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起民 解維升
(山東工商學院 政法學院,山東 煙臺264005)
“法律必須被信仰,否則它將形同虛設?!保?](P15)美國比較法學家和法史學家伯爾曼的這句名言至今還經(jīng)常被人們反復使用著。它表達了人們對法治現(xiàn)狀的不滿以及對法治國家理想狀態(tài)的期冀。然而,在我們平心靜氣地對這句話仔細推敲之后,卻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破綻。法律真的能夠被信仰嗎?答案基本上是否定的,似乎這樣表述也許更為貼切:法律必須被信任,否則它將形同虛設。
這里首先有必要對“信任”和“信仰”的內涵做一下區(qū)分?!靶湃巍痹谵o書中常常被解釋為信得過而托付重任或對社會制度的相信。如《現(xiàn)代漢語詞典》把“信任”解釋為:“相信而敢于托付”。[2](P1519)而“信仰”的內涵一般是指對某種主義和價值的信奉。如《辭?!返慕忉專骸皩δ撤N宗教或主義極度信服和尊重,并以之為行動的準則。”[3](P2384)《漢語大詞典》的解釋也基本相似:“信仰是對某種主張、主義、宗教或某人極度相信和尊敬,拿來作為自己行動的指南或榜樣?!保?](P1417)具體地說來,“信任”和“信仰”有如下幾點區(qū)別:
首先,對象不同。信仰的對象一般來說離信仰主體的現(xiàn)實生活比較遙遠,并具有抽象性的特征,通常為某種宗教、主義或某個政治領袖等。信任的對象一般比較具體,與信任主體的現(xiàn)實生活距離比較接近,信任的對象比較廣泛,包括具體的個人、團體、制度等都有可能成為信任的對象。
其次,價值追求不同。信仰的價值追求對主體來說一般是高尚的和“善”的,有時體現(xiàn)了對人的終極價值目標的追求。信任的價值追求具有一般性、普遍性、功利性、世俗性的特征,有時很難做善與惡的區(qū)分。
再次,生成方式不同。信仰的獲得途徑具有單向性,信仰主體與信仰對象之間幾乎沒有多少直接的互動或交往。而信任是信任主體與信任對象在反復互動與交往的過程中形成的,其獲得途徑具有雙向性。
最后,內心確信程度不同。信仰和信任都包含相信的意思,但是兩者在內心確信程度上具有很大的不同。信仰是一種充滿感情的、毫無疑問的接受,是一種對某種特定對象極端忠誠和獻身的精神,是不能從理性推導中獲得的,它帶有非理性的特征。信任是對相關風險理性評估后的選擇,是主體的理性判斷的結果。[5]
首先,從對象要素來說,法律距離主體的現(xiàn)實生活很近,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實實在在的存在物,是具體的而非抽象的,是世俗的而非高尚的。正如法國著名法學家布律爾在評價馬克思主義法律學說對法律科學的貢獻時指出:“推翻了它們以前的各種學派所堅信的法律規(guī)定的所謂理性基礎……剝去了法律的神圣外衣,甚至可以說,破除了法律的神秘力量,使人們得以把它作為社會生活的一項正常內容,人們能夠也必須像考察整個社會其他現(xiàn)象,諸如藝術、語言、等現(xiàn)象那樣來考察它?!保?](P17)
其次,從價值追求來說,在法律、道德、宗教的關系中,法律處于最為基礎的地位,法律是道德的底線,道德是連接宗教與法律的橋梁,宗教則是道德的升華。雖然法律保障的民主、法治、人權、自由、平等、公平、正義等價值具有善的品格,但這些價值是作為現(xiàn)代社會應該具有的價值,其與道德和宗教所追求的價值相比還不具有最高性與終極性。再說法律和其所要維護的價值還不能完全等同,法律也有良法與惡法之分。惡法所代表的法律精神和維護的價值是不具有高尚性與善的品質的。
再次,從生成方式來說,人們對法律的心理態(tài)度一般是在與法律打交道的過程中逐步形成的。法律所代表的價值與人們進行著廣泛的互動,人們對法律的最終心態(tài)源于互動的效果。在立法、行政、司法等法律運作過程中,如果有一個環(huán)節(jié)出現(xiàn)了問題都有可能導致人們對法律的心態(tài)發(fā)生變化,“如果一個法律僅僅給人們帶來的是不便,甚至是損害,或是給大多數(shù)人帶來的是不便和損害,那么,只要沒有實際的強制在場,這個法律即使被人們公認為是法律,卻也很難為人們自覺遵守,更不可能進入他們的心靈和身體,成為他們的信仰。”[7](P134)
最后,從內心確信程度來說,由于法律是具體的、世俗的,人們對法律的情感又是在與法律打交道的過程中產(chǎn)生的,所以對法律的確信程度不可能達到狂熱的地步。在我國,由于現(xiàn)代法律是西方舶來品,與我國的傳統(tǒng)文化存在著價值沖突,所以我們對法律一開始就普遍具有一種不信任的態(tài)度,也就更談不上什么信仰了。正如梁治平先生所言,我們的現(xiàn)代法律制度“不但沒有融入我們的歷史,我們的經(jīng)驗,反倒常常與我們‘固有的’文化價值相悖。于是,當我們最后不得不接受這套法律制度的時候,立即就陷入到無可解說的精神困境里面。一種本質上是西方文化產(chǎn)物的原則、制度,如何能夠喚起我們對于終極目的和神圣事物的意識,又怎么能夠激發(fā)我們樂于為之獻身的信仰與激情?我們并不是漸漸失去了對法律的信任,而是一開始就不能信任這法律?!保?](P15-16)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法律無論在對象和價值追求,還是運作方式及內心的確信程度方面都很難成為人們信仰的對象,而一般只能成為信任的對象。伯爾曼所呼吁的“法律必須被信仰,否則它將形同虛設”是有其特定的歷史背景的。就伯爾曼的論證范圍而言,其起源于1075年至1122年間的教皇革命導致的西方法律傳統(tǒng)的危機。“西方社會共同體的各種傳統(tǒng)象征,即傳統(tǒng)的形象和隱喻首先是宗教和法律方面的。然而,在20世紀,宗教首次在很大程度上變成了一種私人事務,而法律在很大程度上則變成了一種與實際權術相關的事務。宗教的隱喻和法律的隱喻之間的聯(lián)系已經(jīng)破裂。它們不再能夠表達社會共同體對于其未來和過去的想象力了;也不再能夠博得社會共同體的熱誠了”。[8](P2-3)法律與宗教的分離是西方法律宗教化到世俗化的必然結果,伯爾曼的呼吁正從反面說明了法律一旦與宗教脫離,剝去了神秘的面紗就不再是信仰的對象了。“法律信仰觀的一個重要主張就是認為法律不僅是一種社會控制和社會治理的工具,而且本身還是生活的終極目的和意義。但是法律自身卻具有不可克服的局限性,法律可能張揚了社會價值卻危害了個體價值,可能張揚了效率卻損害了公平,可能過多地進入了某些領域而又過少地關注某些領域,可能為了某種‘善’的目的而創(chuàng)立卻又在實際運行中產(chǎn)生出相反的效果。與法律運行相伴的永遠都會有法律局限性的這種困擾和人們對法律的質疑?!保?]所以法律在很大程度上只能被信任,而不能被信仰。主張法律信仰是對法律的神化,法律一旦被信仰就極有可能導致對法律的盲從,這不但有礙于法律權威的確立,反而還會貶損法律的權威性。當然也不能完全排除法律信仰的存在,當對法律所代表的價值的信任達到狂熱的地步時也有可能轉化為對法律的信仰。但就現(xiàn)實情況而言,如果想要形成對法律大規(guī)模的信仰幾乎是可欲而不可求的。法律信仰之所以被稱頌,正是由于它的珍貴而又罕見。在人類歷史的長河中,也許我們也僅能從蘇格拉底那里找到法律信仰的蹤影。
信任的來源不同于信任的根據(jù),“如果說‘來源’的話,信任應該是來源于發(fā)生重復性博弈的群體生活?!保?0]人們對法律的信任與否也同樣是在與法律博弈的過程中形成的。而人們與法律的博弈過程也就是法律的運行過程,它涵蓋了全部的立法過程、執(zhí)法過程和司法過程。如果立法、行政與司法采取非民主式、完全封閉或半封閉的運作方式就會阻礙人們的參與,也就談不上什么真正的博弈。
人們參與法律的運作過程之所以重要,不僅因為它是信任的來源,而且還因為它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國家“人民主權”的民主原則,而民主本身就是處于信任與不信任之間的一種國家制度?,F(xiàn)代國家在贊同“主權在民”的同時,又不得不承認民主的最佳方式是代議制民主。代議制民主一方面由人民選出自己的代表組成國家機構來實現(xiàn)對國家和社會的管理,另一方面又要采取分權制約的手段限制國家權力的濫用。前者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相信并托付的一面,而后者則體現(xiàn)了不信任的一面。如果信任的一面是出于建立國家的需要而迫不得已的話,那么不信任的一面或許更能體現(xiàn)民主的本質。民主參與立法、行政與司法的過程正是這種不信任的體現(xiàn),通過民主參與,在不信任中孕育著信任。因此,要使人們對法律產(chǎn)生信任感,立法、行政、司法過程中的民主參與是必不可少的,盡管參與的程度、方式有所不同。
3.實事求是的求真價值。解放思想、實事求是,是我國經(jīng)濟發(fā)展的源動力。小崗人當年發(fā)起的大包干就是為了改變當時生產(chǎn)力落后、生產(chǎn)關系僵化的現(xiàn)實,改變當時不切實際、浮夸成風、農(nóng)民生活困頓的現(xiàn)實。新時代,實事求是的求真價值仍是我國社會經(jīng)濟改革的壓艙石,一定要徹底脫離教條主義、經(jīng)驗主義和主觀主義的桎梏,要立足實際,因地制宜,合理定位,擯棄“一刀切”“形而上”簡單粗暴的工作作風,踏準節(jié)奏,腳踏實地地將改革進行到底。
立法參與首先表現(xiàn)為立法者本身是人民選舉產(chǎn)生的代表,除此之外,立法機關還通過其他途徑廣泛吸納專家學者及社會其他民眾,通過立法聽證、立法建議等形式參與立法過程,增強人們對法律的信任感和法律的親和力,使得對法律的服從盡量由強迫轉化為自愿。正如托克維爾在論述美國人信任法律時所指出的,“不管一項法律如何叫人惱火,美國的居民都容易服從,這不僅因為這項立法是大多數(shù)人的作品,而且因為這項立法也是本人的作品。他們把這項立法看成是一份契約,認為自己也是契約的參加者?!保?1](P275)行政過程的參與表現(xiàn)在政府與行政相對人在行政立法、行政行為與行政司法等方面的互動。另外,為防止行政權的濫用,還要求政府的行政行為必須符合正當?shù)姆沙绦?。正當法律程序的內涵之一是:任何人在受到懲罰或其他不利處分之前,應為之提供公正的聽證或其他聽取其意見的機會,它從程序上保障了相對人與行政主體之間的互動。與立法程序和行政程序相比,司法權的行使體現(xiàn)了當事人與司法機構之間最大限度的互動。辯論制度、陪審制度、公開審判制度都體現(xiàn)了在司法權運行過程中當事人及社會的廣泛參與。特別是公開審判制度允許群眾旁聽,允許新聞記者報道,通過媒體監(jiān)督與宣傳使得司法權的行使被置于全社會的監(jiān)督之下,完成了司法與廣大民眾的互動。
公眾對立法權、行政權與司法權的參與及互動程度決定了人們對法律的信任程度,但這并不意味著公眾參與的程度越高越好,因為民主、效率、公正等價值之間還存在著一定的沖突。由于立法權、行政權和司法權性質各不相同,對民主、效率和公正的追求也各有側重,它們對法律信任生成的作用也不盡相同。立法更多地關注民主,行政更多地注重效率,而司法則更多地關注公正。司法以其最為公開的運作過程承載著司法的特殊使命——控制立法權與行政權,并成為解決社會糾紛的最后一道防線。立法的失誤可以由司法機關來糾正,行政的腐敗可以由司法來懲治。在立法——行政——司法這一前后銜接的鏈條中,立法雖然處于源頭地位,但立法者也會出現(xiàn)偏差,制定出惡法?!傲⒎ㄕ吆推渌艘粯佣紩鲥e和出偏差,他們對社會交往、合作規(guī)則的認定可能與普通人以實際活動體現(xiàn)出來的判斷有差異,他們不會僅僅因為進入了立法機關或在立法機關工作就一夜之間具有上帝的全知全能,洞察一切?!保?3]即使立法是正義的,但立法包含的正義一般要通過行政來完成,行政可以實現(xiàn)正義,也可以使正義化為泡影,于是司法成了社會的正義之源,正如英國的哲學家培根所言,“一次不公的判斷比多次不平的舉動為禍猶烈。因為這些不平的舉動不過弄臟了水流,而不公的判斷則把水源敗壞了?!保?2](P193)立法的正義是抽象的,司法的正義是具體的,看得見的。立法體現(xiàn)的是普遍的正義,司法追求的是特殊的正義、個別的正義。普遍必須通過特殊表現(xiàn)出來。所以司法的正義像水源一樣,雖是涓涓細流,但卻可以化為滔滔江水,使得立法的正義通過行政順利地轉化為現(xiàn)實。司法作為解決社會糾紛的最后防線和正義之源如果被突破或被污染,那么法律的信任危機就不可避免地發(fā)生了。而司法權要控制立法權與行政權,要贏得人們的廣泛信任就必須具有公正性和權威性,否則司法權就無法完成其所承載的使命。因此,樹立司法的權威性和公正性成為法律信任生成的關鍵。
司法權威來源于司法權在國家權力配置中的地位,或者說司法權在憲法中的地位。如果司法權在國家權力配置中低于立法權與行政權,司法權就無法完成控制立法權與行政權的使命,其判決也難以做到公正,進而也阻礙了司法自身塑造公正的可能性。因此,要樹立司法的權威,必須實現(xiàn)司法獨立。只有當法官不受任何干擾只根據(jù)法律來公正斷案時才會有司法的權威和公正?!胺ㄔ菏欠傻蹏氖锥?,法官是帝國的王侯。”[14](P361)
如果司法獨立,誰又能保證司法權不會被濫用呢?美國學者波斯納就發(fā)出了這樣的感嘆:“但如果獨立性僅僅意味著法官按照他們的意愿來決定案件而不受其他官員的壓力,這樣一個獨立的司法機構并不顯然會以公眾利益為重;人民也許僅僅是換了一套暴政而已?!保?5](P8)這也正是人們所擔心的問題,或許也是建國初期我們把司法獨立作為資產(chǎn)階級的東西加以批判的原因之一??磥恚绻唤鉀Q司法獨立于誰、司法獨立后由誰來控制等有關司法獨立本質的一系列問題,就難以消除人們對司法獨立的恐懼心理,司法的權威也就難以樹立。
從司法獨立的最初形態(tài)來看,司法獨立是指法院獨立于立法機關和行政機關,不受立法機關和行政機關的干涉。這無論是孟德斯鳩的分權理論,還是資本主義國家根據(jù)這一理論建立的“三權分立”體制中都體現(xiàn)得非常明確。[16](P83)雖然國家權力也存在著制約的一面,但其彼此制約的程度和方式是大不相同的,制約司法腐敗的力量主要來自于立法權與行政權之外,而制約立法權與行政權的力量主要來自于司法權。雖然為防止司法權的腐敗,各國也在一定程度上也設置了立法權與行政權對司法權的制約,如:在英國,立法機關中的上議院作為最高上訴法院行使著部分司法權,主管司法工作的大法官同時又是行政機關內閣的當然成員。在美國國會對法官具有彈劾權,總統(tǒng)有權提名,并在取得參議院的同意后,任命聯(lián)邦最高法院的法官。日本國會為裁判受罷免追訴的法官而設置了由兩院議會議員組成的彈劾法院。但千萬不要忘記,這種制約具有較高的層次性,不是全方位的制約,這種制約相對于司法權對立法權與行政權的制約而言則是微不足道的。立法機關和行政機關都有可能成為案件的一方當事人,“就人類天性之一般情況而言,對某人的生活有控制權,等于對其意志有控制權?!保?7](P396)所以司法獨立必然要求法院及法官在人、財、物方面盡量擺脫立法權,特別是行政權的控制,除了受制于較高級別的立法權與行政權的少量控制之外,其他國家權力主體一般都不具有對法院人、財、物的控制權,這是司法獨立的重要內涵之一。當然,司法權在本質上是一種判斷權,其不僅要求作為審判機關的法院獨立,而且還要求司法系統(tǒng)內部上、下級法院之間獨立,更要求審理具體案件的法官及合議庭獨立。
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這條萬古不易的經(jīng)驗對于司法人員來說也毫不例外,因此司法權也必須受到制約。只要細心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法院除了在人、財、物方面受制于最高議會有限制約的同時,還受到其他大量的因素制約,這些制約因素通過借助于議會的人事罷免權對司法權形成了強大的制約,或者反過來說,議會對司法的制約力量本來也不足為懼,正是議會借助了這些制約因素,才將司法這匹野馬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掌中。具體來說,司法權受到以下諸多方面因素的制約:
首先,司法受制于法律。各國在對司法獨立規(guī)定的同時,往往加了一個定語,即行使審判權時要“依法”。如我國1954《憲法》也曾經(jīng)規(guī)定:“人民法院獨立進行審判,只服從法律?!备锩鼘燅R克思也認為:“法官除了法律就沒有別的上司。”[18]在英美法系國家,法官行使職權還受到判例的制約。
其次,司法受制于具體的訴訟法律制度。為防止司法腐敗,世界各國都創(chuàng)造出各種各樣的法律制度,如合議制、回避制、公開審判制、陪審制、判決理由制、審級制、律師制度、法官任職條件、法官職業(yè)道德以及法官保障制度等來約束法官的審判行為。合議制的判決實行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的原則,比起獨任制更為有效地制約了法官的恣意;回避制為防止法官濫用權力提供了預防手段;公開審判制將法庭的審理置于廣大的社會監(jiān)督之下;陪審制度通過調動社會力量參與審判來制約司法權;判決理由制度不僅要保證當事人與社會公眾對判決結果的認同與信任,而且也是法官判案的鐵證;審級制度使得上級法院對下級法院無形中形成了一種制約;律師職業(yè)的出現(xiàn)使得原被告不再是法盲,當事人也不再是法官任意愚弄的對象,律師本身也形成了對法官的制約;法官任職條件則保證了法官具有較高的法律素養(yǎng)以及法官對公平正義的正確理解;法官職業(yè)道德則從內心制約著法官的良知;法官保障制度使得法官更加珍視自己的光榮職業(yè)和來之不易的社會地位。
再次,司法受制于案件當事人的制約。在具體的訴訟法律關系中,由于案件審理結果與案件當事人有直接的法律利害關系,如果當事人的權益受到侵害,其必然要運用法律賦予的一系列的監(jiān)督手段要求有關國家機關依法糾正司法機關及其工作人員違法失職行為,從而有效地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當事人在維護自己合法權益的同時,也維護著司法公正,形成了對法官的最為有力的鉗制。
在司法受制的因素中,有些是靜態(tài)的、被動的因素,如法律、法律規(guī)定的各種訴訟制度,有些因素是動態(tài)的、積極主動的因素,如,當事人及社會公眾、政黨、新聞媒體等。正是這種動靜的結合、被動與主動的結合,而且和控制法院人財物的議會監(jiān)督權的結合與互動,才共同形成了對司法權強有力的制約,使得法官不僅不想腐敗、而且不敢腐敗、不能腐敗。
因此,司法獨立并不意味著司法權不受控制,只是控制司法權與控制立法權和行政權的主體不盡相而已。由于各國的國情不同、憲政傳統(tǒng)不同,司法獨立在各國的實踐并不完全一致,控制司法權的力量與方式會多少有些差異,但控制司法權的基本思路是不變的,那就是控制司法權的主要力量來自于社會。可見,司法獨立決不意味著司法權不受監(jiān)督與制約,“司法”雖有獨立之名,而無獨立之實。司法獨立的本質正是在司法獨立于誰與司法受制于誰之間找到平衡點。
司法權威是生成法律信任的關鍵,而司法獨立又是樹立司法權威的前提和關鍵。但就我國目前的司法權的地位而言,在憲法層面司法權低于立法權,在現(xiàn)實的操作層面司法權的地位又低于行政權。根據(jù)人民代表大會制度,我國的各級司法機關是由同級權力機關產(chǎn)生的,司法機關必須接受同級權力機關的監(jiān)督與制約,權力機關對司法機關具有廣泛的監(jiān)督權。行政機關雖然在法律上不具有對司法機關的監(jiān)督權,但根據(jù)黨管干部的原則和審判機關由同級人大產(chǎn)生的規(guī)定,地方各級法院的領導及審判員須由同級黨委討論同意或黨委組織部門討論同意,然后再提交本級人民代表大會選舉或本級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任命。而黨政領導同時又是政府的一把手或二把手。另外根據(jù)政府統(tǒng)管財權的原則和體制,我國地方各級人民法院的經(jīng)費均由同級人民政府進行預算,報經(jīng)同級人民代表大會審議通過后由財政部門劃撥。因此,行政機關在人、財兩方面控制著司法機關。另外,作為我國法律監(jiān)督機關的人民檢察院也負有監(jiān)督人民法院的職責,根據(jù)憲法、人民檢察院組織法、刑事訴訟法、民事訴訟法和行政訴訟法等有關規(guī)定,人民檢察院有權查處司法人員的職務犯罪案件,有權對人民法院的審判活動和執(zhí)行活動進行監(jiān)督。在法院系統(tǒng)內部,法官判案還受到法院內部領導以及審判委員會的不當制約。顯然,這種過多地來自國家其他權力機關的制約有違司法獨立的本質,使得司法權在我國幾乎沒有什么獨立性可言,司法的權威不足也就在所難免了。
既然司法獨立的本質是在司法獨立于誰與司法受制于誰之間找到平衡點,那么控制司法權的基本思路就已經(jīng)非常明確,司法改革的路徑也就明朗化了:一方面要減少立法權與行政權對司法權的制約,另一方面要加強社會力量對司法權的監(jiān)督,完善司法自身的監(jiān)督機制。
司法“獨立”方面的改革思路是:第一,在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的框架內,逐步提高產(chǎn)生法院及法官的主體的級別,使司法系統(tǒng)在組織上盡量擺脫較低級別的權力機關的控制。第二,從法院的經(jīng)費來源說,所有司法經(jīng)費由中央財政統(tǒng)一劃撥,徹底擺脫地方行政機關對法院的財權;法院的司法管理工作由最高人民法院統(tǒng)一管理,再根據(jù)分級負責的原則,由各級法院在法定的權限范圍內自行管理。
司法“受制”方面的改革思路是:第一,健全制約司法恣意的各種制度,如合議制、回避制、公開審判制、陪審制、判決理由制、審級制、律師制度、法官任職條件、法官職業(yè)道德規(guī)范以及法官保障制度等,為社會監(jiān)督提供可靠的制度保障。第二,適當放寬對法官的免職條件,法官除非犯罪或其他嚴重違法行為不得免職,并把對法官的免職權提高到省級人大或全國人大特設的法官彈劾機構。這樣的改革模式體現(xiàn)了司法獨立的本質,使司法權既有獨立的一面,又有受制的一面。最終使司法獨立與對司法的監(jiān)督達到有機的、完美的統(tǒng)一。
總之,司法獨立使得司法權具有了權威,只有司法權具有了權威,司法公正才有望很好地實現(xiàn),也只有實現(xiàn)了司法公正,法律信任才能夠成為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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