它正在學習如何管理西方的理念，如何將西方企業制度應用到那些大力扶持的國有企業身上。國家資本主義的根基也比以往更加牢固，現在不僅有國家資本主義控制的銀行，億萬富翁和政治體系，甚至還有國家資本主義雇傭的意識形態宣傳者。

盡管如此，國家資本主義依然存在很多深層次的缺陷。國家如何監管自己運營的企業?如何保證國有企業不花冤枉錢?創新需要自由的實驗，國有企業如何保持創新性?麻省理工學院的斯坦菲爾德認為，國家資本主義正通過國有企業上市和并購學習“西方的游戲玩法”。他認為這使得國家資本主義的支持者成為了一個需要“自我淘汰”的統治階級。盡管如此，為了鞏固自身的政治地位，國家資本主義的支持者必須玩好“西方的游戲”。國家資本主義的未來取決于兩件事。一是部分國有企業精英的尋租行為。運營企業的管理者為了滿足私利而罔顧企業產權人和客戶的利益，造成了長期以來困擾著企業管理理論家的“委托代理問題”。在國家資本主義體系下，這一矛盾同樣尖銳。政治家們忙于政務，無暇實施監管。董事會軟弱無能，缺乏組織。國有企業究竟應該追求商業目標還是社會效益，這個問題也常讓人疑惑。國家資本主義可以借鑒的優秀案例有很多。新加坡主權財富基金淡馬錫(Temasek)就是優良管理的典范。巴西開創了國家作為企業小股東的先河。挪威保護其主權財富基金和國有石油公司免受政治干擾。然而中國和俄羅斯普遍存在一種觀點，認為國有企業保障了大批工作崗位與大量資金，這嚴重加劇了中國和俄羅斯的委托代理問題。

二是那些存在長久社會問題的國家嚴重拖累了國家資本主義的效率。中國把令人尊敬的儒家傳統與“關系”文化融合在了一起。俄羅斯沒有儒家傳統，只有裙帶關系和腐敗問題。巴西將國有企業的權力下放到企業內部人士手中，這些內部人士來自于勞資雙方。“透明國際”(TransparencyInternational)在其發布的2011年腐敗指數中，巴西排在第73位，中國位列第75位，而俄羅斯令人震驚地排到了第143位。國家資本主義往往會加劇腐敗，這是因為國家資本主義放大了國有企業所能獲得的利益。統治集團不僅控制著政府機構，還支配著大量企業資源。中國人民銀行估計，20世紀90年代中期至2008年，約有1.6萬至1.8萬中國官員和國有企業高管攜帶著約1230億美元潛逃到了國外。

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不再是21世紀斗爭的主角，主角已經換成了不同形式的資本主義。國家資本主義注定會繼續存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因此西方的投資者、管理者和決策者最好現在就開始認真思考應對之策。

看得見的手，太強壯了

全球投資者目前著迷于新興市場，因為當成熟市場停滯不前時，新興市場卻在快速增長。在大多數情況下，投資者忽視了新興市場中國家權力過大帶來的風險。國有企業的終極目標不是對其私人股東負責，而是對政府負責；政府不僅持有國有企業的多數股份，還控制著監管體系和法律體系。

這為投資者帶來了極高的風險。國有企業通常無法像普通企業那樣有效地控制成本。國有企業不僅要追求商業目標，還有達成社會目標的義務。投資者或許可以忍受這些問題，至少它們都是可以預見的。令人擔心的是那些突然發生的變故。政府可能會突然干預國有企業的運營，解雇企業高管，或是強迫企業降低價格。

西方管理者發現很難與那些國有企業打交道。他們常常落入兩個陷阱。他們要么是把國有企業完全當成私人企業來對待，結果當政治決策者調換企業老板或重新定義行業時，他們被毫無征兆地踢出局。可是當他們將國有企業看作無可救藥的二流企業的時候，他們又很可能突然發現那些二流企業收購了自己的公司，侵占了自己的市場。

過去，西方企業一直保持著攻勢；如今它們越來越多的是在抵御新興的一流國企。過去，當西方企業進入新興市場時，它們通常只挑選那些最優秀、最聰明的人才；現在它們不得不與國有企業展開競爭，～流的國企不僅能提供與外企同等的薪酬，還能帶給求職者為國效力的榮譽感。

西方企業的CEO們，則不得不需要特別關注那些施行國家資本主義模式國家的政治家。過去30年里，西方企業家獲得了更大的自由來管理自己事業。他們中的一些人甚至開始幻想自己正在“運營一個主權實體”，百事可樂的老板英德拉·努伊如此說道。但是，在中國和俄羅斯，終極主權歸屬于政治階級。

西方決策者需要做出的決定比西方的商業人士還要艱難。他們會發現自己的話語不再擲地有聲，因為中國和其他新興市場國家在多邊機構中發揮著越來越積極的作用。并且，國家資本主義在東方的崛起還可能會促使西方國家紛紛效仿。歐盟委員會企業與工業事務司的首腦已經在認真考慮是否要建立歐洲的一流國有企業，以對抗海外的“不正當競爭”。法國總統薩科齊創建了法國主權財富基金。朱尼亞克在拉加德任法國財政部部長的時候是她的首席顧問，他將法國重新煥發對國家干預的熱情歸因于中國的影響。2010年，日本經濟產業省將國家資本主義的崛起推動了新干涉主義產業戰略的出現。更有甚者，國家資本主義在東方的崛起伴隨著自由資本主義國家對國家資本主義國家貿易補貼政策的抨擊和報復，這可能會引發一場貿易戰爭。

排除以上因素，國家資本主義最大的失敗是失去了自由。國家資本主義在將企業變為政府機關的同時，集中了企業的權力，造成了企業的腐敗。國家資本主義將商業標準納入政治決策，又把政治決策引入商業標準，并將基層審議從中央政府中去除維多利亞時代的羅威是現代企業法人的偉大設計者，他視企業為“小共和國”，這些小共和國制衡著大共和國的政府權力。然而當小共和國們與大共和國合二為一的時候，自由就遭受了致命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