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薩爾》史詩中的降生授記母題解析

摘要:《格薩爾》史詩的每部分故事情節都離不開授記情節，文章以英雄降生前后為線索，認為《格薩爾》史詩的降生授記母題可分為：阿彌陀佛對觀世音菩薩的降生授記母題，上師、山神、居士分別對嶺部各重要人物的降生授記母題等，并對之加以詳盡分析。

關鍵詞:《格薩爾》;母題;降生授記

“母題”是一種名詞術語，是神話、傳說、民間故事、民間敘事詩等敘事體裁民間文學作品內容表述的最小單位。[1]“所謂的史詩‘母題’即指許多不同內容的史詩相似的‘情節結構’。既有利于揭示史詩古老的文化內涵，也有利于不同民族史詩的比較研究。”[2]在《格薩爾》史詩的每部故事中都有相似的授記情節，可稱為授記母題。

“授記”之意，據《藏漢大辭典》:授記是預言的舊譯。[3]在《佛學詞典》中解釋道：（1）授記，密宗中的授記，是阿阇黎作如來相，左拳平心握袈裟角，右手結為施無畏印，誦頌咒云：‘初三有惡趣，為滅三有敵，金剛薩埵佛，我為汝授記，某甲金剛達塔伽達悉地三味耶當，布惹布嚩娑。’為修投花所中如來相之弟子授記。（2）授記者，預言者。[4]從中可知，授記和預言的概念是基本相同的，都含有事前推測未來的論斷的意思，只是在宗教術語中常用“授記”一詞。授記母題貫穿在每一部《格薩爾》史詩中，在史詩中起著至關重要的引導式作用。從《仙界遣使》到《降生篇》再到中間的每一部降伏妖魔，征戰沙場，抑強扶弱的部本，到最后的《回歸天界》，授記在每個部本每個章節間起著穿針引線、恰到好處的銜接作用，使整個龐大的史詩顯得的紊而不亂。除此外，研究授記母題，可以更清楚的了解藏族宗教中的各類神靈以及古代藏族人民的宗教信仰，審美觀念等。由于《格薩爾》史詩卷帙浩繁，規模宏大，筆者閱讀有限，只是通過史詩中的部份內容，來歸納《格薩爾》史詩中的降生授記母題并加以解析，以求方家指正。

《格薩爾》史詩大致情節為：由于五濁惡世的野蠻眾生，陷入苦海不能解脫，特別是雪域藏土，到處戰亂紛起，民不聊生。大悲觀世音菩薩心發慈悲向阿彌陀佛祈請，受阿彌陀佛授記指點，前去派蓮花生大師尋找神子圖巴嘎降臨人間。由于神子的特殊身份，降臨人間需要非凡的父母，蓮花生特地找尋龍女雅噶孜丹為神子的母親，僧倫為人間父親，格卓山神為念神父親，誕生地為雪域花花嶺地。蓮花生大師在神子降生前允諾圖巴嘎，各路神靈會通過賜予授記指引他在人間完成利眾事業。于是圖巴嘎誕生嶺國，幼兒時期取名“角如”，在神靈授記下通過賽馬成為世界雄獅大王格薩爾，從此帶領嶺國三十英雄八十大將征戰沙場，降伏四方妖魔，抑強扶弱為民除害戎馬一生，最后在神靈的授記下安定三界功德圓滿回歸天界。

英雄降生是史詩的龍頭，而降生授記則是英雄降生的關鍵所在，格薩爾王為何要降生到雪域嶺地，偉大宏偉的史詩產生的原因也在于此。降生授記母題可分為以下幾個小母題：

一、阿彌陀佛對觀世音菩薩的降生授記母題

在《天界篇》第一章里，生活在五濁惡世的野蠻眾生，罪孽深重，陷入苦海不能解脫，特別是雪域藏土境內，到處戰亂紛起，災禍肆意，民不聊生。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看此凄慘景象，無法忍受，為眾生解脫苦海便向西方極樂世界的主宰阿彌陀佛祈請，阿彌陀佛便授記于觀世音菩薩：“……三十三天宮里，父名拉欽沃丹噶，曼達拉孜是母名，德喬昂雅是其子，他同妻子居瑪孜，空樂合和而化生，不動大悲光明中，成就加持一童。這位神童非一般，聞者歡喜見高興。讓他下凡瞻部洲，能度難化有情眾生。藏土眾生得幸福，解脫惡趣無疑問…”[5]從阿彌陀佛的授記中我們便可清楚知曉，神童的降臨是為度化有情眾生，使當時生活在水深火熱的藏土眾生從苦難中解脫，過上幸福太平的日子。還可知格薩爾未降生之前非同尋常的身世：他是天界的一位叫做圖巴嘎的神子，是拉欽沃丹噶（白梵天王）之子。這也為史詩中格薩爾王半人半神，人神相結合的形象埋下了伏筆，也更好的為其在人間不同于凡人的，具有超自然的各種幻變能力，又可以超度戰爭中逝去的眾多亡靈以及在地獄里也可以把亡靈引向極樂世界的，光輝神秘的神性一面作了解釋。

二、上師、山神、居士分別對嶺部各重要人物的降生授記母題

對于一個負有神圣使命的奇特神子的誕生，在降生地定會有各種奇瑞的征兆，而授記則是最為圣神最能明知將要發生的一切事情。在《天界篇》第二章里，便有上師、地方神對嶺地各大人物的降生授記，這對神子誕生嶺部落奠定了光輝的基礎，也為后來超同怕失去權力趁格薩爾還是幼兒“角如”時便進行陷害作了鋪墊。此降生授記母體細劃分為以下幾個小母體。

（一）蓮花上師對總管王的授記母題

神子圖巴嘎要誕生嶺地，嶺地人們自然要有足夠的福分來迎接這一盛事，所以蓮花生大師對總管王賜予授記，為神子圖巴嘎誕生嶺地作了祥瑞的開端。史詩中絨擦查根是嶺地三十名英雄，三十名頭目和三十名有權勢者的總頭領也叫總管王。一晚，他在做了一些奇特預言夢境后，又夢見西南方的天空中飛起一片彩云，云頭上有位頭戴蓮花冠的喇嘛，坐下騎著一頭白獅子，右手拿著金剛杵、左手握著天杖，有一位身穿紅衣衫，頭戴骨飾的女子引路，來到他面前，同聲說道：“總管王別睡快起身！天已黎明東方亮，太陽已照普陀山。若想陽光照嶺地，庸人貪睡沒好處，我有話說請你聽…紅皮的香柏做主料，筑起十三座煨桑壇，戰神的業旗做主旗，吉祥的旗樹十三面。多聞的披風為主體，十三種招福要健全。具有福德的大頭領，彌欽倫珠他作主演。共慶吉祥的舞蹈場，一共要圍繞十三圈。具有福德女眷中，嘉洛噶薩為主唱，祈請發愿之歌曲，一共要唱十三章。冰糖紅糖為主體，素食要擺十三盤。藏土定有好征兆，嶺地勢力必擴展。…”[6]蓮花生上師在授記中明確告知總管王要擇取吉日召集嶺各部落百姓進行莊重的煨桑祈福儀式。“桑煙飄向空中，為天空神靈來煨桑，神靈被染的晦氣，愿從今日起被驅除；火焰升向虛空，為虛空念神來煨桑，念神被染的晦氣，愿從今日起被驅除；火星旋落在地上，為大地魯神來煨桑，魯神被染的晦氣，愿從今日起被驅除。愿護神及其眷屬，驅除昏聵精神佳，為除去昏暗而歡暢。沒有桑煙驅不走的昏暗，沒有沐浴洗不凈的東西。”[7]這是蓮花生大師的一段煨桑祈禱詞，從中可知煨桑的目的是為了使“神魯念”三界神靈得以驅除晦氣，保持潔凈。若是神靈保持旺盛實力，自然煨桑的人們就會得到神靈的佑助。所以，自古至今在藏族人民生活中，人們為順利完成將要去做的事情或者達成心中的某個愿望都會進行潔凈的煨桑儀式，如果是為集體利益，除了莊重的煨桑儀式外，所有人們都會盛裝打扮載歌載舞幾天幾夜，來祈請神靈的降福和佑助。而十三在藏區是個吉祥的數字，因此所有供奉物品都會準備十三數。

（二）蓮花上師對唐東杰布喇嘛的授記母題

在《仙界遣使》第二章中，總管王做了奇特的授記夢后，自然要迎請一位尊貴的喇嘛來解夢，也正是喇嘛的解夢，昭告了嶺國人們將有神子誕生的喜訊。在史詩中唐東杰布身為喇嘛，其身份尊貴，名聲顯赫，時常云游四海度化眾生，其行蹤世人難以了知。總管王也為迎請唐東杰布喇嘛來嶺地解夢兆而犯難時，唐東杰布在一陣光凈的感覺里，蓮花生上師及時來授記，告訴他：“智慧之兒快去查堡南宗，眾生事業在嶺地。”[8]于是，唐東杰布喇嘛便不請自來，為總管王解夢告知將有神子誕生，也為嶺部落眾生講經說法，弘揚利眾事業。據史書記載唐東杰布是約與宗喀巴大師同時代的人物，于1385年出生于后藏地區昂仁縣沃迦拉孜，屬于香巴噶舉派，云游印度，漢土及康藏各地區，修寺造橋，創建藥王廟，編定藏劇，精通醫藥，后卒于康區內烏齊。歷史上的唐東杰布與史詩中唐東杰布的尊貴形象是沒有出入的，但問題是，在歷史上唐東杰布是與宗喀巴大師差不多同時代的人物，而我們說格薩爾王的生卒年為（1038年-1119年)，史詩產生于公元十一世紀左右。從邏輯上說這個時間段比唐東杰布產生的年代早了許多，這是何因？是由于唐東杰布是個偉大高貴人物，故在史詩傳承過程中，有人為因素把對其的信仰加入到了史詩中，使他的光環也能在史詩中閃耀，同時也能增添史詩的魅力，又或者這是出于一種便于史詩在某個佛教教派或地區立足與傳承的需要？這只是作者的猜想，此方面還需進一步研究和考證。

（三）瑪杰奔熱山神對彌欽的授記母題

史詩中彌欽·杰慰倫珠是嶺部落最具福分，身份高貴的長者，而瑪杰奔熱山神是嶺地山神中身份顯赫的一位。在《天界篇》第二章十六頁上，總管王為解開夢兆派使者去送信，而在送信者未到之前山神瑪杰奔熱便對彌欽作了授記。“彌欽˙杰慰倫珠做了一個夢，夢見一位黃人，騎著一匹黃馬，頭戴螺盔，身穿金甲，周身閃耀著威嚴的光芒。他自稱是瑪杰奔熱山神，對杰慰倫珠說道：‘你不要貪睡快快起身！嶺地六大部落公眾的那個緣起，是福還是禍，全在你一句話上，快去迎接前來送信的人吧！’”[9]從這簡短的授記中可以知道，彌欽杰慰倫珠在嶺部落的地位極高。參與如此重大的，事關嶺部落的事情，又有神靈來降旨，彌欽感覺事情的緊急與重大，所以不敢怠慢立馬動身。史詩中的瑪杰奔熱山神是藏族“世界形成之九神”的一員，也是四大念神的成員：“四大念神是指東方的瑪杰白姆熱，身穿水晶甲，騎白馬，持帶有旗幟和珍寶的長矛，他的伴神有瑪系兄弟的眾伴偶。…南方的念神伊杰瑪奔…西方念神是念青唐古拉山神…北方念神是俊卿唐熱念…”等。還有“苯教徒也把瑪卿伯姆熱作為自己的神靈，稱為瑪念伯姆熱，認為他是苯教的護法神，是雍仲苯教教義的維護神。苯教徒把他描繪成揮舞長劍，騎一頭綠松石鬃毛的獅子或馬的白人。”[10]佛教與苯教都視瑪杰奔熱神為自己的護佑神靈，對瑪杰奔熱神的形象描述也是基本相同，都是騎白馬的白人。但在史詩中瑪杰奔熱神是騎黃馬的黃人，這也說明藏族各類神靈在不同時期在不同教派中有不同的化身。

（四）居士覺欽冬惹對嘉洛頓巴堅參的授記母題

嘉洛頓巴堅參是嶺部落最富有的牧場主，是嶺部美女珠牡的父親，在眾人中也最具權威。《天界篇》第二章十七頁上，總管王為解夢給其送去了信件，恰好嘉洛頓巴堅參也做了授記夢。那天夜里，他睡在自己的大帳里，做了一個夢，夢見一位自稱是居士覺欽冬惹的白人，他頭上包著綢頭巾，手里捧著裝滿珠寶的盆子，騎著一頭名叫雪山逞威的神牛而來。那神牛對他說：“富人嘉洛勿貪睡，睜眼把門口看一看！聽聽門口佳音你心愿成。快樂幸福的白嶺部，大計得失如何你自知。”[11]這里的居士覺欽冬惹便是藏族神靈中的四大念神之一：“北方念神是俊卿唐熱，這位神靈與我們上面提到過的‘世界形成之九神’中的‘上部覺娃覺卿’是同一位神。他是一個身穿‘棱虛’和黃絲衣的黃衣神，騎一匹綠松石鬃毛的快馬，持一個輪子和一支縛旗長矛。”[12]居士覺欽冬惹與瑪杰奔熱神一樣都在藏族神靈中占有一席地位，是藏族神靈中是非常有名的一位居士。他在史詩中是以白人的形象出現，而在藏族神靈中被描述成穿黃絲衣的黃衣神。

（五）對龍女果姆的授記母題

作為魯族龍王之女的阿媽果姆（雅嘎孜丹），其身份地位特殊，被蓮花生大師選中作為神子誕生人間的母親，便用精心布置的良策使龍王將雅噶孜丹小龍女敬獻給了蓮花生大師。而果姆在人間又因離家而傷心難過的在湖邊呼喚龍王，與父王傾訴后便進入了夢鄉。在夢境中，一朵白云從西南方飄來，降臨到她的眼前，上師鄔金蓮花生將一柄五股金剛杵，置于龍女頭頂，便用梵音賜予了授記，在授記中告訴她：“…不是今歲是明年，明年初到夏季時，星象時運都吉祥，有位非人天神子，他將下界來投胎，屆時進入姑娘體。他是黑頭人類王，為伏黑魔來人世…”[13]蓮花大師的授記，使龍女心情頓時舒暢，知道了自己來到人間的重要使命，便沒有了之前的悲傷對生活充滿了信心與希望。

（六）蓮花生大師對嘉洛的托付授記母題

蓮花生大師用智慧在龍界得到龍女雅噶孜丹，但神子降生的時機還未到，于是用自己的帽子占卜托付龍女的人家，這帽子因為緣起落到了果部嘉洛頓巴堅參的帳房上。而剛好那晚，嘉洛頓巴在夢中見到一位光團縈繞身體的白人，交給他一只裝滿甘露的寶瓶，并賜予授記：“明日早晨，不管誰到你家門口，也不管他說什么，你都要接受，日后定會得到大的成就。”[14]次日，便有蓮花生大師和龍女以及龍女所帶的各種龍族寶物來到嘉洛門口，蓮花生大師對他賜予授記：“…雅噶孜丹龍姑娘，做你熱洛頓巴女。廷肖袞古大龍帳，做你地財存寶庫。十六大部龍經卷，作為你家供養處。福運犄角龍母牛，作為熱洛你家畜…有朝一日主人來，姑娘財寶讓帶去。在此一段時間中，龍女苦樂全靠你…”[15]于是把龍女及其寶物托付給了嘉洛頓巴，龍女在那生活了整三年。這種托付授記現象，在藏族歷史長河中也有記載，在吐蕃贊普拉妥妥日寧贊執政時，據《西藏王臣記》“當時在位時，某日，忽從天空降下《諸佛菩薩名稱經》、黃金寶塔、《寶篋經》、心要六字大明咒、旃陀羅嘛呢印模等，落于雍布拉崗宮頂樓之上。并從空中做授記云：‘過五代后，將有能解斯義者出世。’王亦佯作不識之狀，奉為神物，藏內庫中，名‘寧布桑瓦’，獻呈供品而供祀之。”[16]‘寧布桑瓦’是指玄秘神物。雖然佛經內容沒人知曉，但從天而降，又有聲音賜予授記，贊普便以神物供奉起來，故后人對此時期稱之為佛教傳入西藏的開始。

以上最尊貴的蓮花上師，最有地位的山神和居士，分別為嶺部落最有威望的總管王，最有道行的喇嘛，最具福份的彌欽，最富有的嘉洛，最美麗的龍女賜予了神子降生前的授記，這足以說明將要誕生嶺部落的嬰兒即格薩爾的非同一般。從這一授記母題中，我們可以知道，當時生活在苦難中的人們，無法自己征服這些來自外界與自然界的威脅，從內心渴求一位有著超凡能力的神人來作救世主，“上有神下有魯中間有念”是自原始藏族人們以來不管是苯教還是佛教都一直所信仰的觀念，而神子圖巴嘎將要轉世的格薩爾王便是天地念神共同孕育的結晶，是集于藏族人民信仰的精華。他誕生前的這些授記，就如同行走于荒漠的人遠遠地看到了水源，生的希望變的如此迫切與強烈，為當時生活在戰亂苦難中的雪域人們播下了希望的種子。

注釋:

[1]姜彬主編.中國民間文學大辭典[Z].上海文藝出版社，1992.6版:2

[2]扎西東珠、王興先.《格薩爾學》史稿[M].蘭州:甘肅民族出版社，2002.12版:186

[3]張怡蓀主編.藏漢大詞典[Z].北京：民族出版社，1998版：2787

[4]王沂暖主編.佛學詞典[Z].西寧：青海民族出版社，1992版:804

[5][6][9][11][14][15]格薩爾文庫（第一卷）天界篇[Z].蘭州：甘肅民族出版社，1996:1.12.13.16.17.48

[7]熱貢·卡爾澤杰.世間禮贊[M].中國藏學出版社，2009.8版:12

[8]仙界遣使（藏文版）[Z].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0.9版：44

[10][12] [奧]勒內·德·內貝斯基·沃杰科維茨.西藏的神靈和鬼怪[M].謝繼勝譯，西藏人民出版社，1993：245.167.215.229

[13]格薩爾文庫（第一卷）誕生篇[Z].蘭州：甘肅民族出版社，1996:68-69

[16]五世達賴喇嘛.西藏王臣記[M].劉立千譯注，北京：民族出版社，2000，2版：12.11

（作者簡介：然木尕（1985-），女，四川阿壩縣人，西北民族大學格薩爾研究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格薩爾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