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戲劇行動的核心

戲劇是將生活事件提煉、加工后的集中體現。正如佛萊塔克所說：“戲劇藝術的任務并非表現一個事件本身，而是表現事件對人們心靈的影響。”在戲劇這種真實與虛假交相融和的藝術中，觀眾到劇場中來并不是觀賞生活事件的重演，而是追究事件發生后，人們怎樣去認識和感受它。事件對于人物，或者具有較為深刻的情感起因或影響，或者具有復雜的利益矛盾或損害，所以，事件在左右人的心理活動中起著絕對的支配作用。由此決定事件在劇中的意義和價值，不是取決于事件本身的社會意義和社會影響，而是取決于事件對劇中人物的心理影響、情感輻射的強度如何。劇作家對事件的選擇、處理的方式，著眼點永遠在人、人的命運、人的情感以及人的思想上面。我國著名導演焦菊隱就十分重視事件對于人物的影響。他說：“找事件，要找人物在事件中思想發展的內在原因。”所以，劇作家總是精心選擇戲劇事件，富有戲劇意義的事件容易創設一種尖銳、逼人的情勢，誘發緊張、激烈的戲劇沖突，揭示人物的復雜的情感與隱秘的靈魂，使人物性格能夠集中、突出地體現出來。

《雷雨》一開場就交代了兩件事：侍萍要來，周萍要走，這是構成這場悲劇的主要事件。周萍和蘩漪有舊情，與四鳳又有新戀情，周萍為擺脫蘩漪急切地要離開周公館到礦上去，蘩漪想方設法阻止周萍出走。蘩漪讓侍萍到周公館來，叫她領走自己的女兒四鳳。侍萍的到來，意外與周樸園相認，牽扯出30年前的往事，揭開了周萍與四鳳的兄妹關系，周魯兩家的糾葛和矛盾在一天內集中爆發。

蘩漪要強留周萍，不僅叫來了侍萍，第三幕里她還跟蹤周萍，找到杏花巷四鳳家，反鎖窗子，導致周萍與四鳳關系暴露，四鳳家大亂。第四幕，周萍不得不帶四鳳離開，侍萍出于博大的母愛，甘愿一人承擔所有的罪過，同意周萍四鳳遠走高飛。不料蘩漪又推出周沖，企圖讓自己的兒子阻止周萍和四鳳出走。而且不惜當眾披露自己與周萍的違反人倫道德的關系，最后還喚出周樸園，當著周樸園的面說出萍、鳳私情，破壞周萍與四鳳的出走計劃。當周樸園坦承魯侍萍就是周萍的母親，周萍就是四鳳的親哥哥時，四鳳經受不住致命的打擊，沖進大雨里踩了漏電的電線……蘩漪有意無意地導演了一場慘烈的悲劇。蘩漪、周萍、四鳳三人的復雜關系引發了劇中的主要事件——周萍出走，這一事件連鎖反應地引出其他事件，觸發了一系列的戲劇沖突，從而使現在的事件和過去的事件有機地結合起來，形成一股特殊的合力，有力地沖擊著每個人隱秘的靈魂。曹禺戲劇的事件總是危及人物的生存與命運，以迫在眉睫的緊急情勢影響和主導人物的心理，使人物處于一觸即發的危機中，也使觀眾的心態沉重、緊張、欲罷不能。

易卜生的很多劇作，常常將事件的發生、發展置于舞臺上展現，在事件的逼人形勢中展開人物的行動，借看似偶然的事件揭示人物的靈魂，驅使情節前進。《玩偶之家》一劇，八年前娜拉為給丈夫海爾茂治病借了柯洛克斯泰一筆錢，并在借據上偽造了父親的簽名。這件事娜拉一直瞞著丈夫，她熬夜刺繡、替人抄寫文件來攢錢還債。戲一開場，娜拉的欠債快要還清了，即將升任銀行經理的海爾茂要解雇柯洛克斯泰。窮途末路的柯洛克斯泰威脅娜拉替他求情，否則就將她當年假冒簽名的事公之于眾，那樣將會危及海爾茂的名譽與地位。易卜生把迫人的事件置于舞臺之上展現，讓觀眾追蹤事件發展中人物如何行動，通過事件推動、刺激人物行動以完成情節構建。海爾茂口口聲聲對娜拉說夫妻應當分挑重擔，而他的兩只闊肩膀足夠挑起重擔子。就在事情發生前夕，他還說：“娜拉，你知道不知道，我常常盼望有樁危險事情威脅你，好讓我拚著命，犧牲一切去救你。”可是一旦知道娜拉冒名舉債，他大罵她是“犯罪女人”，揚言要對她進行法律、宗教制裁，他說：“男人不能為他愛的女人犧牲自己的名譽。”娜拉痛心地回答：“千千萬萬的女人都為男人犧牲過名譽。”經此轉變，娜拉看清了自己不過是丈夫的“玩偶”。劇中八年前的往事與正在發生的事件形成強有力的沖突，兩者相互作用對人物形成有力的夾擊，使海爾茂在沒有退路的緊張而且尷尬的處境中暴露出虛偽、自私的真面目，娜拉在“奇跡”沒有出現的情況下終于醒悟自己的“玩偶”地位。

事件作為戲劇情境的重要因素，在戲劇創作中不僅僅是構建情節的基礎，更是映照人物性格的一面鏡子。娜拉冒名簽字借錢的事件危及海爾茂的社會聲譽，才使海爾茂與娜拉關系中本來就埋藏的火藥一觸即發，在兩人不可避免的沖突中各自的性格得以彰顯。觀眾觀賞戲劇，情之所系、魂之所牽的就是人物的命運進程與遭際，戲劇事件的出現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對人物形成強烈的沖擊波，迫使人物行動起來，推動劇情急速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