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吳英個人而言,死緩是一起民事案件的終審,但是對于民間借貸市場而言,改革才剛剛起步。吳英獲得了生存的權利,我們只能希冀,民間金融能與她一起迎來自己的新生。
拉伸了5年的吳英案,還沒有隨今年5月的“死緩”而宣告徹底結束,11月末,作為“案中案”的吳英近億房產被賤賣一案,在吳英服刑的浙江省女子監獄開庭,這起被吳英父親吳永正斥為“吳英案的導火線”的案子在吳英被宣判后遲遲開庭,不由讓人再次覺得吳英案的復雜與吊詭。
但這次“尾聲”引起社會各界關注的程度,已經遠遠不如春夏之交那段由最高法為吳英定生死的時刻,一起“億萬女富豪非法集資案”,恐怕誰也沒曾想到,成了社會各種階層和聲音博弈的平臺,而2012年浙江大批中小微民營企業由資金鏈斷裂而引起的倒閉,則在審判的時刻成為了需要官方參考的注腳。
吳英的“死去活來”,在命懸一線之間,將中國社會民間金融的黑夜,劃出了一絲星光,目前這絲微光是一顆流星,還是黎明前的征兆,誰都不敢保證。但對于黑夜里的人來說,再弱小的光線,也能帶來希望。
中國社會對剛剛完成了換屆的政府所寄予的期望之一,就是繼續推動改革。金融體制作為中國漸進式改革過程中所留下的最后幾個難題之一,在理論準備早已完成的前提下,有立有破的破冰是必然趨勢。我們身處一個市場經濟仍有待發育完善的特定歷史時期,一個民間金融功罪交集的時代,一個經濟快速發展推動的對資本的渴求和現行資金供給體制之間的沖突已經尖銳化和公開化的時期。正是這樣一個微妙的歷史節點,才讓吳英案成為了中國社會民間金融問題的爆發點,從這一點上講,吳英是幸運的。
不過以后可能還會有成千上萬的人比吳英更加幸運,雖然他們其中一部分人可能仍然會為自己違反國家的金融法律而獲罪,但至少,不會再有牽強的罪名落在頭上,而且他們很可能不會再像吳英那樣在監獄里度過余生。
如果更樂觀點,這些人也可能受益于制度改革,或是以破產結束,或是干脆成為新中國歷史上第一批民曹銀行家,將民間金融徹底納入陽光普照之下,與現代金融制度接軌,誕生中國的投行,也使得更多的創業者和企業受益。
民間金融的禍與福,仍舊取決于政府看待它的角度。
當古老的民間金融形式遭遇尚還壟斷的金融體制
如果放在5年前,吳英的“財技”天賦簡直可以讓這個文化水平不高的80后成為年輕人創業的榜樣,本色集團的橫空出世,簡直堪比一天建成了羅馬。推動吳英從個農村小女子迅速成為地區年輕女首富的,則是當時宏觀穩定的經濟形勢下,那些缺乏投資渠道的民間資金。
民間金融和正規金融兩個市場的長期并存是不爭的事實。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研究員,天則經濟研究所研究員、副所長馮興元作為浙江人,對中國東南沿海社會的民間金融歷史相當了解,在2006年政府頒布政策開始進行農村小額金融貸款試點時,他就曾明確地說,浙江、福建自古百姓就頭腦活絡,“抬會”等民間金融形式從明清時代就已經有了,遠非今天才出現的新動向。早在1980年代,浙江的民間金融規模已經十分龐大,時至今日,由于缺少統一的監管機構,對民間金融無法進行科學的統計,但是估計僅浙江一個省的民間流動資金大約在一萬億到兩萬億之間,民資洶涌。行至浙江的許多小縣城,可以看到滿街俱是打著當鋪、一分利寄賣店、投資咨詢公司旗號的民間借貸中介。
2006年的農村小額金融貸款試點曾著實被媒體關注了一陣兒,也一度被視為國家要開啟金融改革的信號——這個年份,也是吳英與本色集團“爆發”的巔峰。
而6年之后的經濟下行形式下,從浙江到廣東,小微企業哀鴻遍野,昔日的地方女首富在大悲大喜中迎來了自己尚還年輕的“而立”。
根據《浙江省非金融機構借貸報告》,2010年全年,浙江全省共立非法集資類案件206起,2011年以來,由于國內外經濟形勢再度緊張訴至法院的民、司借貸糾紛案件又進入一個新高潮。
正如美國經濟學家海曼·明斯基所描述的那樣,經濟好的時候,投資者傾向于承擔更多風險,隨著經濟向好的時間不斷推移,投資者承受的風險水平越大,直到超過收支不平衡點而崩潰。目前中國的民、司借貸糾紛,絕大部分并非是單純的金融詐騙,很多人涉及民間借貸的初衷,仍是為了投向實體經濟。例如經濟高增長期,資產價格也會隨之上升,最典型的便是房地產市場。這就是中國民間金融目前隨著國家宏觀經濟形勢起伏的“潮汐規律”。當民間金融正常運行時,相關部門默許它存在;當出現問題時又嚴厲制裁,這個惡性循環應該到了進行反思的時候了。浙江省金融法學會會長,浙江大學光華法學院教授李有星說,“企業虧損或者資金鏈緊張是經營中的常事,這個時候我們的金融體系是不是應該為企業提供保障?這是制度建設中需要嚴肅對待的課題。”
浙江省政協常委、浙江工商大學金融學院院長錢水土說,改革開放已經30年了,但金融業總體上來說還是個相對壟斷、高度管制的行業,金融市場還沒有完全開放,利率還沒有完全市場化,企業尤其是民營企業融資從正規的渠道沒法滿足,肯定要尋找其他渠道,可以說沒有民間金融就沒有民營企業今天的貢獻。
可以說,在現有的資金供給制度下,民間融資必然存在。因為銀行的資金供給里面,它的對象就鎖定了,會有大批人拿不到銀行的資金。但是拿不到資金不等于不發展、不做生意,不投資。這樣的結果是,一方面許多企業從正規渠道不能以市場價格借到錢,另一方面是地下金融市場極度活躍但也極度危險。
浙江省2011年底對2835家企業曾進行問卷調查,在“貴企業從銀行貸款曾經遭遇”選項中,15%被拒絕貸款或者貸款額度被壓縮,13%被要求拉存款。
在“從銀行獲得貸款需要接受何種條件”選項中,16%表示需要購買保險等理財產品,25%表示有較大幅度利率上浮,12%表示需要支付顧問費、咨詢費等費用,26%表示所抵押的資產需要接受指定單位的評估并承擔評估費等費用,僅有不到14%的企業表示不需要接受附加條件。
同樣對這2835家民營企業進行的調查顯示,9%的企業表示“經常從民間高息借款應對資金周轉”,47%的企業稱“偶爾為之”,半數以上的企業涉足過高利貸。
據了解,在正常年份,民間借貸般維持在15%~25%的年利率,銀根縮緊的情況下,則高達60%甚至更多,這也是資金鏈斷裂、非法集資案件爆發的前兆。這個特點在“吳英案”中表現得淋漓盡致,甚至還發生了資金鏈斷裂后的“惡性追索”事件——就是本文開頭提及的“案中案”。
馮興元在吳英終審之前剛剛為社科院完成了對16個民間金融集資案例的研究,他說:“現在怎么去解決吳英案和民間集資案?一是要以疏為主,二是應該把民間金融視為金融秩序平等的部分。我們的金融秩序本身是有缺陷的,不是吳英破壞了金融秩序,是她填補了金融秩序的空白。”
“民間金融的定義就是游離在金融監管當局監管之外的金融形式。我們要放開銀行的進入。你想‘吸收公眾存款’?可以,只要符合最低核準條件,政府就核準你開設自己的銀行。你也可以從別人建立的私人銀行里面借錢,如果這么做的話可能會更好一點。”馮興元在自己的博客里寫下了這樣的批注,
對于吳英個人而言,死緩是起民事案件的終審,但是對于民間借貸市場而言,改革才剛剛起步。吳英獲得了生存的權利,我們只能希冀,民間金融能與她一起迎來自己的新生。
必然的案件標本立場撕裂中的斑駁陸離
我們原本設想,假如2012年沒有“吳英案”,那么事關這切的討論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