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化結構“如是說”的歷時研究

倪廣妍 李心敬

（1華中師范大學 語言研究所；2華中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9）

一、引言

“說”，有言說義，但在“X說”中，其意義逐漸虛化，董秀芳（2003）指出“X說”有詞匯化的趨勢。“是”在古代是一個表示近指的代詞，可以用作“主語、賓語，也可用作定語”①。其中，《簡明古漢語詞典》收錄了詞條“如是”、“是說”，它們的意思分別是“如此，這樣”②和“這個說法”③。筆者認為“如是說”是一個固化結構，根據“是”語義指向遠近程度，其在構造上有下面兩種情形：①如+（是+說）；②（如+是）+說。但在語言的實際運用中，人們更傾向使用第二種情況，“如是”作狀語修飾“說”。

“如是說”在古代主要出現在佛經，或者僧人的言談中。在句子里主要擔任謂語，或者作動詞的賓語。如：

（1）不知張老一生廣種福田，久為上天所羨，若遭強寇搶掠，共說天無報應，我亦如是說。（本文的例句均出自北大語料庫，以下不再注明）

（2）馬勝比丘就隨口說了四句偈：“諸法因緣生，緣滅法亦滅，我佛大沙門，常作如是說。”

（3）乃命侍臣而告之曰：“持此半果，詣彼雞園，施諸眾僧，作如是說：‘昔一贍部洲主，今半阿摩落王……’”

“如是說”在現代漢語中，尤其口語中很少出現，主要用在新聞報道、書名當中。而且在句子中主要作謂語。如：

（4）“博茨瓦納歡迎來自世界各地的投資者，特別是中國投資者。”莫哈埃如是說。

（5）“西南地方，……地皆險峻，此諸地者，非山即谷……”孫中山先生在其《建國方略》中如是說。

（6）洗車場冷熱如是說（新聞標題）

（7）《查拉圖斯特如是說》（尼采著）

二、古代漢語用法

除“如是說”外還存在著“如是說X”格式，這里的“說”也保留著很強的言說義，如：

（8）阿難問佛：“外道以何所證而言得入？”佛言：“如世間良馬，見鞭影而行。”如是說法，住世四十九年。

（9）椒花子曰：“吾乃牛角大蜂，股錐利害，誰不知之。”棄海曰：“如是說來，只有汝還駭人，吾且放汝。”

（10）媒又曰：“縱無意收采，第試一觀。”如是說諭再三，何終不應。

（11）“……如是行時，一切如來，悉皆隨喜。”爾時世尊，如是說已，具壽舍利子。

“如是說X”是較為松散的一般短語。例（8）指“像這樣地宣講佛法”。例（9）等同于現代漢語中的“如此講來”、“這么說來”。例（10）“如是說諭”作主語，“說”、“諭”兩個近義動詞連用。例（11）“這樣說完”，“已”作補語。

（一）作謂語

在句中主要作謂語，其前可以有助動詞、副詞等修飾。

1.“應/亦/且+如是說”

（12）令旨答曰：世人所知，生法為體；出世人所知，不生為體。依人作論，應如是說。

（13）過去，未來修四念處，亦如是說。

（14）……皆是一期藥病相治，并無實法。設有，皆是相似，表顯路布，文字差排，且如是說。

其中，例（14）“且”表“且當”、“亦將如此”等意義。

2.否定

（15）彼說出楞嚴經。此經是唐房融訓釋，故說得如此巧。佛書中唯此經最巧。然佛當初也不如是說。

“如是說”的否定用法很少見，在CCL（古代漢語）中就搜集到一例。

（二）作主語

（16）今出家人啖食魚肉。或云肉非己殺，猶得自啖，以錢買肉，亦復非嫌。如是說者，是事不然。

（17）所以教學玄旨人。不遣讀文字。如云說體不說相。說義不說文。如是說者名真說。

“如是說”作主語時，可加上助詞“者”，或在后文中被“是”復指，如例（16）；有時直接作主語，如例（17）。

18.周先生是見世間愚輩為外物所搖動，如墮在火坑中，不忍見他，故如是說不一。

例（18）“如是說”獨立作主語。

（三）作賓語

1.“作如是說”

該結構又分為兩種情況：①“……”，XXX作如是說。②XXX作如是說：“……。”

（19）諸惡不作名為戒諸善奉行名為惠，自凈其意名為定。此即名為戒定惠。彼作如是說，不知和尚所見如何。

（20）……為是滅能自滅滅？請法師一一具答。法師言：亦見諸經論作如是說。至于此義實不能了。

（21）曰迦葉波初偈聞曰。諸法從緣生，諸法從緣滅。我師大沙門，嘗作如是說。

其中，“是”均指代上文觀點。

（22）過去一切諸佛皆作如是說：諸惡莫作是戒，諸善奉行是惠，自凈其意是定。

（3）乃命侍臣而告之曰：“持此半果，詣彼雞園，施諸眾僧，作如是說：‘昔一贍部洲主，今半阿摩落王……’”

（23）向彌勒菩薩摩訶薩，作如是言：“彌勒！今日世尊觀見稻稈，告諸比丘，作如是說：‘諸比丘！……”

“是”也可以引出并指代下文內容或觀點，如例（22）；或直接指代下文即將說的話，如例（3）、（23）。

2.“審如是說”

（24）伊川又曰：“孟子言‘非才之罪’者，蓋公都子正問性善，孟子且答他正意，不暇一一辨之也。”審如是說，則孟子云“非天之降才爾殊”，與夫“以為未嘗有才焉”者，豈皆答公都子之正問哉？

“審”，即審視、觀察，“是”指代上文伊川所說的話。

（四）其他

（25）師曰：“凡夫于清凈性中計有能所，即墮生死。諸佛大士善知清凈性中不屬有無，即能所不立。”曰：“若如是說，即有能了不了人。”

“若”假設關系連詞，“如是說”作獨立小句。

三、現代漢語用法

（26）看了這條消息，他的一位在廣州辦公司的朋友如是說道：在中國，當今有兩個人膽子最大……。

（27）“地產市場在1993年由‘熱’轉‘冷’的明證，也可被看成是今年房地產將有大幅反彈的征兆。”有關官員私下如是說道。

（28）民眾的警覺意識，說來好笑，一部分是隨《怪愛博士》這類大眾化恐怖幻想電影得以提高的。如是說來，拿到綠卡的德國學究也該對留居國存些情面，少拆爛污了。

例（26）、（28）中，“如是說道/來”這種松散的形式依然存在，說明該短語在詞匯化中仍受到限制。

（一）常見形式

在現代漢語中，“如是說”存在著三種形式：①A，如是說，B；②A，如是說；③如是說B。其中，第二種格式最常見。

1.“A，如是說。”

（29）“博茨瓦納歡迎來自世界各地的投資者，特別是中國投資者。”莫哈埃如是說。

（30）“圖書館購不進新書，就等于失去了讀者。”一位圖書館負責人如是說。

（31）創辦職業技術教育是一項輝煌的事業，眾多有識之士如是說。

（32）“這家新公司將幫助中國進入全球信息高速公路”，美國第六大報紙《達拉斯晨報》如是說。

這種形式在現代漢語中大量存在。筆者在CCL（現代漢語）中共搜集到語料621條，其中該形式出現500余次。例（29）、（30）、（32）我們可以把“是”看作對前面話語的直接指代。例（31）“是”是對前面提到的觀點的指代。

2.“A，如是說，B。”和“如是說，B。”

（33）“運動鍛煉能延緩衰老，但人不可忽視藥物和營養的作用。”廣東省體科所研究所歐陽孝教授如是說，“每個人的運動量，因人而異，各不相同。

（34）“現在有雙休日了，只要沒嬰兒，還請啥保姆？”中年女干部彭某如是說：“每月有了六七天休息日……”

“A，如是說，B。”在現代漢語中是很少出現的，筆者一共統計到3例，而“是”究竟是對前面話語的指代，還是要指代下文，仍需作進一步的考察。

（35）關于“余新河數學題”，王元教授如是說：“如果余新河猜想正確，那么可推出哥德巴赫猜想正確……”

（36）香港《經濟日報》載文如是說，深圳一次對2664戶個體戶和承包戶作檢查，發現有漏稅的達1883戶。

例（35）、（36）中的“是”均是引出并指代下文的話語（包括直接或間接）或者觀點。

3.XXX的使用情況

“XXX如是說”中的“XXX”在實際使用中涵蓋了許多情況，比如人名、職務、報刊、學科、其他，等等。

（37）福州市委書記習近平如是說：“福州興辦經濟技術開發區，是為了發展沿海開放城市的優勢……”

（38）一位廠長如是說：“我突然間覺得這廠長變得難當起來，不是一般的難，而是失去市場，無家可歸的難。”

（39）“劉富道的眼睛最毒”，大家如是說。

（40）有的書在出版前言中，對此如是說：“為了學術研究和保存古籍的需要……”。

（41）那個偉大的國家在科學研究領域正在發生令人興奮的變化”。今天在此間出版的《科學》雜志如是說。

（42）洗車場冷熱如是說（新聞標題）

（43）“外出旅游是享受，旅游街里解憂愁”，旅游街的大幅廣告宣傳標語如是說。

可以是具體的人，如（37）；可以表虛指，如（38）；可以表集合概念，如（39）；可以是書籍或者報刊，如（40）和（41）；可以是事件，如（42）；可以是標語，如（43）。

（二）一般用法

該部分的內容主要是通過比較，保留了和古代漢語一致的用法，如“作如是說”等。

1.作謂語

（44）那時學界對周作人在“五四”時期的貢獻開始重新評價，至于漢奸一節，雖然在十年之后也未能翻案。我自然也如是說。

（45）最近一位在海外闖蕩多年的同學卻滿臉倦意地對我坦言：“我想結婚。”有個單身朋友也曾如是說：“婚姻的不愉快還可以通過躲避來排遣……”

例（45）“也如是說”，同古代漢語的“亦如是說”，“也”修飾“如是說”。例（46）副詞“曾”修飾“如是說”。

2.作主語、賓語

（46）不過，如是說絕不能成為憑任意“找感覺”辦事的偽證。

（47）“《靈性》是這些年來自己最得意的一本書”馮驥才對新近由百花文藝出版社推出的他的第一本散文詩集作如是說。

（48）我以為這道理也可以作如是說：古代有古代的“理”和“事”，現代有現代……

其中，（46）作主語；（47）、（48）作賓語，并保留了“‘……’，作如是說”、“作如是說：‘……’”兩種形式。

（三）新用法

1.作謂語

（1）無奈地、鄭重地、動情地

（49）廖漢標總經理鄭重地如是說。

（50）都靈冬奧會的組織者們將不得不在山頭上搭建臨時房屋了，組委會主席瓦卡斯泰拉尼25日無奈地如是說。

（51）前不久，在國家國際象棋集訓隊全體會議上，中國棋院院長陳祖德動情地如是說。

表情態的多音節副詞可以修飾“如是說”并作狀語，但這些副詞在語義指向上都傾向于施事。

（2）對/跟……如是說

（52）“注重培養專門的會展人才，提升會展經濟發展的質量。”德國西門子媒體學院院長烏維貝恩斯日前向新華社記者如是說。

（53）“昨天那個男的不來賽，還硬撐。”小芳跟古理如是說。

（54）俏平兒對眾媳婦如是說：“那三姑娘是個姑娘。”

“對/跟”引導的介詞短語作狀語，與“如是說”搭配使用。“對/跟”后面跟的賓語是“是”指代的話語或者觀點的聽眾。“是”指代的話語可以放“如是說”的前面，如例（52）、（53）；也可以放在后面，如例（54）。

（3）其他

（55）……炒股票的大款說，做過股票，做其他生意都提不起勁了；做期貨、炒外匯的“新一族”莫不如是說。

在前面例（15），我們看到了“如是說”的否定現象，這種情況很少見。例（55）則是雙重否定的情況。

2.作賓語

（56）“如來佛是騎著大象來的，上帝是騎著洋槍子兒來的”，現今的老北京仍有如是說。

（57）戲劇出版社不愿披露姓名的負責人才有如是說：我們戲劇出版社也是“受害者”……

（58）它的對手在試圖認識它，馬克思主義者本身就更應知道、了解它，了解這一學說的歲月春秋，了解馬克思主義如是說。

單音節動詞“有”后面也可跟“如是說”，“如是說”在形式上也可以置前，如例（56），或者置后，如例（57）。雙音節動詞后面加賓語“如是說”的情況不多見，例（58）中的“了解”，其后便可以加該短語。

3.“XXX如是說”作主語、賓語

（59）騙人者如是說為了讓善良的人們了解各種動物養殖回收騙局。

（60）“我怕你忘了我，媽媽是永遠忘不了我的。”雖然馬銳如是說令馬林生感動，但常識告訴他……

例（59）“騙人者如是說”在句中作主語。例（65）“馬瑞如是說”在復句中擔任小句主語。在上面的例子中，這種作主語的主謂短語后面都直接跟使令動詞。

（61）……。姐姐聽他如是說邊立馬取錢辦交接手續邊不停地嘟囔：“到底是親姐弟啊。”

（62）天津市長張立昌出訪竟然也聽到了外商如是說，心里挺不是滋味。

（63）請聽方方面面如是說

“XXX如是說”結構作動詞“聽”的賓語。

四、結語

雖然在實際的語言運用中，還存在著“如是說來/道”等一些結構上較為松散的情況，但這種情形很少見。“如是說”可以在句子中作謂語，也可以作主語、賓語。在古代，“作如是說”大量在佛經中出現。在現代，“A，如是說。”經常出現在報刊新聞稿等應用文的寫作里，有時“如是說”可以獨立作主語或者單獨成句。

注釋：

①王力.漢語史稿（重排本）［M］.北京：中華書局，1980.6：327.

②史東.簡明古漢語詞典［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5：407.

③史東.簡明古漢語詞典［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5：439.

［1］董秀芳.“X說”的詞匯化［J］.語言科學，20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