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莎莎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信仰是人類精神生活的靈魂。它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起到了巨大的不可磨滅的作用。而作為其中之一的宗教信仰更是在人類數千年的社會歷史變遷中發揮了一種不可替代的,讓后人褒貶不一的作用。可以說,在一定程度上,宗教讓人類社會的發展更具有人文色彩。縱觀人類歷史,宗教一直是人類文化知識活動領域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它和科學及其他社會意識形態如哲學、文學、藝術、道德等都有著密切的關系。原始社會的人類對自然界和社會的認識大多表現為巫術、神話或者宗教觀念的形式,表現于文學藝術方面的則有贊歌、娛神的音樂舞蹈以及表現宗教的繪畫或雕刻等。
宗教與文學,這兩個概念在歷史的進程中總是相互交織而共同發展。正像基督教對于西方文學的發展起著不可磨滅的作用一樣,中國文學的充實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佛教廣泛傳播的結果。“人的最高境界為真善美,其中哲學是真,宗教是善,藝術是美。”[1]宗教作為一種內在力量在中國文學的文明進程中發揮的作用愈加明顯。
學者周群教授在《宗教與文學》這本書中也論述了宗教與文學之間的復雜關系。“在這本書中提出了宗教與文學的三大共同點:首先,都是人本精神的體現,都是為了營造人類精神憩息的家園;其次,都以想象為重要特征;第三,都具有潛移情志、感動心靈的功能”。[2]文學更多地關注人類自身的生存境遇,注重人的精神擴張,在創作的目的、思想、價值取向以及境界追求上都與宗教有著很大的不同,為了文學意味的渲染以及內在張力的擴張,文學有時候會適當地“犧牲”宗教那種虔誠的信仰與執著,而是在真善美的鋪陳中尋找最為人性的契合點。而佛教,作為宗教的一種,源遠流長,其教理是改善自己和幫助其他生靈共同進展,相互成就。佛教鼓勵人們積極承擔對自身面對的問題并用智慧的方法解決,導歸勸善,讓人的心靈達到物我皆忘的境界。
佛教對中國文學的影響可以大致分為兩個階段,對中國古典文學以及中國現當代文學的影響。
佛教在兩漢之際就傳入了中國,但是在東晉之后才產生了顯著的影響,中國佛教發展的第一個高峰期產生在南朝。產生于印度的佛教,經過傳播來到中國,逐漸帶入了中國化的特點。“佛教的‘中國化’和‘化中國’都深刻影響到南朝的社會文化、士人心態和文學藝術”[3]。佛教中國化的過程也是中國傳統文化新變的過程,與中國文學的發展相得益彰。“在佛教傳入中土以前,中國傳統的文學思想,是受儒學影響而形成的功利性的文學思想,重倫理,重政治。具體表現是儒家的‘興、觀、情、怨’。這種觀點并沒有涉及文學的真實問題,更沒有覺察到文學的審美特質。佛教傳入后,中國古代文論重新定義文學的真實性,產生了新的文學觀念和理論。”[4]佛教對中國文學的影響,無論是文體的開創、技巧的表現、文藻語法的講究、境界的創新、內容的蘊涵、價值觀的突顯等,對人們思維領域的擴大,產生既深且廣的影響。中國自漢魏以來,散文和韻文日漸駢麗,相對的,佛經卻以樸實平易的白話文體出現于世,經典或以長行、重頌、譬喻宣揚佛法,或純以諷誦傳播教義,這種新文體深深地影響了以后的文學發展。
同時,佛教對于中國古典詩歌的影響也是無與倫比,特別是般若空和禪宗的思想,豐富了詩歌的內容以及意境。南北朝時期文人學士多與高僧交往,因而一些詩人的作品中就融入一切皆空的思想,佛學思想的廣泛應用,也使中國詩歌史產生新的局面。晉代被稱為“山水詩鼻祖”的謝靈運,就對佛學有著深刻的研究,將山水與佛教義理相結合,師法自然,一切皆空,其詩歌所表達的獨特韻味亦使人心馳神往。到了唐代,詩歌與禪宗的聯系就更加的緊密了。“佛教自漢代傳入中土以來,經魏晉南北朝的發展演變,到了唐代已經成了中國人寄托彼岸情懷的理想凈土”[5]。唐代著名詩人如白居易、王維、杜甫等,常與禪師往來,談禪論道,受禪師們的潛移默化,以詩表達禪理、禪趣,為唐代詩歌創作開了一條路。以禪入詩,是唐詩的特色。如王維的名作《鹿柴》:“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表現無常寂滅的心境。而孟浩然、柳宗元等,其詩歌也與佛理相融和,達到以文學弘揚佛法之功。
值得一提的是,中國文學思想史上一個極為重要的審美范疇“性靈說”也是吸入了佛教思想的精髓。“就‘性靈說’而言,其縱向淵源或與先秦本土以來的‘神靈論’、孟子的‘心性論’有關;其橫向淵源,則與南北朝時期的社會風貌、宗教信仰、哲學流派、文學思想、審美觀念、詩文創作等密切相關”[6]。性靈說的完善是由明、清的“公安三袁”和袁枚完成,其探源空間也是十分廣闊的。著名的士大夫范泰、謝靈運、顏延之、何尚之都使用了“性靈”一說,加之他們都是虔誠的佛教信仰者,所以“性靈說”中融入了大量的佛教情懷。“從范泰、謝靈運使用‘性靈’一詞的語境來看,他們的‘性靈’顯然是與佛教密切聯系的。‘性靈’的‘性’,就其思想來源,很有可能是‘佛性論’”[7]。可見,佛教教義在當時社會的廣泛傳播與發展對當時文人的創作產生了深遠的作用,佛教經籍繁多,其實不超出“四諦”,即“苦、集、滅、道”,只有通過修行,才能脫離苦海,達到不生不滅,永恒寂靜的境界。不論是田園詩人還是性靈學說都自然而然地吸取了佛教的精髓,將普度眾生的佛教精神滲入到博大精深的中國文化之中。
自從佛教從印度傳入中國以來,就與中國文學結下了密不可分的關系。佛教教義借助文學的形式得到廣泛傳播,在中國不只扎了根,而且發揚光大,結了不少原產地所沒有的果實,中國文學也受其影響。這種影響是多方面的、復雜的,其中包括作家思想和創作。自魏晉以后的中國封建社會文學,無論是詩歌、散文,還是后來的小說、戲曲,都可見出佛教理論和經典文體的滲透與影響。回顧中國現當代文學及其研究歷程,依然可以看到佛學與文學的關聯。魯迅、周作人、蘇曼殊、許地山、老舍、豐子愷、沈從文、宗白華、汪曾祺、賈平凹、史鐵生等人的作品均透著他們對佛學思想的深切領悟和體驗。
在社會動亂、民生疾苦的時代,佛教無疑是人們超越苦難的最理想精神寄托方式。這是佛教能在中國推行開來的原因。魯迅對佛教的偏愛,許地山對佛教的依戀就是當時政治動亂,生命無依無托的一種深層心理的需要,苦難大都是他們在現實生活中的親身體驗。原始佛教在肯定人生是苦的同時,也提出了解脫之法,即皈依佛法僧三寶,四大皆空,勸戒世人修持得福。看破紅塵,出家修道,是修持;不出家,能夠敬三寶,持齋茹素,也是修持;再其次,只是樂善好施,克己利人,也是修持。出家是看破紅塵,涅槃是最終的解脫。魯迅在自己的小說中多次流露出了對佛教的執著,人生是苦,萬法皆空,他關注苦難,關注中國人的國民性,并從中體會到了生存的艱辛與嚴酷,他筆下的祥林嫂即是最典型的代表,她一生都在悲劇中跌跌撞撞,最后到死只祈求死去不受懲罰,來生能有好命。這顯然有著封建思想的殘余,但是魯迅長吁了一口氣,將這種輪回的理念交給了更為廣闊的佛教空間,這是魯迅的精神放達,也是佛教與中國文學交織的結果。
若說佛教思想對現當代作家影響較深的是許地山,他的作品中宗教意識濃厚,字里行間也常常感染著宗教的情緒。“許地山的母親是虔誠的信教徒,父親許南英自號留法頭陀和毗舍邪客,還有一位信禪宗的舅舅,很早就教導他讀過不少佛經,這對他以后的創作影響是極其深遠的”[8]。可見,許地山的家庭環境對于他內心向佛也提供了無限的可能.許地山對佛教的依戀就是當時政治動亂,生命無依無托的一種深層心理的需要,苦難大都是他們在現實生活中的親身體驗。正如許地山所言:“所以我看見底處處都是悲劇;我所感底事事都是痛苦。可是我不呻吟,因為這是必然的現象。”
《命命鳥》正是許地山最具有宗教意味的一部作品,主人公敏明和加陵是一所法輪學校的學生,因純真的愛情遭到雙方家長的反對,在體味到人生苦之后,他們走入水中,得到了永恒的解脫。許地山將故事發生地選在了緬甸也是頗具意味的。“加陵對于敏明而言,已經不是生死愛戀的愛人,而成了在生死海中痛苦流轉的眾生之一。而正因為如此,這篇小說已經不是單純的描寫敏明和加陵的愛情故事了,已經升華到宗教的高度,眾生男女都是‘那世界的命命鳥’。對于敏明而言,世俗世界‘仰光’也成了彼岸世界,而佛國凈土則成了此岸世界”[9]。佛教認為,通過修持,完善自我,寧靜心靈,就能達到涅槃之境。在有中國佛教之稱的禪宗那里,心性是惟一的解脫之路。禪宗認為世間萬事萬物以及成佛得道都在人的自心即真如本性之中。許地山在內心秉持宗教的信念,如果按照他對于佛教的融入,那么《命命鳥》中的敏明和加陵就不是走向死亡,不是悲劇,而是拜托了人生的痛苦,升入了西方極樂世界。這是對死的尊重,也是對佛教所傳達的精神的尊重。
[1]王利芬.1976-1922:宗教與文學——從一個角度對今年文學的回顧.創作批評論:36.
[2]李耀威.《宗教與文學》中佛教與文學關系研究.研究者,2011.08:22.
[3]普慧,劉林魁.六朝佛教與文學研究的又一力作——評高文強《佛教與永明文學批評》.長江學術,2008(3):169.
[4]陳薪羽,找小琪.近三十年來佛教與文學關系研究論述.黑龍江社會科學,2011(1)(總第124期):127.
[5]韓偉.探究宗教與文學的關系.中國社會科學報,2010-6-15(第007版):1.
[6]普慧.佛教思想與文學性靈說.文學評論,2012(2):139.
[7]普慧.佛教思想與文學性靈說.文學評論,2012(2):140.
[8]陳東海.中國佛學思想對許地山文學創作的影響.商業文化,2011,12:355.
[9]張曉亮.許地山小說《命命鳥》中的宗教意蘊.文學選刊,2010,10: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