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19世紀英國大學推廣運動的產生與發展

鹿 鳳

（浙江大學 教育學院，浙江 杭州 310000）

十九世紀的英國處于社會經濟的大變革大發展之中，工業革命給人們帶來巨大的物質財富的同時，也對人們的精神層次有了更高的要求。工人階級不再僅僅依靠勞動力就能換取生存物資，他們只有掌握科學技術才能適應大機器時代的發展。可是，當時英國傳統的大學傳承精英式的培養模式，只有貴族和富人才有機會進入大學學習，工人階級和其他階級都被排斥在外。而且它們重視古典文科教學，輕視實用知識的傳授，這完全不能適應工業革命帶來的變革。十九世紀六七十年代，在知識分子和大學的推動下，大學推廣運動轟轟烈烈地展開了。它波及的范圍很廣，設置的課程也多種多樣，參與的人數也逐年增加。據統計，1885—1886年間，參加大學推廣運動的人數有16752人，到1890—1891年時就迅速增加到了45000人，校外教育中心也增加到了500多處。①

一、大學推廣運動的緣起

（一）工業革命的發展

工業革命帶來了英國社會各個領域的變革，使得英國在19世紀中期迅速成為世界上最先進的工業國家，這些變化都建立在先進的科學技術的基礎上。這種從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的轉變，對勞動力素質有了更高的要求，僅僅依靠手工熟練的工人已不能適應社會經濟發展的需要，工廠迫切需要有文化、懂技術的勞動者，尤其是隨著其他資本主義國家在工業革命的推動下迅速崛起而帶來了激烈的國際競爭，對英國的教育尤其是高等教育提出了新的挑戰。但是傳統的大學輕視科學技術知識的傳授，這就造成了高等教育與社會需求的脫節。1870年，波西瓦爾在全國社會科學促進學會的年會上就指出了這一問題，他說道：“誰能不為古典大學與大商業和工業中心沒能建立活生生的聯系感嘆？如果大學和所有的中產階級的學校甚至那些具有現代目標和傾向有密切的聯系并進行如此的改革，在這方面已經取得了很大的進展，我希望看到牛津和劍橋在每一個大城市都設置系科，……并深深植根于我們的工業和商業企業中而得以繁榮。”②工業革命的繼續發展需要教育給予人才的支撐，這樣，高等教育推廣到廣大勞動者中去就成了大勢所趨。

（二）傳統大學自身的變革

19世紀英國傳統大學的教學模式就是主要培養牧師、律師、鄉紳、醫生，以及國家的官員，它們很少關注于科學技術知識的傳授。傳統派認為：“牛津大學應該培養未來的鄉紳或貴族，或銀行家，或議員，或皇家近衛軍隊員，正如它通過教育去訓練學校教師或有教養的花匠的智慧一樣……在我們古老的大學里應該有種機制去訓練人的責任感，處理公共事物的能力，而拋棄這一切是極端愚蠢的。”③但是工業革命的發展，使得傳統大學的變革勢在必行，面對著改革的壓力，這些傳統大學又不想改變自身的理念和教學模式，因此，劍橋大學就首先發起了大學推廣運動，采取校外講座的方式推廣大學教育，既不改變大學原有的結構，又能將高等教育普及到普通民眾中去。

（三）大眾對高等教育的需求

19世紀英國實施義務教育，這大大提高了英國民眾的識字率，中等教育學校和職業技術學校在此后也迅速地發展起來，國家對技術學校給予了大量的財政支持。④在此基礎上，民眾希望接受更高一級的教育。但是英國的傳統大學是上層社會特有的大學，中下層階級的子弟基本上沒有機會進入。雖然劍橋大學和牛津大學的知識分子很早就意識到大學的權利應該更加廣泛地被分享，但是上層社會認為降低預備學校和大學的學費將會降低他們的尊嚴和社會地位，因此很少有人試圖從工人階級中挑選學生。新大學運動及勞工學院的出現在一定程度上擴大了接受高等教育的范圍，但是總體而言，接受高等教育的比例還是很低，例如在1861—1911年的十年左右里，英格蘭大學人口占總人口的比例僅從0.02%上升到0.06%。⑤在工業革命的促進下，中下層階級的人們要求獲得接受高等教育的權利的愿望越來越強烈。

二、大學推廣運動的發展歷程

一些知識分子很早就意識到高等教育的不平等及普及高等教育的重要性，在1814年，年輕學者喬伊特（Benjamin Jowett）就針對英國傳統大學對高等教育壟斷的弊端指出：“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的學生來自社會上層的20萬余人，而社會下層階級智慧由于沒有機會接受教育而浪費，文法中學和大學應該像中世紀的一些教會那樣幫助他們，他堅信播下良好的種子有助于知識的積累和人類的幸福，可以為天賦較高的人開拓事業生涯創造條件。”⑥不少知識分子也在努力將大學教育推廣到大眾中去，比較典型的就是劍橋大學的亞當·塞奇威克（Adam Sedgwick），他在1819—1872的50年間，給公眾開設地理講座，參與者中既有大學生，又有其他成員，取得了一定的效果。同時，一些學院也針對校外人員開設了一些講座，倫敦成立了工人講習會，城市學院開設夜校班，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高等教育的推廣。1858年，曼徹斯特勞工學院建立，其工作得到了歐文斯學院職工的支持和幫助。1861年，勞工學院的夜校班與歐文斯學院的夜校班合并，規模大增。⑦但是這些努力只是在局部范圍內取得了一定的成績，受益人群比較少，并沒有引起全國性的影響。

真正將大學推廣運動拉開序幕的是劍橋大學的學者詹姆士·斯圖亞特（James Stuart），他是劍橋大學最早從事校外推廣工作的學者之一。19世紀60年代，他應邀為當時的“北英格蘭婦女高等教育促進會”的女性學生開設講座，同時他與同事還為別的協會、技工講習會開設課程。在此過程中，他產生了建立“流動大學”的想法，由大學教授在大城市巡回講課，在各地開設講座，推廣高等教育，使更多的人受益。1872年，他向劍橋大學的教師們提議通過開設地方講座的形式開展大學推廣運動。劍橋大學成立一個委員會來籌劃這個計劃，在第二年，委員會決定將這個計劃付諸實踐。于是，在諾丁漢開設了第一門正式的大學推廣課程，其后類似的課程相繼出現，大學推廣運動開始興起。劍橋大學開設的大學推廣課程很受歡迎，得到了其他組織的積極支持。在諾丁漢，當地的成人教育活動家帕頓組織了“中北部大學推廣教育促進會”來推動大學推廣教育的發展。

1875年，斯圖亞特組織了大學推廣教育會議，對課程的組織和設置進行了討論和完善，在他的推動下，成立了一大批的推廣教育中心。到1876年，推廣教育中心的數量從1873年的3個增加到了30個，大學推廣教育的課程也有原來的數十門增加到了近百門。1875年到1876年，劍橋大學的推廣課程的參加者超過1萬人。⑧1876年，倫敦大學建立了倫敦大學推廣教學協會，先后組織了61門推廣課程，到1886年時，該協會的注冊成員已經達到了5000多人。⑨1878年，牛津大學也加入了大學推廣運動，其后，各大學紛紛參與到大學推廣運動中來，同時各地專門為大學推廣教育而建的學院也相繼出現。大學推廣運動轟轟烈烈地開展起來，并迅速形成了劍橋大學、牛津大學、新維多利亞大學，以及倫敦推廣委員會分別負責不同區域的格局，一般而言，劍橋大學的推廣中心集中分布于英格蘭的東部地區，牛津大學的推廣中心分布在英格蘭的西部地區，維多利亞大學負責北部地區，而倫敦推廣委員會主要負責倫敦及周邊的中心。各個區域之間在管理上互不干涉，但是不同地區可以邀請其他地區的教授開設講座，這樣相互之間進行交流和合作日益頻繁，促進了大學推廣運動的發展。到1891年，英格蘭的大學推廣教育共有150多個推廣中心，500余個課程班級，參加人數達到了60000人，1893年到1894年，仍然有6萬人參加大學推廣教育的學習。⑩

進入20世紀以后，英國的大學基本上實現了對所有人開放的目標，大學推廣運動有了衰退的趨勢，但是從總體上看，大學推廣運動還是有了進一步的發展。在1901—1910年間，牛津大學的“大學外教學團”（Delegacy for Teaching Beyond the Limits of the University）每年教授的學生超過兩萬人，相當于牛津大學在校生的8倍。同時，在1885年發端于劍橋大學的暑期聚會的大學推廣形式在20世紀以后得到了很好的運用和發展。在長假期間，牛津大學組織牛津暑期聚會，讓學生進入到大學內部進行學習，感受真正的大學教育。20世紀初，大學推廣運動還深入到工人階級社區，與工人教育協會共同開發新型輔導課程。但是，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和高等教育的普及，大學推廣運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慢慢融入到繼續教育和成人教育的潮流中，很少作為單純的運動出現在教育領域里了。

三、大學推廣運動的影響及意義

（一）促進了大學職能的轉變

傳統的大學關注古典學科的教授，重在培養適應上層社會生活的人才，工業革命的發展，促使人們進一步反思大學與社會的關系。工商業需要更多的實用知識來武裝勞動力，雖然新大學運動的開展和勞工學院的建立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傳統大學自身改革的壓力，但是作為社會實踐活動的一部分，傳統大學必須積極參與社會改革，打破其“象牙塔”的傳統，進一步培養人才，發揮其服務社會的功能。大學推廣運動雖然是傳統大學為適應社會做出的保守性變革，但是運動的發展促使大學重新考慮所開設的課程，他們意識到 “在大學里我們……對那些工商業領域我們幾乎毫無貢獻，雖然相當數量并且人數越來越多的有識之士正在這些領域就業。”同時，在大學推廣運動的過程中，這些傳統的大學在很多地方設立了大學推廣中心，這些中心后來都發展成了獨立的學院，如諾丁漢、謝菲爾德等地成立的大學推廣學院后來就成為城市學院的前身，并最終發展成為地方大學。這些推廣中心不僅有教授傳統大學中的古典課程，更多的是關注于工業社會所需要的科學技術知識，它們所取得的成就也使得傳統的大學在參與廣闊的社會實踐中意識到傳統教學的不足，逐步改革自身教學體系，轉變大學的職能。

（二）推動了成人教育的發展

大學推廣運動從一開始就與成人教育有著密切的聯系，在大學推廣運動剛剛興起之時，成人教育活動家帕頓就組織了“中北部大學推廣教育促進會”來支持大學推廣教育的發展。成人教育協會與大學推廣運動的聯系也很密切，在1903年它改名為工人教育協會，從此大學內部的成人教育組織就不斷發展壯大。大學推廣運動主要是為了將大學的教育推廣到大學以外的人們中去，因此開設的課程大部分是面對成人的，他們中有許多有閑階級（特別是那些沒有權利接受高等教育的婦女）、專職人員、商人、小學教師和工匠，同時也有些工人階級出身的學員。這就在一定程度上承擔起了成人教育中高等教育這方面的任務。更重要的是大學推廣運動開創了成人教育中的人文傳統，成人教育一般開設的課程側重于科學技術類的實用知識，并不是太注重人文知識的教學。大學推廣運動一開始也較為偏重科學課程，但是由于大學推廣運動的開放性和靈活性，學員們自主選課，就開始形成了人文教育為主的課程體系，其后科學技術教育和人文知識的教育逐漸融合起來，這對成人教育的發展起到了很重要的影響。

（三）促進了高等教育的大眾化

傳統大學在改革以前，僅限于上層社會的子弟們進入大學學習，很多人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大學教育。大學推廣運動在全國各地建立了推廣中心，很多人因此能夠接觸到高等教育，雖然它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高等教育，但是對于他們來說，他們所參加的課程及受到的教育是以前無法設想的。大學推廣運動也使得很少有機會接受高等教育的女性獲得了學習的機會，它與當時的女性爭取受教育權的運動一起推動了女性高等教育的發展。同時，大學推廣運動促進了英國地方學院的建立，而且之前在各地建立的許多推廣中心，有些后來成為地方大學的雛形。例如，劍橋大學在某些開設的推廣中心中，賦予學生部分與劍橋大學學生相同的特權，這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高等教育的下移。此后，這些學院和地方大學的建立慢慢打破了劍橋大學和牛津大學的壟斷地位，取消了傳統大學的階層限制，擴大了高等教育的范圍。

注釋：

①Robert Archey Woods.English Social Movements［M］.New York：Charles Scriber’s Sons，1891：123.

② Detlef K.Muller，Fritz Ringer，Brian Simon （ed）.The Rise of the Modern Educational System：Structural Change and Social Reproduction 1870-1920［J］.History of European Ideas，1991，13（2）：149.

③ Detlef K.Muller，Fritz Ringer，Brian Simon （ed）.The Rise of the Modern Educational System：Structural Change and Social Reproduction 1870-1920［J］.History of European Ideas，1991，13（2）：147-149.

④Robert Archey Woods.English Social Movements［M］.New York：Charles Scriber’s Sons，1891：120.

⑤ W.B.Stephens.Education in Britain：1750-1914 ［M］.Basingstoke：Macmillan，1998：119.

⑥⑦⑧劉兆宇.19世紀英格蘭高等教育變革研究［M］.合肥：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出版社，2008：140.

⑨ Harte，Negley.The University of London，1836-1986［M］.The Athlone Press LTD，1986：149.

⑩張新生.英國成人教育史［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3：218.

［1］Robert Archey Woods.English Social Movements［M］.New York：Charles Scriber’s Sons，1891.

［2］Detlef K.Muller，Fritz Ringer，Brian Simon （ed）.The Rise of the Modern Educational System：Structural Change and Social Reproduction 1870-1920［J］.History of European Ideas，1991，13（2）.

［3］Harte，Negley.The University of London，1836-1986［M］.The Athlone Press LTD，1986.

［4］W.B.Stephens.Education in Britain：1750-1914 ［M］.Basingstoke：Macmillan，1998.

［5］劉兆宇.19世紀英格蘭高等教育變革研究［M］.合肥：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出版社，2008.

［6］張新生.英國成人教育史［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