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 杰
(浙江師范大學 音樂學院,浙江 金華 321004)
傅雷(1908—1966年),1908年出生于江南望族,因出生時哭聲洪亮,長輩們便以“雷”為名,以“怒安”為字,是我國著名的文學翻譯家、藝術鑒賞家兼評論家。傅雷還是一個嚴格、盡責的父親,在兒子傅聰長大成人、留學海外之后,通過書信的方式對兒子的生活和藝術進行悉心指導,這些家信編匯成冊,就是著名的《傅雷家書》。
《傅雷家書》可以說是一部能比較真實全面了解傅雷先生的人品、文品、學識的第一手翔實資料。它是傅雷思想的折光,甚至可以說是其畢生重要的著作,因為這是他與兒子之間的書信,體現了作為父親的他對兒子的苦心孤詣,也體現了傅雷的思想。在傅雷看來,藝術表現的動人,一定是從心靈的純潔來的。從與兒子傅聰書信的內容來看,他提倡做一個藝德兼備、人格卓越的藝術家,正如他給傅聰的信中所說:“先做人,次為做藝術,再為音樂家,終為鋼琴家。”另外,傅雷是一位良師,指引著傅聰在藝術道路上正確的前進,不厭其煩地為其排憂解難,在學習方面提出了很多正確的建議;也是一位益友、知己,與傅聰語重心長地傾心交流,互相鼓勵,共同進步,展示了他無所不通的藝術思想。
《傅雷家書》是一部文學著作,更被人們推崇為“藝術學徒的入門向導”,傅雷對兒子孜孜不倦的教導和對藝術修養的要求,不僅造就了傅聰,而且造就了更多的藝術青年,使其在藝術的道路上受到了深刻的影響。傅雷用他藝術的心靈、理想的境界、自嚴自尊的人格和他睿智的思想家的內涵執著追求播撒愛的種子。
在信中,傅雷多次強調除了要練習鋼琴技巧,更要注重加強對樂理方面的學習,他認為:“……琴的問題一時急不來,而且技巧根本要改。樂理卻是可以趁早趕一趕,無論如何要有個初步概念……”現在社會鋼琴教育的一個弊端,就是只注重對鋼琴技巧的訓練,而完全忽視了對樂理的掌握,以至于問起樂理方面的問題一概不知。傅雷注意到這一點,認為一切都應以理論為基礎,進而再談實踐。他還認為一個藝術家要把自己的感情“升華”,最好的手段就是作曲,他在信中說道:“……可惜你沒有早學好寫作的技術,否則過剩的感情就可用寫作(作曲)來發泄,一個藝術家必須能把自己的感情‘升華’,才能于人有益。”此話的目的就是幫助傅聰整理一些心情,用音樂使自己走出苦悶。
“……你要學習的不僅僅在音樂,還要在舉動、態度、禮貌各方面吸收別人的長處。”這是傅雷在1954年8月16日晚給傅聰的信中所說的一段話。傅雷對傅聰平時的不良習慣進行了批評并使其改正,比如在別人家里脫去大衣的時候也要摘下圍巾;和別人特別是師長或老年人說話的時候“手要垂直,人要立直”;在飯桌上吃飯的時候也要注意自己的舉止,手該如何放,不要使刀叉掉在盤子上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出臺行禮或謝幕的時候“面部表情要溫和,切勿像過去那樣太嚴肅”。這些繁瑣的禮儀細節完全體現了父親對兒子無微不至的關懷,也想到了“一切都是要使你更完滿、更受人歡喜”。
在家書中,傅雷多次與傅聰談到了上臺緊張的問題。緊張,是在上臺演出時出現的一種正常的心理狀態,也是很多人最難克服的。關于這一話題,在1954年9月4日的談話中,傅雷就對傅聰比賽緊張進行了分析,認為“場面太嚴肅”,也是由于沒有試琴的原因,最后結出一個結論:“……今后你切須牢記,除非是上臺比賽,誰也不能先去摸琴,否則無論在私人家或在同學演奏會中,都得先試試觸鍵與踏板。”第二次談論緊張是在1954年10月22日,當時傅聰離比賽還有3個月的時間,可能是壓力太大,產生了緊張的心理。傅雷是這樣回應的:“對付你的精神要像對付你的手指一樣,時時刻刻注意放松。”除了這一點,還讓傅聰“多想想人生問題,宇宙問題,把個人看得渺小一些,那么自然會減少患得患失之心,結果身心反而舒泰,工作反而順利!”對待緊張問題,傅雷從演出技巧和人生哲理兩個角度進行了分析,從根本上解決了這一大難題,給我們提出了最有效的辦法,讓我們受益匪淺。
在樂器演奏的音色、音強、音質方面,傅雷就“柯子歧送來奧艾斯脫拉與奧勃林的FrankSonata”,根據自己的聽覺感受,進行了對音色、音強、音質等方面的分析。他通過對小提琴、鋼琴及兩種樂器的合奏,提出了好與不好的地方,他在信中說道:“第一印象是太火爆,不夠Franck味。Volume太大,而melody應付得太粗糙。第三樂章不夠神秘味兒。第四樂章violin轉彎處顯然出了角,不圓潤……鋼琴也有一個地方,tone的變化與上面不調和……”傅雷又和別的演奏家演奏的作品進行了對比,顯出了他的修養與對鋼琴的了解。通過他對此方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傅雷對音樂方面了解的深入,傅雷的這種對藝術的一絲不茍及追求完美的精神很值得我們學習。
在1954年11月17日的信中,傅雷去音樂學院聽了一場蘇聯鋼琴專家的個人演奏會,除了對演奏效果提出了自己的意見之外,還對其教學與傅聰進行了交談,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覺得不合理。(一)背譜的快慢,人各不同,與音樂才具的高低無關;背不出即不上第一課,太機械化。(二)改正不許看譜,也大可商榷。因為這種改法不夠發揮理智的力量,學生必須在理智上認識錯的原因與改正的道理,才談得上‘消化’,‘吸收’。”并且十分想知道傅聰對這種教學方法的看法。
對于情感、技巧和音樂三方面的處理,傅雷在信中說:“中國哲學的思想,佛教的理想,都是要能控制感情,而不是讓感情控制。假如你能掀動聽眾的感情,使他們如醉如狂,哭笑無常,而你自己屹如泰山,像調度千軍萬馬的大將軍一樣不動聲色,那才是你最大的成功,才是藝術與人生的最高境界。”這是傅雷的觀點,也是音樂存在于世的最終意義,而現在的很多鋼琴演奏者在演奏曲目的時候往往忽略了這一點,只注重個人彈的如何,像彈琴的機器一般,從不帶半點感情,使音樂變得那么枯燥乏味,失去了真正的意義。關于技巧方面,傅雷在信中說:“音樂主要是用你的腦子,把你朦朦朧朧的感情(對每一個樂曲,每一章,每一段的感情)分辨清楚,弄明白你的感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等你弄明白了,你的境界十分明確了,然后你的技巧自會跟蹤而來的。”“……凡是一天到晚鬧技巧的,就是藝術工匠而不是藝術家。一個人跳不出這一關,一輩子也休想夢見藝術!藝術是目的,技巧是手段;老是只注意手段的人,必然會忘了他的目的。”多么深刻的語言,多么深刻的教訓,給現在的藝術工作者敲響了警鐘,在藝術的道路上指明了方向,闡釋了藝術的真諦。
在信中,傅雷就傅聰在彈琴時的表情和動作方面也進行了討論。當時傅聰在彈琴時的動作和表情過于劇烈,傅雷提出了一些相關建議,并以李斯特為例加以說明,他說:“傳說李斯特在琴上的戲劇式動作,實在是不可靠的;我讀過一段當時人描寫他的彈琴,說像磐石一樣。”最后做出了一個這樣的結論:“唯有肉體靜止,精神的活動才是圓滿;這是千古不變的定律。”當今的鋼琴演奏家也有很多在表情和動作上過于夸張的人,導致了很多鋼琴初學者的盲目崇拜,認為只有這樣才是真正融入到音樂當中,而并不是做幾個表情和動作才算融入進去,而是全身心地投入每一個音符,理解作曲家賦予這首曲子的真正內涵。
中國音樂與文字之間的關系,恐怕很多人都不會把這兩者聯系起來,傅雷在1954年12月31日晚的信中就對這兩者之間的關系進行了簡單解說,他認為:“加泛音的唱才有音樂可言,后人把泛音填上實字,反而是音樂的大阻礙。昆曲之所以如此費力、做作,中國音樂被文字束縛到如此地步;都是因為古人太重文字,不大懂音樂;懂音樂的人又不是士大夫,士大夫視音樂為工匠之事,所以弄來弄去,發展不出。”如果不對文字和音樂的歷史有相當了解和深厚的積累,是很難做出這樣的評價的。這封信足以說明傅雷對中國音樂史學及其文學知識功底的深厚,更令人驚嘆的是他把音樂與文字拿來對比,說明兩者之間的關系。
傅雷在音樂上的造詣除了上述的方面之外,還對古今中外音樂家和作品風格,對外國音樂術語,以及肢體的動作、哼唱對彈琴所起到的影響等方面都進行了深入淺出的分析,其專業程度讓很多專業的音樂人士都自嘆不如。傅雷淵博的知識深深地影響著傅聰,像指路標一樣指引著傅聰前進的方向。
傅聰在回憶《傅雷家書》時,說了幾句這樣的話:“我覺得‘家書’的意義最簡單來說,就是我父親追求的是一種精神價值,就是這個東西,人活著就是為了一個精神的東西。這個精神價值包含了很多東西,東方的西方的,是一個很博大的精神價值,可是絕對不是物欲橫流的世界。有時候我對這個世界感到很悲觀,我父親其實也是,你們看‘家書’可以看出這點來。可是,只要我還活一天,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還是干下去,堅持我的這種理想,堅持我的追求,堅持我的精神價值。”
《傅雷家書》由傅聰一個人的精神食糧演變成今天我們大家的精神食糧,那些坦誠的語句,循循善誘的教導,讓我們鼓起了勇氣,挑戰我們的夢想,讓我們懂得了精神的力量是不可磨滅的。它教會了我們如何真正解讀藝術、解讀鋼琴,更重要的是教會了我們如何做一個人,怎樣做好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