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義

不要產生錯覺
反腐,是中國社會的一個持續性的熱點。最近的兩個事件,讓當下的反腐大業透露出一絲更加沉重的氣息。
一個是山東省原副省長黃勝案。黃勝案正式見諸輿論是在2011年末—新華網北京12月1日電,據中央組織部新聞發言人證實,山東省副省長黃勝涉嫌嚴重違紀,中央已決定免去其領導職務,現正在按程序辦理。半年之后,今年的6月25日,新華網報道,日前,中共中央紀委對山東省原副省長黃勝嚴重違紀違法問題進行了立案檢查。經查,黃勝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收受巨額錢物,并給國家造成嚴重經濟損失;道德敗壞。
從1982年到2011年,因貪腐被追究司法責任的省部級官員有90余人。可以說,省部級官員在反腐中“落馬”,已經不是什么新鮮事。但“巨額錢財”、“嚴重經濟損失”、“道德敗壞”這樣嚴厲的字眼同時集中在一個人身上,足見問題的嚴重性。
輿論除了關注所謂坊間流傳的黃勝貪腐的種種說法之外,還尖銳提出了一個并不新但漸成痼疾的體制性問題:問題如此嚴重的官員,不是一天變成這個樣子的,為什么還能“帶病”提拔?與之相關的問題就是,仍然“帶病”工作的官員還有多少?
另一個事件是一則言論。在近日的2012亞布力中國企業家論壇夏季高峰會上,新東方教育科技集團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俞敏洪就商業道德發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為這個問題本身就是“扯淡”,理由之一就是:在中國的經商絕對不是真正的經商,有多少政府領導自己的親戚、朋友、孩子不參與到經商中間去的,他們的經商是真正的經商嗎?一個女市長查出來資產23億,中國有多少官員比她的崗位大,有哪個政府官員說“老子家里就沒有一個人做生意的”,如果讓政府領導發誓,有多少敢這樣說?
俞的觀點有偏頗之處。正當商人,想做長久生意,有競爭和破產壓力,是有較大可能注意商業道德的,比如誠信,但并不絕對,因為還存在和消費者信息不對稱的現象。只有信息絕對對稱情況下,才有絕對的誠信,但那只是存在于理想狀況。但這段話對于我們討論的反腐的意義在于:這么多年的政府主導已經異化出一個可怕的后果,即官員及與權力接近的群體對于經濟活動的日益廣泛的卷入,在甚少約束的情況下,已經大大惡化了經濟世界的競爭環境。
其實,不獨商業世界,在社會領域也是如此,在醫療、教育、住房等問題上,種種不公和貪腐現象,在普通民眾負擔日益沉重的背景下,顯得格外刺眼。相應的,醫德、師德等這些年也是大幅度滑坡。
事實上,這些年國家的重大戰略動作,無論是投資刺激經濟增長、保障房建設、高鐵建設,還是城市、工業反哺農業等,黨和政府都要同時和相關的貪腐現象作艱苦的較量。即便如此,已經披露的貪腐問題也是很驚人的。我們需要警惕腐敗真的演變成社會的“癌癥”。
現在,無論是輿論導向,還是制度建設上,我們都不應該再滿足于懲治一個個大貪巨惡的“泄憤”,而必須實事求是承認貪腐的嚴重性,尋求解決問題的共識,并落實到行動上。執政者不應該因為民眾對于一個一個貪官刷新貪腐紀錄的故事感到麻木,而產生錯覺。
基本矛盾
對于腐敗嚴重性的實事求是的判斷,在執政黨的表述中早已存在。腐敗處于高發期,這樣的判斷至少已經有10年。如今,正式的說法比如今年初中紀委全會的公報的表述,“當前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斗爭呈現出成效明顯和問題突出并存,防治力度加大和腐敗現象易發多發并存,群眾對反腐敗期望值不斷上升和腐敗現象短期內難以根治并存的總體態勢,反腐敗斗爭形勢依然嚴峻、任務依然艱巨。”
因此,反腐敗面臨的基本矛盾是高發期和有約束力的制度建設滯后的矛盾。高發和普遍發生其實是一個意思,承認“短期內難以根治”也就意味著承認普遍發生。首先,在整體判斷上,“絕大多數是好的”可以是一種良好的愿望,但不能作為政策制定和法律制定的出發點。總結過往經驗,凡是刮過所謂“反腐風暴”的領域的行業,貪腐問題一定是積累到了相當嚴重的程度。這和對某個社會問題惡化到一定程度,政府往往要“專項治理”是一個道理。這也決定了“反腐風暴”也往往和特定條件下的“豁免”(比如限期交代問題可按不同情況免于追究司法責任)結合在一起。
其次,由于中國社會處于轉型時期,在很多領域,制度建設往往滯后和薄弱。在制度存在各種漏洞的情況下,由于對權力的約束和制衡比較薄弱,這些領域往往也會在一段時間內積累相當程度的貪腐問題。
我們可以用審計署的審計報告作為例子說明制度建設的薄弱和滯后。每年6月份,審計署都要在全國人大常委會上作上年度中央預算執行和其他財政收支的審計工作報告,其中專門有一部分是“重大違法違規問題揭露和查處情況”。
在2009年的審計報告中,審計長就指出:從審計發現的案件線索情況看,大都具有違法犯罪主體侵占和轉移國有資產以牟取非法利益的特征,但犯罪形式、手段和方法隱蔽多樣,比如相互串通轉移侵占國有資產,虛構交易、虛假擔保、違規操作甚至內外勾結騙取銀行貸款,利用專業優勢或內幕信息操縱股價從中牟利等。
2011年的審計報告總結了重大違法違規案件的三個突出特點,一是虛假注資、虛假項目、虛假合同和虛假票據等方式,這個2009年報告中也提到了。二是利用權力“設租”、“尋租”,或培植代理人侵吞財政資金或國有資產。三是利用公共資源“借道”若干非公單位,或在多個地區實施違法違紀行為。
2012年的審計報告則提出,借道“中介服務”等第三方進行權錢交易成為一些領域腐敗犯罪新形式。主要表現為,一些公司或個人利用掌握的資源或“人脈”,通過中介方介入本來可按正常程序開展的行政審批、財稅優惠、信貸發放、招投標及資源配置等活動,協助取得項目或資金,并未提供實質中介服務卻收取“顧問費”、“咨詢費”等。
簡單總結這些重大違法違規案件的特點的演變,人們可以發現:問題首先是監管手段主要依賴內部約束,但內部制度約束無力,貪腐者既看清楚這一點,自然會利用制度的漏洞。比如,2011年的審計報告舉例說,現金管理及電子支付業務等制度存在漏洞,在監控大額提現、識別客戶風險,特別是對法人賬戶轉入個人賬戶提現等未作明確限制,個別不法人員正是利用此漏洞,在網上銀行或多個賬戶間將資金層層倒手、或以現金私下交易來實施違法違規行為的。此次審計在金融領域發現的32起大要案中,有19起以現金為主要支付手段,共提現7.43億元;有3件以網上銀行為主要支付手段,涉及資金500多億元。
而當內部制度約束力加強和制度漏洞被填補之后,“借道”若干非公單位、借道“中介服務”等第三方這些所謂的新形式就被“發明”出來。而其根源就是審計署報告屢次提及的審批、決策、信貸發放和招投標等環節的權力集中。而恰恰在這一點上,多少年來沒有根本性突破,雖然“禁止性規定”越來越讓人眼花繚亂。
如何突圍
執政黨不僅承認腐敗現象“短期內難以根治”,并且也承認“權力過于集中難以約束”是腐敗深層次原因。但反腐基本矛盾多年積累下的巨大腐敗“存量”,客觀上已經形成對于任何深層次改革的巨大阻力。
一方面,我們看到,輿論對于政府財政公開、官員財產公開的呼聲越來越高。離任審計也不能只是政府內部的事情,而是對于民眾的公開交代。對此,政府應該給予切實的回應。即使一時難以辦到,也要制定出合理的改革時間表,如此方能逐漸改變人們的預期,降低“消極腐敗”這個影響執政安全的“四大危險”之一的殺傷力。
另一方面,針對腐敗高發的現實,反腐的思路應增加新內容。比如,反腐中特定的“豁免”要與新制度的建立結合起來,加快貪官轉移的資產的跨國追討,規范政商“旋轉門”等。套用馬克思主義的一句話,其要義是“剝奪‘剝奪者”。
如此做的目的只有一個,即為改革多爭取點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