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之殤

張綱綱

在廣大西班牙球迷為西班牙隊在這次歐洲杯上的精彩表現而歡呼雀躍，狂歡慶祝的時候，西班牙國內經濟形勢的不斷惡化卻令所有的西班牙人黯然神傷。

上個月，歐盟26國（英國除外）的財政部長舉行緊急會議，一致同意對西班牙發放1000億歐元的緊急援助貸款，用來挽救瀕臨破產邊緣的西班牙銀行系統。這樣，西班牙成為繼愛爾蘭、葡萄牙和希臘之后第四個接受外來經濟援助的歐元區國家。

以前接受過歐洲緊急援助貸款的國家，從經濟規模上講都不是歐元區的主流經濟體。西班牙則不同，西班牙是歐元區的第四大經濟體，外界普遍認為西班牙的經濟規模龐大，不會輕易倒下。西班牙首相在這次歐盟財政部長會議前夕還一直否認西班牙需要任何外來的經濟援助。事實上呢？第二天，西班牙就同26國簽訂了這1000億歐元的緊急貸款協議。對于西班牙的政治家們來講，這無異于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西班牙的老百姓也感到被愚弄了，顏面掃地。那么，到底西班牙為什么需要外來的援助？西班牙的危機有什么特點？西班牙的銀行又是怎么陷入難以自拔的境地的呢？

與眾不同的西班牙之危

這次西班牙的緊急貸款，與以前的給愛爾蘭、葡萄牙和希臘的緊急援助貸款有著根本的區別。像愛爾蘭、葡萄牙和希臘，它們是在政府債臺高筑，市場手段籌集資金已經不可能的情況下，才不得已要求歐洲緊急貸款的。而西班牙的政府公共債務在整個歐元區內算是很低的，遠遠低于歐元區平均水平。截至今年第一季度，西班牙政府債務占其國民生產總值的比例不到70%，而歐元區平均是80%，像希臘這個比例更是高達150%。所以，從政府公共債務的角度上講，西班牙的政府債務處在一個相對比較健康的狀態，而這次西班牙的危機也決不是目前正困擾歐元區的政府債務危機。

那么，這次西班牙之危的真正面目到底是什么呢？作為歐元區的第四大經濟體，西班牙的經濟經歷了一個大約10年的繁榮期。從1999年加入歐元區到2008年次貸危機爆發，西班牙的國民生產總值年增長率為3.7%，遠遠高于同期歐元區平均水平。而在這背后推動西班牙經濟增長的是房地產業。西班牙全國的房價從2004年到2008年平均上漲了近50%。在一些大城市，像馬德里和巴塞羅那，高檔住宅區的房價更是翻了好幾倍。與此同時，更高檔的，更大面積的新住宅不斷涌現，越來越多的西班牙人加入購房大軍，成為“有房族”。

房地產市場的繁榮，直接帶動了銀行業的長足發展和繁榮。在這10年中，向銀行申請住房貸款的人數不斷創西班牙歷史新高，向銀行申請的平均住房貸款數額也不斷攀升。事實上，到2007年底，西班牙的房價已經上漲到了離譜的地步，許多西班牙人的住房貸款已經超出了他們的償還能力。這個泡沫越做越大，到了2008年，美國的次貸危機爆發，終于成了這個巨大泡沫破滅的導火索。

按說，美國的次貸危機是發生在2008年，如果西班牙的銀行系統危機是因為在美國的住房信貸市場投資過大而造成，那么它們在2008年或者2009年陷入崩潰似乎更合理，那為什么它們直到今年才到了山窮水盡，無以自拔的地步呢？

大家都知道，2008年從美國開始，后來迅速席卷全球的次貸危機發生的一個直接原因是美國的金融機構借了太多的按揭貸款給那些根本沒有實力償還的人。當這些人無力償還自己的貸款的時候，銀行的貸款就成為壞賬。壞賬越積越多，超過了銀行的承受能力，銀行系統就陷入了崩潰。對于歐洲的銀行來講，如果它們直接卷入了美國的房地產信貸市場，這次危機對他們的沖擊也會是直接和迅速的。比如，英國的皇家蘇格蘭銀行和羅斯銀行，在美國的次貸危機爆發后，很快就陷入了困境，不得不向英國政府求助。

而西班牙的銀行，總體上將直接卷入美國房地產信貸市場的程度和層次都很有限，所以次貸危機對西班牙的銀行系統的直接沖擊不是很大，這也是為什么西班牙的銀行并沒有隨著次貸危機的爆發而立即陷入崩潰的原因。

次貸危機對西班牙銀行真正的影響是它的爆發結束了西班牙長達10年的經濟繁榮，讓西班牙從此陷入了漫長、痛苦的經濟衰退。從2008年開始，西班牙的經濟就以每年1%的速度衰退，一直到現在。不僅如此，經濟學家們估計經濟衰退在西班牙還會持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經濟衰退的一個直接后果就是失業率的不斷上升：到這次危機爆發之前，西班牙成人的平均失業率高達24%，幾乎每4個人中間就有1個人沒有工作。而對于25歲以下的工作人群，失業率更是高達50%，這是相當可怕的。不斷攀升的失業率使越來越多的西班牙人無力償還自己的住房貸款，西班牙銀行的還賬也就越積越多。到了今年，銀行的壞賬已經到了失控的地步，銀行系統本身已無力自救，只好向西班牙政府求助。這與2008年發生在美國的次貸危機如出一轍。所以，這次的西班牙危機，其實就是美國次貸危機4年之后的“西班牙版”。

難辭其咎的西班牙政府

必須承認，西班牙的銀行系統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主要原因是出在銀行本身。但是，也必須看到，在這個過程中西班牙政府也是難辭其咎的。西班牙政府至少做了兩件明顯的錯事，否則事態也不會發展到現在這個不可收拾的地步。

2008年次貸危機爆發之后，歐洲一些主要國家像英國、法國、德國等立即采取了有效的措施，來拯救國內的金融系統，像充實銀行資本準備金，對陷入困境的銀行進行贖買等等。當時各國政府融資很容易，而且利息率也很低。如果當時西班牙政府也能夠利用這個機會，籌集資金，整頓和調整國內的銀行業，事情決不會發展到現在這個狀況。可是，當時的西班牙政府卻沒有立即采取措施，白白葬送了一次及早拯救國內銀行業的機會。以至于今天自己想解決問題的時候一是錯過了好的時機，二是現在融資已十分困難，不得不求助歐洲盟友發放緊急貸款。這是西班牙政府犯的第一個錯誤。

西班牙政府所犯的第二個錯誤，也是最嚴重的，最讓人莫名其妙的一個錯誤是其在次貸危機之后奉行的經濟政策。2008年美國的次貸危機爆發后，西班牙陷入了經濟危機。按照常理，在這種情況下西班牙政府應該竭盡全力來刺激國內經濟的增長，增加就業，讓經濟早日走出低谷。可是恰恰相反，西班牙政府卻像其他歐元區國家一樣采取了緊縮財政的政策，像縮減政府部門，壓縮公共開支，增加稅收等等。

如果西班牙也像其他歐元區國家一樣，政府債臺高筑，那么實行緊縮財政政策還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西班牙政府在2008年次貸危機剛爆發的時候，政府債務占國民生產總值的比例不到45%，遠低于歐元區的平均，處在一個很健康的水平。在這種情況下，西班牙政府還實行緊縮財政政策，真是讓人匪夷所思。

緊縮財政政策對于已經陷入經濟危機的西班牙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緊縮財政進一步擴大了西班牙的失業隊伍，使得無力償還貸款的人數進一步增加，銀行的壞賬以更快的速度越積越多，以至于超過了他們所可以承受的限度，西班牙政府不得不介入。這是西班牙政府所犯的最為嚴重的錯誤，沒有這個錯誤，西班牙的銀行也不會這么快就到了崩潰的邊緣。

西班牙解危的隱患

6月29日，歐盟領導人在布魯塞爾經過一整夜的磋商，原則上同意在歐元區內進行更為緊密的配合，尤其在政策上歐元區各國必須步調一致。外界輿論認為這次歐盟峰會向在歐元區內施行統一的財政政策和一個更為緊密的貨幣聯盟邁出了一大步。

在這次歐盟峰會上，歐盟領導人決定現行的向歐元區各國發放緊急援助貸款的歐洲金融穩定基金（European Financial Stability Facility）將被新的歐洲穩定機制（European Stability Mechanism）所取代。更為重要的是，新的歐洲穩定機制可以直接向歐元區各國的金融機構發放貸款，充實它們的資本賬戶，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只能貸款給各國政府。這對于像希臘一樣被政府債務纏身的國家而言，無疑是一個利好消息。這也被認為是歐盟領導人為解決歐元區債務危機所做出的一個實質性的措施。

西班牙下一步該怎么走？已經同意的1000億歐元的緊急貸款如果由新的歐洲穩定機制直接發放給西班牙的銀行，那是最好不過的了。一方面，這樣不會增加西班牙政府的債務；另一方面，這1000億歐元是否足夠挽救西班牙的銀行還是個未知數，外界多抱懷疑態度。一旦需要更多的資金，這樣可以直接從歐洲穩定機制出，而不用再去困擾西班牙政府。

一旦這1000億歐元還是借給西班牙政府，也不要緊。西班牙政府的債務本來就比較低，多了這1000億歐元也不會使西班牙的政府債務壞到哪里去。況且，這1000億歐元的歐洲緊急貸款至少解決了西班牙政府的燃眉之急，西班牙政府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對國內的銀行業進行好好的整頓和調整。但同時，西班牙政府必須把重心從緊縮財政轉移到刺激經濟增長、增加就業上來，這是問題的根本所在。現在西班牙經濟需要的是增長和就業，而不是緊縮財政。

但令人擔心的是，西班牙的領導人似乎還沒意識到這一點，還在積極地，一味地推行緊縮財政政策。正如一位業內經濟學家所指出的：我們所擔心的并不是西班牙的銀行系統會垮掉，而是西班牙政府仍然我行我素，沒有做出任何的改變。這也許是將來制約西班牙經濟恢復的最大隱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