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個3月,俞敏洪格外匆忙,他背著雙肩背包在各種場合宣講著他的新主張。甚至他開始革自己的“命”:一個最爆料的言論是,他提倡中國應該從官方大大降低英語學習和英語考試在學生成長中的重要性,要求把英語分數占比降低。這難道不是和新東方的發展相矛盾?到底是做戲還是作假?
作為民辦教育先鋒,新東方集團董事長俞敏洪一直是以“斗士”形象示人。新東方好端端的上了市,他開始跳出來發“牢騷”,說自己被資本“脅迫”了,說自己不過是想做個“校長”。多年以來,那個他“想成為的他”和“不得不成為的他”一直在進行著激烈的搏斗。
“如果你們遇到不允許學生讀課外書籍,只是為了學生考高分,自己拿獎金,這樣的老師就應該被處理!”面對4500名下至小學上至高中的學生們,俞敏洪3月底在揚州新東方發了狠話,他說現在中國的教育完全把學生的終身競爭力放到腦后了,考慮的都是眼前的利益。同時,他還灑脫地表態,這件事可能也有新東方在推波助瀾。
眼下,民辦教育培訓機構的領導者們正在經歷一場選擇良知還是無邊財富的拷問。業內人士判斷,小升初相關培訓機構與體制內學校勾結形成的利益鏈條,是北京小升初競爭殘酷,導致孩子們無力承受的根源所在。
這里貯存著巨大財富空間,小升初的相關培訓市場就已經足以支撐數家上市公司。據21世紀教育學院3月發布的數據,預計到2012年底教育培訓市場總值將升至9600億元(年復合增長率12%),相當于2008年全國實現土地出讓總收入的數額。
不停給學校送禮,請客吃飯,維護和占坑班、學校之間的人情關系,把孩子們成批地推入拔苗助長的漩渦,還是能夠略有良知地為孩子的終身競爭力做一些考慮?在獲得巨大市值還是人們的尊重之間,大型教育機構有沒有可能把天平的準星做一些調整?
和成人教育培訓不同,青少年課外輔導及相關的教育培訓承擔著青少年人格教育的重要使命,在傳遞什么樣的價值觀,在如何對待世界及生命的問題上,教育培訓機構作為新興力量,是否可以為之作一些貢獻?
如果教育培訓創業家僅僅是資本迷醉的幻想家,沒有基本的教育理念,那么中國的教育培訓行業將會走向何方?
教育普遍急功近利
收入高不應與價值觀相悖
“小升初”培訓業務已經成為一些教育類民營公司的主營收入。
龍文教育是繼學而思在美國上市后,力圖成為首家在A股上市的教育培訓機構。正當他們在這條路上飛奔之際,媒體爆出龍文學校部分地區教學資質不全,質量下降等現象。公司去年底獲得國內教育產業最大的一筆股權PE投資4.5億元,為了履行類似于對賭協議的“業績激勵計劃”,“在上市之前,達到2000個分校”。因此龍文教育加速鋪點,目前其在廣州已擁有約70家分校,遍布各個區。
這種外部的培訓利益鏈條長期運行,已經反過來作用于體制內教育。有的學生家長告訴我們,現在上哪個小學都一樣,因為老師只講最基本的內容。比如,老師只講到一元一次方程,但是考試會考一元二次方程。一元二次方程去哪里學?當然是倒逼著孩子到校外培訓機構去。
以前從小學到初中的數學內容,現在被全部擠壓到小學期間完成,孩子花了大量的時間學習奧數、英語,擠掉的都是和當下的競爭力無關,但和終極競爭力息息相關的東西。
據北京艾索市場咨詢公司2007年初進行的專項研究,北京城區兒童總體上培訓班的比例為1/2,也就是說北京市的兒童市場有約80萬人的消費者,4~6歲兒童參加培訓班的比例約占四成。小學階段有近2/3的學生參加培訓班。
在培訓班類型中,兒童參加最多的是英語培訓班,約有2/3的兒童會選擇參加;其他培訓班多屬于興趣類型,美術、音樂等人數較多的培訓班,也只有大約1/4的兒童選擇參加。
俞敏洪對現有的教育思路有著刻骨痛恨:死記硬背的東西吸收得淺,背完了考試,考畢就扔掉,學生們一路背到高中,一畢業,所有的公式、數據、文章全都忘了,所有的目的都是為了完成考試。
古人背東西是為了修身養性,為了有一輩子的競爭力,而中國的教育只是為了有一段時間的競爭力,以考上大學為目的。這導致了幾百萬大學生的迷茫。
學生成績和培養學生終身競爭力是矛盾的嗎?這也正是俞敏洪正在思考的問題。他認為在社會上生存,必須要迎合這個社會的規范和標準。中國大的體制不變,民間力量是變不了的,沒有任何辦法。大的體制要改變,短時間內也是非常難的。在體制下如何進行延伸的問題是目前民辦教育培訓機構所應探索的方向。
楊林柯是西安一位中學老師,最近她寫就的“萬言書”在網絡上流傳甚廣,她和學生們的經歷恰恰佐證了俞敏洪的思路。
楊在課上要求班里的學生必須閱讀課外書籍,不但跟學生們講自由思想、獨立人格,還講如何培養自己的終身競爭力。楊林柯教出來的學生,語文成績一直在西安是最高的,而且全班成績都高,因為老師沒有過分強調最優秀的學生,而是要求前幾名和后幾名學生共同提高。
這讓俞敏洪更篤信這一理念,在新東方開會時他跟管理者們強調,公司的收入高,利潤好,這和弘揚新東方的正確價值觀是不會有矛盾的。
心理思維決定成才
教育人才要“三道合一”
當小升初形成的利益鏈讓所有適齡孩子和家長焦灼不堪時,和俞敏洪一樣的很多教育者和他們的機構已經開始從不同側面踐行對孩子終身競爭力的培養。
定安里小學原本是一所名不見經傳的小學,以前甚至遇到招生難題,老師要到周邊小區鼓動大家入學才能填滿教室的座位。但現在要想進定安里小學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它的禮儀教育和中醫班作為兩大亮點,很多家長多是沖著這兩項教育來的。
楊志勛教授就是中醫班的授課人。他是清新中醫診所的所長,也是北京市政府顧問。
在小學和幼兒園開課之前,楊教授在自己開的清新中醫診所開始免費開設中醫班。階段性的碩果已經顯現,從楊志勛的中醫班走出去的少年,大多在學校擔任班干部,有很多個班長、大隊長,其中能診脈的孩子在學校里受到老師、校長的喜愛,常常把孩子們拉過去給自己診脈。這些孩子和同學的關系都非常好,因為他們從這里學會了包容,學習都很優秀,但是并不感到辛苦。
參加清新中醫的免費培訓班,既不能享受中考加分,也不能換來什么證書,但70多個孩子已經至少堅持學習了三四年,其中最長的已經堅持了五六年。“在這里我學到了很多中醫醫學知識,而更重要的是中醫里非醫的部分,包括如何做人、如何思考、如何調整心態”,這是一位名叫薛嘉毅的13歲孩子寫在筆記本里的一句話。
楊志勛出生在中醫世家,曾是國家科委的專家。他在多年的工作中研究過20多位世界頂尖的科學家,也與眾多杰出人物共事過。在這個過程中他體會到一個人的成功第一來自于心理,第二來自于思維方式,最后需要有強健的體魄。起初對這方面的認識模模糊糊,直到他接觸到了《黃帝內經》,他覺得自己的生活體會和古籍經典產生了相互印證,在思維上更通透了。
楊志勛悟出了教育人才所必須要具備的“三道合一”:做人之道,健康之道,成才之道。
這些經歷讓楊志勛在退休后希望能夠從小給孩子們進行一流的思維訓練。比如,學習中醫五行時有很多復雜的關系,楊教授讓孩子畫出關系圖來表現出他們的思考,他提倡用思維關系法把因果關系搞清楚。
教育沒有彎路可走
要有肯犧牲利益的先行者
中醫班的孩子也像其他孩子一樣,為了應對體制內教學不得不上奧數班,但是家長們都會先征求楊教授的意見,在實踐上也力保中醫班的課程,如果孩子有特殊情況不能來,家長們都會在課上好好記錄,回去給孩子補課。中醫班的家長們對學中醫的興趣比孩子還大。
楊教授經常跟大家講,人的一生如果能夠跟上一個好老師那是成功的開始。楊教授的成長過程當中,身上結合了諸多優秀人才的智慧,在這里能夠接受的熏陶,在其他地方不一定學得到。
所以無論是學生還是家長對清新國醫的課程都非常珍惜。冬季如果開設寒假班,學生和家長們就都不回老家,就為了能有機會聽楊教授講課,就因為他們知道遇到這樣的一個好老師并不容易。
有了像楊教授這樣一流的人才投身教育事業確實是孩子們的幸事。對于中國教育優秀人才的稀缺,新東方教育科技集團助理副總裁謝琴深有體會。
1999年,當時還在大學讀書的謝琴因為愛好成為了一個英語培訓老師。那時教授幼兒園孩子的本科生極為罕見。
多年前,謝琴在香港走訪了一家幼兒園,園長介紹自己是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的教育學博士,這讓當時的謝琴感到非常震驚:別說世界一流大學的博士,就連中國普通高等院校的研究生都不一定愿意去當幼兒園的園長。謝琴發現在國外越是從事低幼教育的人,越是學歷高,在中國剛好相反。在這一點上,我們發現中國對于教育在某種程度上是不夠重視的。
不過開始投身于幼兒教育的優秀人才正在越來越多。耶魯大學人類學博士王甘1998年歸國后,苦于給自己的孩子找不到幼兒園:大部分幼兒園要么紀律過于嚴明孩子無法自由發展,要么就是“洋幼兒園”多為外國教師,孩子難以接觸到中國文化……思慮再三,王甘決定,為了兒子,自己開一所幼兒園。這就是聞名北京的幼兒園——小橡樹的由來。
和小橡樹齊名的還有芭學園,創辦者李躍兒本是畫家,曾入圍“中國油畫三百家”。通過教孩子畫畫,她發現可以讓孩子全方面獲得飛躍式的進步,于是有了深入涉足幼兒教育的想法。
教育的對象是人,在一個人身上的教育失敗了,對這個人而言,就是毀了他的一生。所以李躍兒說,“這件事沒有補償的機會,所以需要在這方面有靈氣、有悟性的一個人去全身心地致力于這個事情的研究和探索,并把他的經驗分享給別人,讓別人不要走彎路,因為教育沒有彎路可走”。
楊教授認為,現在教育偏重于提高人在技能上的競爭力,是謀生。謀生是追求生活水平的提高,求生是追求人的生命質量的提高。謀生是必須有的,但是是為求生服務的。教育面臨著要從生態文明的角度,重新審視咱們的教育理念和方針。不只是現有教育的延伸,而是要站在人類的高度,從時代的角度重新審視。這是整個社會面臨的問題。
俞敏洪堅持認為,因為考試,所以學生不能夠具備終身競爭力,不能實現正確的方法,是很多沒有出息的老師或者是教學能力非常弱的老師的一種借口。“既然中國的高考體系不能改變,而且改變可能確實會帶來更大的社會問題,教育機構要想辦法在這個框架之內如何同時變,老師在變,并由老師逐漸推動,慢慢讓教育體制也跟著變,我覺得這是中國解套的辦法。”
“醫、教代表了一個社會形象,如果醫生也都變成商業化了,老師也成了老板了,我認為這個國家麻煩就大了。我們的公正形象沒有了,歷史上任何事物的發展總有一批先行者,這批先行者有時可能需要犧牲物質利益,甚至生命。”楊教授說。
我們問他:您是在做這個犧牲者嗎?楊教授說:“我不是犧牲者,我也是受益者,為什么受益?首先教學逼著我對《內經》的理解往前走,這就是我最大的收獲。至于我的物質生活會怎么樣不重要,是否犧牲看他的價值觀。”
“人有的時候很奇怪,有時候我覺得一輩子所經歷的可能就是為了今天所做的事情。”楊志勛教授告訴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