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娟陳杰
(南京森林警察學院警務管理系,江蘇 南京 210046)
美國生態文學從梭羅時代開始就以數量眾多、內容豐富處于歐美生態文學的領先地位。經過長達一個多世紀的發展,美國生態文學在20世紀60年代走向繁榮,這一時期恰逢后現代主義思潮在西方社會盛行。因此,受后現代主義思潮的影響,美國生態文學的核心思想與后現代主義的基本主張相一致。本文試對后現代語境下美國生態文學的核心思想作一番探討。
自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以來,以理性為根本原則的現代性成為西方社會發展的主旋律。在理性主義原則引導之下,人類僅僅用短短幾百年的時間就創造了遠遠高于過去數千年以來所創造的生產力。然而,理性在給社會物質領域帶來巨大進步的同時也使人類逐步失去了自己的精神家園,導致了戰爭、核沖突、生態危機等危害和毀滅人類的惡果。所以,后現代主義試圖顛覆現代理性主義的“神話”,在對待以工業化為主體的現代化態度上,積極批判和超越現代工業文明的種種弊端及其負面效應。在顛覆現代理性主義“神話”這一根本性問題上,美國生態文學與后現代主義體現出了高度的一致性,這主要表現在對工業文明和科技批判上,不僅揭露工業化對自然的破壞、對生態系統造成的紊亂和自然資源的枯竭,而且進行生態預警,告誡科技發展很可能給自然和人類帶來毀滅性的災難。
羅賓遜·杰弗斯在《大拉網》一詩中就把現代工業社會比喻成一張巨大的羅網,這張由“機器”、“城市”等現代工業文明的產物編織而成的“網”使人類陷入了無法自由生存下去的境地,而人類卻仍然麻木不仁,意識不到危險的存在?!拔覀冮_動了一臺臺機器,把它們全部鎖入相互依存之中;我們建立了一座座巨大的城市;如今在劫難逃。我們聚集了眾多的人口,他們無力自由地生存下去,與強有力的大地絕緣,人人無助,不能自立。圓圈封了口,網正在收。他們幾乎感覺不到網繩正在拉。 ”[1]P171-172
美國著名的生態思想家比爾·麥克基本在 《自然的終結》一書中把當今世界稱為“后自然世界”?!昂笞匀皇澜纭钡耐怀鎏攸c就是什么東西都用光了或者就要用光了。約翰·厄普代克“兔子”系列小說的最后一部《兔子安息》,就表現了這樣一個環境被污染、資源被耗竭的世界。小說描寫了20世紀80年代的美國作為一個“后自然”國家,其所擁有的自然資源差不多已被消耗一空。按主人公“兔子”哈里的說法:“我們已經把它淘空了,這個世界。 ”[2]P167在這個世界,大地的形象,就是一片一片荒蕪的、被污染的土地,河流也成了核工廠的廢料處理場所,環境污染無處不在。
T.C.博伊爾的《地球之友》是一部典型的生態預警小說,講述了環境保護主義者泰爾·瓦特爾如何預測2025年的美國環境狀況的故事。在2025年這一未來時間里,工業和科技的發展導致的全球性氣候惡化從根本上改變了美國南加州的自然環境,帶來了持續不斷的狂風暴雨和嚴重的泥石流。在如此嚴重的惡劣天氣下,熱帶雨林被夷為平地,昔日的森林也無影無蹤;處處都是堆積如山的垃圾;生物多樣性急劇減少;多數動物已經消失或瀕臨滅絕,只有老鼠等少數動物泛濫成災。然而,在如此惡劣的自然環境里,人類依舊不能聯合起來有效地拯救自然。因此,不可再生資源的匱乏、水資源的匱乏、生化污染、氣溫上升、兩極冰川融化等所有這些在上世紀就已經相當嚴重的生態問題沒有一樣得到緩解。因此,小說通過對未來生態環境惡化的預測來告誡人類現代工業文明的發展很可能給人類帶來致命的惡果。
除了對現代理性主義神話的崇拜以外,現代理性的一個重要標志就是對人類中心主義的推崇。在現代主義看來,人類是支配世界的中心,是地球上唯一的主體。然而,在后現代主義看來,人類中心主義是一種掠奪性的倫理學,它將自然與人類人為地割裂開來,把自然當作沒有任何內在價值和目的的僵死客體,把人類看作凌駕于自然之上的萬物之主,所以在決定對待自然的方式時,人類的欲望及其滿足是唯一值得考慮的東西,人們不必去顧及自然的生命及其內在價值,僅僅將自然當作是一個有待挖掘的資源庫,任由人類肆意掠奪和征服,這必然導致“人與自然的那種親切感的喪失,同自然的交流之中帶來的意義和滿足感的喪失”。[3]P39因此,對人類中心主義思想的批判和消解成為后現代主義的一個基本主張。而這種對人類中心主義思想的批判與消解也是美國生態文學的核心思想之一,這主要表現在反對人類對自然的支配、掠奪和征服關系,倡導自然與人類的平等地位。
女詩人瑪麗安娜·穆爾就在歌詠大海的詩歌 《墳墓》里批判了這種人類中心主義思想并告誡人類:人的那點狂妄驕橫,與大海相比,顯得極其弱小與可悲。人類永遠不可能征服和控制自然,人類對自然的不敬,必將導致他們葬身于大海的墳墓。她寫道:“人們凝望著大海,帶著和你有同樣權利的人的目光,以我為中心是人的天性,可你卻不能站在大海的中心;大海無所贈予,只有一座挖好的墳墓。”[1]P183
雷切爾·卡森也認為人類征服和統治自然的最主要的根源就是支配了人類意識和行為數千年之久的人類中心主義思想,并指出,“猶太—基督教教義把人當作自然之中心的觀念統治了我們的思想”,于是“人類將自己視為地球上所有物質的主宰,認為地球上的一切——有生命的和無生命的,動物、植物和礦物——甚至就連地球本身——都是專門為人類創造的”。[4]P223她還聲稱:“‘控制自然’這個詞是一個妄自尊大的想象產物,是當生物學和哲學還處于低級幼稚階段的產物,當時人們設想中的‘控制自然’就是要大自然為人們的方便有利而存在。”[5]P295
在《汀克溪的朝圣者》(又譯《溪畔天問》)中,安妮·迪拉德則認為人不是世界高高在上的主宰,而是像其他物種一樣,只是自然整體(世界)的一部分,其他物種是人類平等的伙伴。與自然的力量相比,人的力量顯得非常渺小。因此,她幽默的寫道:“一棵大榆樹,光是一個季節里就能制造出600萬片葉子,全都十分繁復,卻也不費吹灰之力;我連一片也造不出來。 ”[6]P112
大衛·格里芬在《后現代精神》中將“有機主義”看作是后現代精神的重要特征之一。他指出“后現代人世界中將擁有一種在家園感,他們把其他物種看成是具有其自身的經驗、價值和目的存在,并能感受到他們同這些物種之間的親情關系。借助這種家園感和親情感,后現代人用在交往中獲得享受和任其自然的態度。這種后現代精神取代了現代人的統治和占有欲。 ”[3]P38可見,后現代的“有機主義”主張尊重自然的價值和尊嚴、認為人與自然是一個有機的整體、推崇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因為人類只有棲身于自然之中與自然融為一體,感受同大自然物種之間的親情關系,才能真正擁有一種在家園的感覺。后現代主義所崇尚的這種有機主義也正是美國生態文學家的一貫追求。美國生態文學批評家G.A.洛夫就認為,美國生態文學之所以興旺發達,是因為“它不僅揭示了自然的真實性、美麗和重要性,而且表現了人類意識到人必須與自然融為一體的重要意義”。[7]P237
加利·斯耐德是一位具有生態整體意識的詩人,他說:“自然中的文明/文明中的自然/這個界限應該被忽略”,因為“自然與文明本是一家”。[8]P381可見,斯奈德是從生態整體主義的視角來看待人類文明的,明確反對西方文化中沿襲已久的自然與文明的二元對立。他反復強調,人類從屬于自然,只是自然整體中的一部分,因此,人類文明的進程也只是整個自然生態系統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不存在脫離自然生態系統的人類文明。如果人類用生態整體主義思維方式來看待人類文明,人與自然的關系就可以達到和諧共生的理想境界。
巴里·洛佩茲則給如何重建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的關系開出了一劑良藥。在《重新發現北美》一書中,他指出北美大陸對于20世紀末生活在北美的許多人來說是陌生的,因而他們需要對其作為北美居民的身份及其賴以生存的北美大陸進行重新的認識,與他們自己稱為家園的具體“地方”培養一種親密的友好關系,也即培養一種“地方意識”。所以他建議北美的居民應該到北美的土地上走走看看,感受北美的自然,呼吸一下北美的空氣,觀察一下北美春天盛開的鮮花,看一看北美空中飛翔的小鳥。因為只有這樣,他們才能重新審視與自然之間的關系,放棄離大自然越來越遠的生活方式,親近自然,增強家園意識,重塑人與自然的和諧,顯然,這一思想與后現代的“有機主義”如出一轍。
綜上所述,后現代語境下的文學創作,使美國生態文學家們逾越刻板的文本界限,在虛構與非虛構的文本世界里自由嬉戲,大大地豐富了生態文學的思想內涵,在打破現代理性主義神話的同時,還試圖引導人類逾越人類中心主義思想的鴻溝,逐步走向后現代的“有機主義”。
[1]彭予.20世紀美國生態詩歌——從龐德到羅伯特·布萊[M].鄭州:河南大學出版社,1995.
[2]Updike,John.Rabbit at Rest[Z].New York:Ballantine-Books,1991.
[3]大衛·雷·格里芬著.王成兵譯.后現代精神[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1.
[4]王諾.歐美生態文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
[5]雷切爾·卡森著.呂瑞蘭,李長生譯.寂靜的春天[Z].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
[6]安妮·迪拉德著.余幼珊譯.溪畔天問[Z].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7]Glen Love.Revaluing Nature:Toward an Ecological Criticism[A].Ed.Cheryll Glotfelty&Harold Fromm[C].Athens and London:The 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1996.
[8]Gary Snyder.Ripples on the Surface in No Nature:New and Selected Poems[Z].New York and San Francisco:Pantheon Books,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