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懷東

7月9日1時左右,日本關西電力位于京都北側福井縣的大飯核電站3號機反應堆實現全面運作,標志著自北海道的泊核電站3號機組5月5日關閉以來持續了兩個多月的日本全境“零核電”狀態終結,同時也意味著自去年3月福島核泄漏事故之后停止運轉的眾多核反應堆拉開了重新運轉的序幕。
日本政府之所以頂著民間的抗議聲浪,于6月16日宣布重啟大飯核電站3號和4號機組,為的是減輕企業和財政的壓力,保持本國核工業技術的領先。而6月20日日本國會在《原子能基本法》修正案中加入“核能要為國家安全服務”條款,則令周邊國家對日本含有開發核武意圖的修法感到不安。
拒絕核電,讓日本很受傷
福島核事故前,日本電力供應約三成來自核電,在日本制造業中心的關西地區,核電占關西電力公司總發電量的五成。去年夏天,日本采取強制限電措施,命令大企業實現節電15%的目標。為此,一些公司被迫安裝家用發電機自己發電,夜間和周末投產,經營成本隨之大幅增加。“限電節電”還殃及商城、餐館、旅館等行業。如果日本8月遭遇兩年前那樣的酷暑,關西地區用電形勢將十分嚴峻,并將進一步波及松下電器產業公司、夏普公司等業已遭遇虧損的電器巨頭。
電力缺口可以通過提高火電廠發電、投資新能源和節約用電等措施加以彌補,但真正能夠穩定、低價、持續供電的只有核電。根據美國核能研究所的估計,日本核電成本只有2.03美分/度,煤電、天然氣發電和石油發電成本分別是核電的1.5倍、2倍和6倍,也就是說無論使用哪一種石化能源代替核電,日本的電力成本都將上升至少50%,對日本制造業的打擊不遜色于任何一次“石油危機”。如果這種局勢持續兩到三年得不到改善,日本企業將不得不尋求海外發展,而國內產業空洞化造成的失業人數將增加約20萬人,最終日本的GDP將被拉低1%~5%。
核電站停止運轉,對于電力公司而言是巨額損失,也會給核電站在當地雇工帶來影響。據日本經濟產業省估算,如果日本全國50座核反應堆均在2012年度被決定報廢,10家電力公司將出現總計約4.4萬億日元(約合人民幣3530億元)的損失。其中東京電力等4家公司將資不抵債。而為了彌補電力不足,2011年燃料進口占了日本總商品進口的33%,導致日本國貿易收支失衡,也是危險信號。
最后,碳排放壓力直接拷問日本兌現國際承諾的能力。在2009年聯合國哥本哈根氣候峰會上,日本曾經莊重承諾,到2020年,將溫室氣體排放量在1990年的基礎上削減25%。然而,關停核電站后,30%的電力空缺不得不由大量的化石能源發電廠來填補,日本空氣中二氧化碳濃度開始發生微妙變化。據日本氣象廳5月16日公布的消息,巖手縣大船渡市的監測點3月、4月的二氧化碳濃度分別達到401.2ppm和402.2ppm(ppm:100萬體積的空氣中所含污染物的體積數)。這是日本氣象廳自1987年開始相關測量以來,首次超出400ppm。如果核電停運、加大火力發電,日本將陷入無法達成《京都議定書》既定目標的尷尬境地。
重啟核電背后的經濟政治邏輯
共同社6月5日發布的民調結果顯示,50.6%的日本人反對重啟處于直下型地震斷層帶的大飯核電站兩座反應堆,贊成者比例為39.8%。而7月初率50名國會議員退出執政黨的小澤一郎,也以“脫離核電站”作為另立新黨三大政策訴求之一。但日本當局罔顧大多數民意的反對,做出支持重啟核電站的決斷,這在某種程度上說明重啟核電不僅可以拯救日本經濟,更符合日本當下的經濟政治邏輯。
日本核電技術在世界上獨領風騷,近年來,通過資本操作,基本控制了世界核電產業的技術研發、工程設計和設備制造等關鍵領域,不僅擁有先進沸水堆技術(ABWR),就連業內較為看好的第三代核電AP1000技術實際也是日本擁有,除歐洲壓水堆EPR和俄羅斯壓水堆之外,日本已成為國際上核電產業的實際寡頭。日本政府也通過外交渠道大力“推銷”其核電技術,并取得一定成績,日本正在變成一個21世紀的“能源出口”大國。就在福島核事故發生前,日本經濟產業省還雄心勃勃地在其主導制定的2010年“能源基本計劃”中,將發展核能作為國家重點戰略來推進。報告稱2010~2022年將投入運轉14座新核電機組,屆時日本全國共計67座機組,發電總量達68060萬千瓦。日本是企業王國,國家政策向來以能否給產業發展帶來積極影響為指針。福島核泄漏之后,日本電力公司認為,只要有技術、有正在運營的核電站,他們就能向世界各地的核電站輸出技術并負責維修保養,而一旦零核電在日本蔚然成風,他們擔心,日本的核電技術將喪失領先地位。
核電在日本已經走過了20年的快速發展歷程,各大電力公司和日本政府在基礎設施上投入了大量資金,如果放棄核電,意味著相應的設備都要報廢。要減少電力公司因“棄核”而造成的損失,日本政府必須對現有核電設備進行估價和收購。而災后重建融資已經讓日本政府負債累累,甚至不惜大舉出售國有資產以解燃眉之急,如果再讓政府收購核電設備,這對債臺高筑的日本財政來說難以承受。
在日本地方政府眼里,“棄核”會減少其財政收入。按照規定,日本政府需要將電費的一部分轉移支付給電站所在地的政府和居民,這部分補貼在日本被稱為“電源三法補貼”。根據日本經濟產業省能源廳的測算,一座135萬千瓦的核電站,其生命周期約為45年(10年建設,運行35年),這45年中向當地政府和居民提供的電源三法補貼為1664億日元。以這一次的重災區為例,福島縣和宮城縣接受的電源三法補貼分別占當地財政收入的1.8%和8.1%,如果完全廢除核電,勢必對許多地方政府的財政造成一定的影響。
重啟核電站,日本還有國家戰略層面的深度考量。從1950年代中期開始,美國為了拓展日本市場,允許日本發展核技術,日本政府以此為契機,不斷在核能技術開發上加大投入。雖然國際社會公認,日本是無核國家,但日本已經擁有足夠多的核武器原料,研制技術早就成熟,計算機模擬技術也十分發達,缺少的只是核武器的實地試驗。換句話說,一旦日本政府認為有發展核武器的必要,即可在短時間內制造出駭人聽聞的核武器。1995年3月,日本著名的《寶石》雜志披露:“日本能在183天內造出原子彈!”2002年4月6日,日本在野的自由黨黨魁小澤一郎曾揚言:“如果中國過度膨脹的話,日本就要制造核武器來‘反制中國;日本核電廠里的钚完全可以制造出4000多枚的核彈頭,我們在軍事實力上不會輸給中國!”研發核武器,核電站是重要的基礎,這就是為什么日本一向聲稱無心核武,卻從不輕言放棄核電的奧秘所在。
推動核電安全技術升級
日本福島核事故讓全球陷入反思,德國計劃10年內完全棄核,我國也暫停了審批項目,并立即展開核電站安全大檢查和核電標準的重修。但在福島事故一周年前后,美國政府決定開建沃特核電站,英國也決定在2050年前重建22座核反應堆,而從不久前國務院原則通過《核安全與放射性污染防治“十二五”規劃及2020年遠景目標》看,我國也將很快啟動核電項目的審批程序。據悉,中國重啟核電后,計劃到2020年核能發電量達600億瓦,這將使中國的核反應堆數量趕上法國。
中國核電發展快,起步晚,運行經驗只有不足140堆年,僅為世界的1%。我國目前運營的核電機組基本上源于上世紀80年代引進的法國技術,當時針對設計基準事故的安全措施同樣無法抵抗與日本3·11同等級別的地震及海嘯的復合災害。因此,在推動核電安全技術升級的同時,必須進一步完善相關法律法規,切實加強我國核事故應急體系及能力的規劃和建設,在選址、設計、施工、運營全過程落實現行的核安全法規,保證公眾的知情權與參與權,填平信息披露鴻溝。中國核電業只有在陽光下重啟,在陽光下發展,才能避免對核電的恐懼影響我們的生活和生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