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方言中的副詞

王 靜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大同位于山西省的北端，地處桑干盆地中部北端，介于內外長城之間。大同方言屬于晉語大包片。大同距離北京較近，頗受普通話的影響。大同市轄區包括：城區、礦區、南郊區、新榮區4個區和陽高縣、天鎮縣、廣靈縣、靈丘縣、渾源縣、大同縣、左云縣7個縣。本文討論的內容和列舉的例子主要以大同市城區為主。

黃伯榮、廖序東主編的《現代漢語》對副詞的定義比較全面，書中將副詞定義為：“副詞是限定、修飾動詞、形容詞，表示程度、范圍、時間等的詞。”但關于副詞的具體分類卻有不同的說法。

《國文語法》、《中國文法要略》、《中國現代語法》、胡裕樹主編的《現代漢語》和黃伯榮、廖序東主編的《現代漢語》，對副詞的分類都不盡相同。呂叔湘先生就曾經說過：“副詞內部分類，可是不容易分得干凈利索，因為副詞本來就是一個大雜燴。”普通話副詞分類尚且如此，涉及到方言的副詞分類就更不容易了。

一、大同方言副詞類別

下面主要參照黃伯榮、廖序東主編的《現代漢語》中對副詞的分類，將收集到的大同方言中的特色副詞進行分類。

（一）表示程度的副詞

所謂程度副詞，就是對一個形容詞或動詞在程度上加以限定和修飾的詞。朱德熙先生認為：“程度副詞的語法功能是修飾形容詞以及少數動詞和述賓結構。”一般放在被修飾語之前。大同方言里表示程度的副詞有“可”、“寡是”、“寡是個”、“實在”、“習”、“過”、“有點兒”、“險會兒”、“險會兒會兒”、“爭些”、“爭些兒”、“爭些個”、“強會兒”、“強會兒會兒”等。

其中“可”、“寡是”、“寡是個”、“實在”、“習”、“過”等副詞所表示的程度最深，相當于普通話中的“很”、“非常”。值得注意的是“寡是”、“寡是個”、“過”等副詞在修飾限定中心詞的時候常表示說話者在主觀意識中帶否定態度，而“可”、“實在”、“習”則不存在這樣的情況。例如：

（1）今年的的水蜜桃可甜呢。/今年的的水蜜桃可寡（不甜）呢。

（2）這兩天寡是/寡是個熱。

（3）這件襯衫實在很漂亮。/這件襯衫實在是不好看。

（4）這個姑娘長得習俊。

（5）老王的血脂又超標了，主要還是吃得過油。

“險會兒”、“險會兒會兒”、“爭些”、“爭些兒”、“爭些個”都表示“差點兒”的意思。“險會兒會兒”比“險會兒”的程度要深。例如：

（6）車開得太快，險會兒/險會兒會兒出事。

（7）他被一塊石頭絆到，爭些/爭些兒/爭些個摔跟頭。

“強會兒”、“強會兒會兒”在普通話中相當于“好不容易”。例如：

（8）努力了半天勁兒，強會兒/強會兒會兒把成績趕上了。

（二）表示范圍的副詞

大同方言里表示范圍的副詞有“盡”、“光”、“攏共”、“總共”、“共總”、“滿共”、“共滿”、“量為”、“可世界”、“一刬（產）”、“寡”、“寡點兒”、“寡些”、“寡些個”等。

“盡”、“光”指“光是，全，都”的意思。“攏共”、“總共”、“共總”、“滿共”、“共滿”五個詞都是說總數的，但在意義表達上有差別。用“攏共”是說話者認為數量上少了。“總共”、“共總”、“滿共”、“共滿”則不表示說話者的主觀感受，常可以互相代用。“量為”表示“僅僅”，“可世界”有“到處”的意思。“一刬（產）”指“一律，全部”。“寡點兒”、“寡些”、“寡些個”表示“只有”的意思。

（9）那天晚會盡/光唱歌了，連一個跳舞的都沒有。

（10）攏共/總共/共總/滿共/共滿才五個人，能坐下。

（11）量為這么點兒小事，你倆就不說話了？

（12）你昨天跑到哪里去了，急得大家可世界找你？

（13）家具一刬（產）是國外進口的。

（14）今天吃飯，寡點兒山藥絲，啥也沒有。/今天的菜寡些（個）蘿卜，沒見肉。

（三）表示時間、頻率的副詞

大同方言里表示時間和頻率的副詞有“剛”、“剛剛兒”、“將”、“才才”、“才將兒”、“才將將兒”、“停會兒”、“剛好”、“將好”、“可巧”、“正巧”、“可”、“可可”、“可可兒”、“當下”、“就了兒”“直是個”、“緊的個”、“緊點兒”、“生硬”、“臨完”等。

“剛”、“剛剛兒”、“將”、“才才”、“才將兒”、“才將將兒”、都表示“剛才”的意思，一般修飾動詞。另外，當“才才”、“才將兒”、“才將將兒”修飾單音節動詞時，一般還要在動詞后面加上語氣助詞“的”或“了”。“停會兒”指“等一會兒”。“剛好”、“將好”、“可巧”、“正巧”、“可可”、“可可兒”指“正好、剛好”的意思。“當下”表“在這個時候”。“就了兒”指“順便、馬上”。“直是個”、“緊的個”相當于“不停地”，“緊點兒”指“馬上”。“生硬”、“臨完”則有“最終、終究”的意思。

（15）他剛/剛剛兒/將走（的）。

（16）他才才/才將兒/才將將兒走的。

（17）這件事先放放，停會兒再說。

（18）我正要去找你，剛好/將好/可巧/正巧/可/可可/可可兒你來了。

（19）這事兒必須當下解決。

（20）你拖完地，就了兒把衣服也收了吧。

（21）大白天的，可不能直是個/緊的個睡覺。

（22）我餓得緊點兒前胸貼后背了。

（23）他們生硬還是吧廠長灌醉了。/臨完還是校長結的帳。

（四）表肯定、否定的副詞

大同方言里表示肯定和否定的副詞有“甭”、“甭家”、“白”、“白白兒”等。

“甭”、“甭家”指“不用、不要”。“白”、“白白兒”指“徒然、無效果”。“不婁”有“必定、肯定”之意。

（24）這事千萬甭/甭家叫他知道了。

（25）事情辦不成，白/白白兒亂忙一氣。

（26）小伙子一表人才，不婁找個好姑娘。

（五）表情態、方式的副詞

大同方言里表示情態和方式的副詞有“一疙瘩”、“一都”、“一個兒”、“自個兒”、“會會兒”、“快會兒”、“快會兒會兒”、“款款兒”、“停停兒”、“猛猛兒”等。

“一疙瘩”、“一都”有“一塊兒，一起”的意思、“一個兒”、“自個兒”有“自己，獨自”的意思。“會會兒”、“快會兒”、“快會兒會兒”就是“趕快”的意思。“款款兒”，指“慢慢地、輕輕地”，在大同方言中常用來形容動作。“停停兒”，有兩種讀音，不同的讀音代表不同的含義，一表“非常平均地”，一表“一動不動地”。

（27）兩人一疙瘩/一都去看電影了。

（28）他一個兒/自個兒把領導安排的事都做了。

（29）會會兒/快會兒/快會兒會兒起哇，再晚可真趕不上班車了。

（30）孩子剛睡著，你款款兒進來，甭吵醒他。

（31）你把這東西停停兒分成三份。/你給我停停兒坐那兒。

（六）表語氣的副詞

大同方言里表示語氣的副詞有“光許”、“咋許”、“管許”、“不敢定”、“倒好”、“倒虧”、“咋來來”、“帶還”、“坐底”、“那根兒”、“那往兒”、“貴賤”、“專門兒”、“專故兒”、“故意”等。

“光許”、“咋許”、“管許”、“不敢定”相當于普通話中的“也許，可能”，表猜測。

“倒好”、“倒虧”表示“幸虧”的意思。“咋來來”有“怎么就”的意思，表驚訝、出乎意料。“帶還”，相當于普通話的“況且”、“更何況”。“坐底”、“那根兒”、“那往兒”，詞義相同，都指“本來，固然就”的意思。“貴賤”指“無論怎樣”。“專門兒”、“專故兒”和“故意”同義，可以隨意替換。

（32）天陰了，光許/咋許/管許/不敢定要下雨了。

（33）出門時，倒虧/倒好拿了把傘，要不可要叫這雨淋個灰呢。

（34）您咋來來想起登我的門來？

（35）你還是明天再走吧，帶還外面下這么大的雨。

（36）你那兒子坐底/那根兒/那往兒就不是塊兒做生意的材料。

（37）好話都說盡了，人家貴賤不聽。

（38）他專門兒/專故兒/故意把衣服扔得到處都是。

二、大同方言特點

大同方言副詞作為方言詞匯系統的一個類別，既有和普通話副詞相同的語法特點，又有方言本身的特點。

（一）大同方言基本特點

1．修飾動詞和形容詞。作狀語時一般放在主語和謂語中間，有時也可以放在句首。

2．一般不能單說，有些副詞可以單獨成句，如：“不敢定”、“甭”、“甭家”等。

3．一般不能做補語。

（二）大同方言自身特點

1.副詞構形多用重疊形式。這種重疊形式比較單一。單音節詞的重疊形式一般為“AA”，如“才才”、“可可”；“AA兒”，如“款款兒”、“停停兒”、“會會兒”等。單音節副詞重疊形式的語法意義在于加重它的表義功能。“剛剛走了”比“剛走了”的時間更要短暫。雙音節詞的重疊形式一般為“ABB”、“AB兒B兒”，如“咋來來”、“強會兒會兒”、“快會兒會兒”、“險會兒會兒”。程度副詞、情態副詞的重疊多表示程度的加深。

2.兒化特點突出。“兒”在大同方言副詞中有構詞作用。

3.常運用“個”字尾，如：“直是個”、“寡是個”、“爭些個”、“寡些個”、“緊的個”等。

4.常圍繞一個詞根和語素構詞。

5.一個副詞往往由于音變而形成不同的含義。如：“停停兒”，當其調值分別為“313-54、32”時，意思是“非常平均地”，如：“你把這東西停停兒分成三份”。當其調值分別為“54、54-313”時，意思是“一動不動地”，如：“你給我停停兒坐那兒”。有時候，副詞音變造成的不同含義還屬于不同的副詞類別。如：“可”，當它其調值為“32”時，它是程度副詞，意思是“非常、實在”，如：“這個東西可不賴呢”。當它其調值為“24：時，它是時間副詞，意思是“正巧、正好”，如：“我們到他家，可碰他串門去了”。

6.大同方言副詞中保留了一些逆序詞。如“總共”、“共總”、“滿共”、“共滿”等。這些逆序副詞詞義完全相同，可以互相替換使用。

7.有些大同方言副詞很好地保留了前代特別是近代漢語的副詞語料。“可可”，大同方言副詞，表示“剛巧，恰好”的意思，有時又作“可可兒”。例如：“打聽得他住在湖廣道州會館，敬意尋到他的下處。事該湊巧，可可的遇見他在家中。”（《醒世姻緣傳》）；“月娘道：‘前月初十日，是你姐姐生日，過了。這二十四日，可可兒又是你媽的生日了。’”（《金瓶梅》）。“爭些兒”，表示“差點兒，險些”的意思，有時又作“爭些個”，例如：“把那刀來入了鞘，卻來啜醋萬秀娘道：‘我爭些個錯壞了你！’”（《警世通言》）；“早晚不得見面，害了相思病，爭些兒不得見你。”（《喻世明言》）。“款款兒”表示“慢慢地、輕輕地”，如：“悄悄地開了樓門，款款地背著皮匣，下得胡梯，從里面直開到外門。”（《水滸傳》）；“武吉走至子牙之后，款款叫曰：‘姜老爺？’”（《封神演義》）。“一刬（產）”在方言中表示“一律、全部”，如：“鄉村這伙人道：‘可見是一刬胡話，明是劫盜。敢這些人都是一黨。’”（《初刻拍案驚奇》）；“急松松跟著老者徑到西廊下第一間房內，開了壁廚，取出銀子，一刬都是五十兩一個元寶大錠，整整的六百個，便是三萬兩，擺在子春面前，精光耀目。”（《醒世恒言》）。

［1］馬文忠，梁述中.大同方言志［M］.北京：語文出版社，1986，12.

［2］溫端正，候精一.山西方言調查報告［M］.西安：陜西高校聯合出版社，1983，7.

［3］朱德熙.語法講義［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6.

［4］王文卿.晉源方言研究［M］.北京：語文出版社，200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