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主義美學高揚現實主義創作原則,主張文藝創作要“莎士比亞化”,提出“美學和歷史的觀點”,探討文藝的真實性、傾向性和典型性及人物性格、情節、語言和文藝批評標準等文藝基本問題。張藝謀的電影《金陵十三釵》講述1937年的南京,一座教堂里一個為救人而冒充神父的美國人、一群躲在教堂里的女學生、14個逃避戰火的風塵女子以及殊死抵抗的軍人和傷兵,共同面對南京大屠殺的故事。
本文試通過運用馬克思主義美學觀點和文藝批評原則,分析該電影的得與失。
所謂莎士比亞化,是繼承和借鑒莎士比亞的現實主義的創作原則和方法。它要求文藝創作廣泛而深刻地描寫社會生活,正確處理人物和環境的關系,通過對特定環境中的現實人物的真實描寫,揭示現實生活的某些本質方面,給作品的人物提供真實地反映現實關系和時代特點的特定環境,也就是后來恩格斯在給哈克奈斯的信中所說的典型環境,從而顯示出現實和歷史的真實,使作品具有深刻的思想意義。
《金陵十三釵》以南京大屠殺為背景,劇情是教堂外——教堂內——教堂外的循序進程,其中3次日軍進來造成階段性進級:第一次日軍來襲,轉變了約翰的立場,把妓女和學生的矛盾第一次化解;第二次日軍來聽詩歌,把故事推進最后的懸念;第三次日軍來押解喬裝的妓女,這是影片的高潮,也是最后的沖突。其中穿插了兩個妓女外出的戲,調節了教堂壓抑的空間感。片中妓女們過于玩味個人命運和小格局的戲劇沖突,客觀上將南京城這個最重要的悲情角色給淡化了,而人物的抉擇是需要在強有力的背景(典型環境)烘托下才會有說服力的。
人物塑造問題,也是“莎士比亞化”的一個重要方面:馬克思和恩格斯批評了兩種違背現實主義創作原則的傾向:忽視人物本質的惡劣的個性化傾向和忽視個性刻畫的概念化傾向。刻畫人物性格,不僅要通過他們“做什么”,而且要通過“怎樣做”來表現。在表現人物“怎樣做”上,還應注意把人物同環境聯系起來,注意把他們放到現實的矛盾沖突中去加以描寫,這是現實主義典型化的重要手段。
影片極大地突出了女主角玉墨的典型化轉變。劇本為玉墨的最后轉變,埋下了多層鋪墊:一是恩情:日軍第一次沖進教堂時,書娟選擇了離開地窖口,讓玉墨及其姐妹得以保全。二是囑托:李教官告訴玉墨,原本可以撤出南京城的教導隊為了掩護女學生而全體陣亡,他們不能白白犧牲。三是身世:玉墨上過教會學校,第一次接客在13歲,她認為不能讓同齡的女學生也遭受凌辱。四是迫切性:書娟與同學欲跳樓自殺,這直接導致玉墨做出抉擇。所以,玉墨的轉變是一個有過教會教育背景的女子的人道主義,玉墨的形象也隨電影情節的發展逐漸豐滿。比較難以理解的是其他妓女在她的感召下,迅速、決絕地做出同樣的選擇,而這些人中的多數是面目不清的,觀眾看不到她們身上有層層遞進的鋪墊。妓女們作為犧牲行為的主體,并沒有得到足夠筆墨來具體剖析,她們仍是一個被簡單賦予行動的卑賤群體。如果說玉墨選擇做“英雄”有完整的自覺過程,而其他妓女則是在她的感召下幻想出了一種精神升華的價值。如果連做英雄都是集體無意識,這個故事的先進性在哪里?它的確有一個巧妙包裹下的主旋律敘事的嫌疑。
美國影評人多德?麥卡錫曾在《好萊塢報道》發表了一篇評論:“不可否認,在和平時期品行不端的人身上,當他們被號召從事偉大無私之舉時,會顯露出之前所隱藏著的高尚情感和道德。但不管從現實世界或電影本身來說,關于這一巨大轉變的環境和方式都是不真實和不可思議的,其中的謀算和衡量被略去了,讓最終結果的可信度,或者說,它所應該具有的力度大打折扣?!?/p>
在恩格斯看來,戲劇的思想深度不是純思辨的產物,它來自作家藝術家對他所反映的“歷史內容”的深刻認識和把握。他向拉薩爾提出:“您不無根據地認為德國戲劇具有的較大的思想深度和意識到的歷史內容,同莎士比亞劇作的情節的生動性和豐富性的完美的融合,……我認為這種融合正是戲劇的未來?!?/p>
對歷史的誠意是衡量南京大屠殺這類電影的重要標準。雖然英勇抗戰的國軍需要表現,但不應美化為超級英雄,十幾人疊成一線沖向敵軍坦克的震撼畫面,真的會出現在戰場上嗎?事實上,南京保衛戰中有許多比女學生跑得還快的官兵,影片不能因為劇情的需要,體現國軍的英勇抗戰,而做出刻意的選擇性粉飾。
影片有一個深刻的命題:妓女和女學生是否不同?約翰提出了這個令人糾結的問題,但僅僅以陳喬治一句“沒有別的辦法”就輕易滑過了。影片對于這一問題的追問實在太過短暫且不深刻。在浩劫面前,純潔的道德制高權能轉化為生存優先權,如果道德的價值是可轉化的,那就淪為偽道德。雖然電影使勁表明妓女替代女學生是自己的選擇,女學生只是被動的接受。倘若玉墨自己想替書娟,書娟接受了,這個可以理解,但如果群體替代的話,個人是否在大環境里被迫做了自己并不想做的事?一個文藝作品,要對此有警惕,而不是美化。
恩格斯根據文藝的本性,提出了“美學和歷史的觀點”。正如別林斯基在一篇專門討論文藝批評的文章中所說的,每一部藝術作品,一定要在與時代、與歷史的現代性的關系中,在藝術家與社會的關系中,得到考察。
《金陵十三釵》以人性闡述歷史,卻又以人性回避了特定歷史的特定中國情境。這樣的影片最終以受傷害者的身份合法地放棄了一個國族的自我審問,然后,用李教官那樣的高大英雄補償性地、阿 Q式地為自己療傷。
當下中國的文藝創作,尤其是歷史題材作品,常常采取“歷史要為現實服務”的態度,通過優秀的“劇本”、精良的制作,或美化人物,或歌頌主題,不惜犧牲一些真實,最終為了票房,為了市場,為了奧斯卡獎。此外,很多創作者缺乏“歷史意識”的思考和“直面歷史”的良心。
電影,不是歷史的照搬,但它總該向歷史的掩藏之處尋找切口,發出追問。
中國的苦難歷史,刻在國人心上的痛,如果一味地用商業與娛樂的方式去編排和消遣,那么,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文化藝術將在哪里?
注釋
[1][2][4][5]陸貴山、周忠厚.馬克思主義文藝論著選講(第五版).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
[3]老晃.故事的,太故事的.電影世界.2012年1月號.
[6][7]楊弋樞.歷史敘事的危機——我看《金陵十三釵》.21世紀經濟報道.2011年12月26日第02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