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靈
(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北京,100872)
詩人戴望舒一生創作的詩歌數量不滿百首,但因其獨特的藝術風格在中國現代詩歌史中占有獨特的地位。在創作之外,戴望舒翻譯了大量的法語、西班牙語和俄語詩歌。出色的創作和翻譯成就使戴望舒成為一位值得關注的現代詩人。但是戴望舒在人們心目中留下的更多是雨巷詩人的記憶,以往的學術研究中也更注意他中期詩歌創作的探索,而他后期的詩歌,即收錄在詩集《災難的歲月》中的詩歌并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本文試圖通過對戴望舒后期詩歌的分析,探索出戴詩創作中“經驗的生長”,重視戴詩后期詩歌的出色成就。
戴望舒(1905-1950),浙江杭州人,1922年開始詩歌創作歷程。詩人生前出版的詩集有《我底記憶》、《望舒草》、《望舒詩稿》、《災難的歲月》四部,其中《望舒詩稿》“收輯了《我底記憶》與《望舒草》兩集的全部作品,和《望舒草》以后的新作四首。書末除附錄《詩論零札》外,還附了自己譯為法文的詩六首”。根據戴詩詩歌風格的變化,其創作生涯可以分為三個較明顯的階段:前期(1924-1929年)、中期(1929-1934年)以及后期(1934-1945年)。
在探索《災難的歲月》,必須要回顧一下戴望舒前期和中期詩歌創作風格的發展變化,它們構成后期詩歌的鋪墊。戴望舒的前期創作到《雨巷》為止,即詩集《我底記憶》中《舊錦囊》和《雨巷》兩輯。雖然《舊錦囊》和《雨巷》的風格不僅相同,但都體現了其前期創作注重音律的特點。《舊錦囊》一輯12首詩作于1922—1924年間,詩作很明顯地帶有古典詩詞的特征。杜衡在《望舒草·序》中談到,“那時候,我們差不多把詩當做另外一種人生,一種不敢輕易公開于俗世的人生。我們可以說是偷偷地寫著,秘不示人……一個人在夢里泄漏自己底潛意識,在詩作里泄漏隱秘的靈魂,然而也只是像夢一般地朦朧的。從這種情境,我們體味到詩是一種吞吞吐吐的東西,術語地來說,它的動機是在于表現自己與隱藏自己之間”。可見在創作初期的戴望舒還是在探索階段,這樣秘密地不公開地隱秘表現畢竟無法使詩人深入自己內心的情感,同時詩人還沒有找到真正符合自己的表現方式。這或許也是輯名“舊錦囊”的含義所在,封閉在錦囊中的隱秘思想,而詩人后來也并沒有延續這一時期的創作風格,便只是將它作為舊物收入錦囊封存其中了。
《舊錦囊》之后便是《雨巷》,《雨巷》一輯顯現出詩人對法國早期象征派詩人魏爾倫的吸收借鑒。詩人從1925年秋進入震旦大學的法文特別班學習,直接地接觸法國文學并受到了巨大的影響,最初使詩人由古典詩詞的熏陶轉入法國象征派影響的便是魏爾倫。魏爾倫在《詩的藝術》一詩中講述了他的詩學觀念,認為“萬般事物中,音樂占第一”,并且反對理性,主張朦朧,“惟有半醉的歌曲可貴,能把模糊和精確緊密結合”,“它是面紗后面美麗的雙眼”。《雨巷》中六首詩將中國古典詩歌的意象融入象征派的創作風格中,代表作《雨巷》一首完美地運用復沓的音律,葉圣陶評價說“替新詩底音節開了一個新紀元”。同時丁香的意象超越古典詩詞中的意象,蘊含了更多詩人的情緒,成為運用象征主義的方法融會的結果。全詩籠罩在綿延無盡的愁緒之中,勾畫出朦朧的意境和期待的心緒,渴望而又無法排遣。可以說,到《雨巷》為止,詩人開始找到了自己的創作方式。
然而就在這樣一個創作成就的高峰并同時使得詩人名滿天下的時候,詩人卻反叛自己轉到另一個方向。戴望舒的詩歌創作走入了中期,包括詩集《我底記憶》中《我底記憶》一輯、詩集《望舒草》以及后來整理的《望舒詩稿》,成為他在象征主義探索的深入之路。在詩人發表于1932年的第一組《詩論零札》中,詩人提出“詩不能借重音樂,它應該去了音樂的成分”,“韻和整齊的字句會妨礙詩情,或使詩情成為畸形的……智者卻為自己制最合自己的腳的鞋子”,“新的詩應該有新的情緒和表現這情緒的形式。所謂形式,決非表面上的字的排列,也決非新的字眼的堆積”。這一組零碎的十幾條詩論,成為詩人日后創作的理論總綱。這一時期詩人很明顯地受果兒蒙、耶麥、保爾·福爾等法國后期象征派詩人的影響,從《我底記憶》開始,詩人著重詩歌散文化口語化的探索。在《望舒草》中,意象及其組合,詩的音韻結構都是通過現代口語傳達出來,但同時有著內在的節奏和詩情的抑揚頓挫。“到1932年底去法國為止,經過五年的錘煉和不斷完善,終于成功地為中國詩壇提供了無韻自由詩這一新的品種”。
而立之年,在詩人經歷了異鄉飄蕩和感情挫折的人生坎坷之后,詩歌創作的境界走向了后期的成熟之路,所有的結晶都凝聚在《災難的歲月》一部詩集中。詩集《災難的歲月》1948年2月由上海星群出版社出版,收錄戴望舒1934年5月至1945年5月共25首詩篇,是詩人的最后一部詩集。詩集中的詩歌分為很明顯的兩部分,第一部分是旅法后期到抗戰前夕的9首詩;第二部分是抗戰勝利前后所寫的16首詩。第一部分的詩作基本上還是個人心境的表現,第二部分的創作比較突出的一點是進入社會和歷史領域的抒寫。兩個部分,顯現出詩人后期創作的兩個階段。
《古意答客問》和《秋夜思》又明顯地呈現古典詩詞的風格特征,詩人使用了孤心、炊煙、鮫人、木葉、枯裂等具有濃厚韻味的古典詩詞意象。同時化用了許多古代典故,如陽春白雪,“而斷裂的吳絲蜀桐,僅使人從弦柱間思憶華年”,讓人聯想到李賀《李憑箜篌引》中的“吳絲蜀桐張高秋”以及李商隱《錦瑟》中的“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這樣的古典氛圍仿佛又把人拉回了“丁香空結雨中愁”幽境的那首《雨巷》,穿越時空又見到了在雨巷中徘徊的那個望舒。
其余的7首詩仍是在法國后期象征派影響下寫作,法國后期象征派不再表現早期象征派寂寞、孤獨、憂郁的感情,而是從中辨析歷史和生命的流動,多角度多層次地對人的自身存在和精神狀態的思考。
在第一部分這9首詩中,我們很明顯地看到詩人在廣闊天地中游蕩的玄思,探索神秘的未知的宇宙無限空間,并且擁有一種內在的爆發力量,去撐起探索的持久。“這里,一滴一滴地,寂靜墜落,墜落,墜落”(《燈》),“我不懂別人為什么給那些星辰,取一些它們不需要的名稱……弄了一輩子,還是個未知的宇宙……太陽無量數,太空無限大,我們只是倏忽渺小的夏蟲井蛙……或是我將變一顆奇異的彗星……然后把太陽敲成碎火,把地球撞成泥”(《贈克木》),“而我是你,因而我是我”(《眼》),“我思想,故我是蝴蝶……萬年后小花的輕呼,透過無夢無醒的云霧,來振撼我斑斕的彩翼”(《我思想》)。一系列對于宇宙無限空間與時間的描摹,透著玄理與哲思,在這樣的領域中生物與生物之間進行生命靈魂的交融。宇宙的意識超越了從前憂郁寂寞的心緒,轉化成為心中的力量,去爆發,去塑造,是真切的自我存在的感知與思考。
其主要分為兩種類型,一類是抗戰有關題材的詩歌7首,另一類仍是生活題材的詩歌9首。戴望舒在1938年攜全家到香港,這一部分的詩作均是在香港創作。
1.與抗戰有關的詩歌
時代的變幻通常是文學發展的轉折點,抗戰時期也是如此。抗戰的來臨迫使文學開始一種“走入”,迫使時代的詩人作家們開始創作轉向,戴望舒也自然被卷入這樣巨大的轉彎。從這7首詩來看,詩人描繪了他看到的人們經歷的苦難和他自己經受的時代磨難,這不得不說是一個值得關注的突破,詩人的十多年創作一直植根于自己的內心與個人生活,進行細膩的感情體味,時代的變幻讓他走入現實,于是詩作中出現了對廣泛人群的關注,詩人的觀察視角轉向了更廣大的社會歷史領域,這種視角的擴大并沒有阻礙詩人以往對自我內心情感的體認,相反詩人在更豐富的情感融合中提升了感受力,擴充了內心的包容性,因而寫出《等待其二》、《獄中題壁》、《我用殘損的手掌》等精血凝聚之作。
然而由于對抗戰題材的探索的初步開始,詩歌的藝術風格也呈現出并不穩定的特征,一些篇目的藝術錘煉并不深入,更流于表面式的口號呼喊,像《元日祝福》、《口號》等。同詩人在詩歌創作初期風格的不確定一樣,對于這類詩歌詩人并沒有發掘出成熟的表現方式,但由于詩人人生經歷和十幾年創作的錘煉,還是寫成了一直為后人傳誦的佳篇,如這首《獄中題壁》:
如果我死在這里,
朋友啊,不要悲傷,
我會永遠地生存
在你們的心上。
你們之中的一個死了,
在日本占領地的牢里,
他懷著的深深仇恨,
你們應該永遠地記憶。
當你們回來,從泥土
掘起他傷損的肢體,
用你們勝利的歡呼
把他的靈魂高高揚起,
然后把他的白骨放在山峰,
曝著太陽,沐著飄風:
在那暗黑潮濕的土牢,
這曾是他唯一的美夢。
這是詩人經受掉入地獄般苦難后自身靈魂的傾訴。1942年春天,日本人將戴望舒困進香港奧卑利街上的域多利監獄。一堵高墻里面,一個小牢里,詩人在暗黑潮濕中寫下了這首《獄中題壁》。承受了精神上的屈辱與肉體上的摧殘,詩人要朋友們做的,就是記憶,對于階下囚的歷史,不能忘記。還要朋友們把他的白骨坦露經受日光烈風洗禮,這平常看來并不恰當的安葬方式在這里卻變成唯一的方式,人的尊嚴渺小到只想滿足這樣一種葬法便是唯一的美夢,可見當時一個人的價值已經卑微到了怎樣的地步。山峰的日光烈風與地牢的黑暗陰濕,強烈的反差中透出的是詩人內心積郁的怨怒,是對使他遭受苦難的人深入骨髓的詛咒。在詩中我們并沒感受到詩人歷來有的感傷情緒,取而代之是令人敬畏的平靜,全詩沒有情感強烈的詞語,更多的是平敘的講述,卻暗含著震懾人心的力量,這力量來自詩人靈魂深處對苦難的最徹底的承擔。詩歌采用了超現實主義的手法,詩人身在地獄中,想到他死后的虛構圖景,而“這曾是他唯一的美夢”又從虛幻回憶到從前的現實,生者的實與死者的虛交互,貫通了現實與超現實,從而擴大了時空的維度。
2.生活題材詩歌
9首生活詩篇的部分,由于有了長期的積累,很自然地在這一時期走入更高的成熟。國家災難背景下又添的個人生活的不如意,詩人的寂寞是加劇了的。現實的破碎讓詩人回憶以往的美好,而現實與往昔的強烈對比更加深了詩人內心的憂郁:
空白的詩帖,
幸福的年歲;
因為我苦澀的詩節
只為災難樹里程碑。
(《贈內》)
《示長女》單純回憶,勾勒完整的幸福畫面,《過舊居》卻分了長短兩段,詩人在經過曾經居住的桃源般的林泉居時,回憶起舊居生活,回過神來,舊居已不再屬于自己,這樣的感覺只能用“二十余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來形容了:
我沒有忘記:這是家,
妻如玉,女兒如花,
清晨的呼喚和燈下的閑話,
想一想,會叫人發傻;
……
有人開了窗,
有人開了門,
走到露臺上——
一個陌生人。
生活,生活,漫漫無盡的苦路!
咽淚吞聲,聽自己疲倦的腳步:
遮斷了魂夢的不僅是海和天,云和樹,無名的過客在往昔作了瞬間的躊躇。
讓人最為欣喜的是短詩《蕭紅墓畔口占》:
走六小時寂寞的長途,
到你頭邊放一束紅山茶,
我等待著,長夜漫漫,
你卻臥聽著海濤閑話。
這首詩為悼念作家蕭紅。蕭紅與戴望舒同是“落難”到香港的作家,1942年因肺病去世,骨灰一半被埋在香港淺水灣,一半埋在薄扶林圣士提反女子中學校園。詩歌一開始,詩人“走六小時寂寞的長途”,過程艱辛,路途遙遠,香港島并不大,淺水灣雖然在港島南邊,六小時仍然是很遙遠的路程。這不禁讓人聯想到愛爾蘭詩人葉芝的那句話“生命對一些從未發生的事的長期準備”,漫長的過程為了最后一瞬的結果,這樣的過程便有了一種朝圣的意義,最終的目的不只是為了結果,更是為了內心中的信仰,心中的寂寞是在記錄下經過的豐富風景。而結果則具有了某種程度上的終極性,為朝圣的心靈帶來升華。
一部《災難的歲月》,不僅僅是詩人戴望舒傾注情感及心血的詩集,只對讀詩篇的解讀并不足夠,還必須要深入到詩人的生命,這些詩篇對于詩人,是在時間歷程下生命“經驗的生長”。
的確,隨著時間的推進,我們的人生積淀下的經驗,提供給我們豐富的感受和從前未被明確認識的思想。在經驗并不豐富的年輕時期,我們所做的事情和擁有的想法已經埋藏下人生智慧的種子,只是并沒有被意識到。在經歷了時間的磨礪之后,我們懂得了自己內心的情感以及同周圍人的情感,再回想以前的記憶,恍然大悟到自己為人生所做的努力,終于明白了自己的人生。因而時間是最好的引領者,幫助我們生長經驗,找到自己,并寫出那唯一一首生命的詩歌。
詩人戴望舒也是如此,前面說到他的生活題材的詩篇都是在“回憶”。詩人一生的感情、婚姻和家庭生活充滿坎坷。早年他與施蟄存的妹妹施絳年訂婚,條件是去法國留學,但就在他去法國后不久,施絳年便追隨了別人。詩人遭受巨大的感情創傷,后來與穆時英的妹妹穆麗娟結婚,但婚姻生活缺乏感情和溝通,婚姻破裂了。之后與楊靜結婚,也因情感的不和而離異。因此詩人前期和中期的詩歌多抒寫心中的憂郁和寂寞。在詩人與穆麗娟初到香港時,他們住在香港島薄扶林道的一所幽靜的小園,戴望舒命名為“林泉居”,“望舒在這里的幾年生活,可說是他一生中最愉快最滿足的:有固定的收入,有安定的生活,經常有朋友來找他談天喝茶”。然而好景不長,被捕的牢獄經歷為詩人坎坷的命運又加上一次血難之災,戴望舒在《獄中題壁》和《等待其二》中都寫了自己的牢獄經歷。這樣的折磨也埋下了日后奪取他生命的哮喘病的種子。詩人搬出林泉居后的生活更加不如意,不停地尋找住處,婚姻的波折動蕩,生活貧病交加,詩人在《過舊居》中發出了“生活,生活,漫漫無盡的苦路”這樣絕望的內心呼喊。這一時期詩人的心智經受了地獄般的錘煉。愈到后期,詩人愈發懂得生活,在艱辛的日子中心智成熟起來,寫出了《過舊居》、《示長女》這樣的詩,描繪林泉居中近乎完美的家庭生活,字句間透出無限懷念,同早年一味抒寫“絳色的沉哀”不同,詩人在后期不再濫情地感傷,詩歌中讀不出憂郁的氣質,而完全是美麗的回憶。生活中的不快并不是消失在記憶中,而是詩人在經歷了豐富的人生之后將它化為淡然,讓時間沉淀出最值得紀念的美好。同時在抗戰的背景中,戴望舒能夠走出自己,對這個歷史的災難發出聲音,寫出進入社會歷史領域的詩歌,也是他突破自我內心世界的成熟,并且在詩歌探索中找到了自己的表達方式,不一味地口號式呼喊,而是結合了自身的生活,將時代情感個人化,成為獨特的親身感受,讓人在詩歌中看到時代與詩人的融合,“災難的歲月”中“災難”就囊括了時代的災難與詩人的災難雙重的含義。
在藝術的呈現上我們很容易有另一個發現,詩人《災難的歲月》這部詩集的創作中修正了他早期關于詩歌音律的理論觀點。在原載1944年2月6日香港《華僑日報》“文藝”第2期的第二組《詩論零札》中就提出“并不是反對這些詞藻、音韻本身。只當它們對于“詩”并非必需,或妨礙“詩”的時候,才應該驅除它們”,同樣主張“詩的韻律不應只有膚淺的存在。它不應存在于文字的音韻抑揚這表面,而應存在于詩情的抑揚頓挫這內里”。詩集中的大多數的詩歌或者是全詩一韻到底,或者是詩節押韻、每節換韻,詩歌音韻同詩情的節奏內外相應,詩歌的節奏和諧地伴隨詩歌的藝術表現,讓詩歌從平面的文字變為立體的恢弘音樂。
除了詩論,詩歌的藝術風格上也呈現成熟的一面。抗戰前夕的九首詩歌,如之前所述,一方面從中國古典詩歌中尋找資源,如《古意答客問》、《秋夜思》等詩,另一方面依托法國后期象征派,進入理性的哲學思辨,如《小曲》和《眼》抒寫的愛的個人宇宙化,《贈克木》表現宇宙意識與內在力量,《寂寞》是地老天荒式的人生感悟。詩人在詩意盎然中的形而上思考,也是多年來對人生體驗和內心自省的結晶,耐讀且發人深省。抗戰時期的16首詩,一部分詩歌以寫實的方式為主,如《過舊居》、《示長女》、《在天晴了的時候》、《贈內》和《蕭紅墓畔口占》等詩。這些生活題材的詩篇也是用來表達個人視角的苦難,詩人通過再現的回憶畫面,張揚詩情,同時觀照詩人深層的內心生活。以寫實為主的抒情方式,含蓄地寫出了詩人在家國破碎的災難歲月中的執著、辛酸和沉痛。另一部分是超現實主義手法的運用,如《獄中題壁》、《我用殘損的手掌》以及《等待其二》。在《我用殘損的手掌》中詩人構造出超現實的幻境,仿佛手掌在摸索祖國廣袤的大地(“無形的手掌掠過無限的江山”),把讀者心神引向一個新的充滿青春氣息的“永恒的中國”。卞之琳說:《手掌》“應算是戴望舒生平各時期所寫的十來首最好的詩篇之一,即使單從藝術上看它也是如此。”可見卞之琳對《手掌》一詩以及超現實主義藝術手法運用的肯定。詩人的后期詩歌創作不論在象征風格還是寫實與超現實的運用,都構成了他在詩藝上的突破與超越。來自現實的景象與事件都被詩人成熟的心靈所吸收,形成進入社會歷史領域的宏大抒情方式。
可以說,在來到香港之后,經歷了婚姻家庭的波折,被捕入獄的屈辱和磨煉,戴望舒對于現實的感知,對于自身情感的體會,以及民族苦難的同情,最終熔鑄出精神方面的高漲。人生經驗的生長也使他貢獻出了25首經驗之詩,寫出了他的一生。
當年杜衡、施蟄存和戴望舒一同寫詩,后來杜衡和施蟄存漸漸沒了蹤影,只有戴望舒在詩學道路上不斷地探索,在生活的各種困苦之中卻仍然翻譯了大量外國詩歌,出版了4本創作詩集。現在看來,這是時間對于詩人的一種回應。詩人通過吸收時間給予他的一切來堅持詩歌的訴說,時間回應詩人精神的充實與富足。
縱觀整部詩集,確實是一部蘊含了人生經驗的精品佳作,對于戴望舒后期詩歌的分析研究,看到了他在“經驗的生長”下詩作的變化與成熟,可以說后期詩歌是他詩作中最出色的部分,《災難的歲月》也是他最出色的一部詩集。詩人說“苦澀的詩節,只為災難樹里程碑”,如黑夜般的災難歲月不僅給詩人留下了苦澀,更留下圓熟的果實——經驗的詩篇,詩人不僅為災難樹里程碑,更為人生、為詩歌樹立了自己的里程碑,讓我們永遠尊敬與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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