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謨的知識觀與知識的不確定性

張永芝

（北京師范大學哲學與社會學學院，北京，100875）

休謨的知識觀與知識的不確定性

張永芝

（北京師范大學哲學與社會學學院，北京，100875）

休謨作為近代認識論中經(jīng)驗論的極端貫徹者，在探求知識確定性的時代，他以對外界“存疑”的方法，從經(jīng)驗主義立場出發(fā)，在探求人性的基礎上開創(chuàng)了自己的思路，他指出“習慣是人生的偉大指南”，形成了自己特有的知識觀 。休謨的知識觀尤其是對因果關系必然性的懷疑和在經(jīng)驗基礎上對感覺經(jīng)驗的來源定性為不可知的原因，把矛頭指向傳統(tǒng)的知識的確定性。休謨之后，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知識的“不確定性”的標簽凸顯。由于人的理性的有限性、知識的價值因素等原因，知識的不確定性成為當代知識觀的一種形態(tài)，內(nèi)在蘊含著人要積極探求新知識，推進知識的進步與發(fā)展。

休謨；知識觀；知識的不確定性

關于感覺與思想、經(jīng)驗與理性之間關系的爭論可追溯到古希臘時期，巴門尼德、蘇格拉底、柏拉圖等希臘哲學家主張知識應建立在理性的基礎上。晚期希臘哲學的懷疑主義認為一切知識都是不可能的。中世紀有唯實論與唯名論之爭。近代哲學由本體論轉向認識論的研究，認識論問題成了哲學研究的主要方向，由于這一轉向，確立了主體性的地位。針對知識本身問題的回答，哲學家展開了激烈的爭論，主要有經(jīng)驗論和唯理論。休謨在這一爭論中堅持貫徹徹底經(jīng)驗論的立場來看待知識的基礎，在解決知識的客觀有效性和知識的普遍必然性中，形成了獨特的知識觀。

一、休謨的知識觀分析

（一）知識觀的基礎

休謨既反對經(jīng)驗論，也反對唯理論，試圖建立感性與理性統(tǒng)一的知識論。休謨繼承了洛克的思路，但比洛克更加深入地把解決問題的關鍵系在對人性的研究上。人性論是休謨知識觀的基礎，他認為在知識真假難辨的情況下，應加強對人性的研究，人性是一切科學的“首都或心臟”。“人性科學”的兩條基本原則是“印象在先原則”和“想象自由原則”。他認為一切科學都依賴于人，依賴于人的感覺，都來自人的實際生活經(jīng)驗，就像他在《人性論》中開篇寫到“關于人的科學是其他一切科學的基礎，而我們對這個科學本身所能給予的唯一牢固的基礎又必須建立在經(jīng)驗和觀察之下”［1］8，理解休謨的知識觀應回到他的經(jīng)驗論的情境中。觀念由人的印象產(chǎn)生，但是在人們心中卻可以自由地組合，從而產(chǎn)生印象中所沒有的東西。休謨哲學的目的是反對獨斷論，運用實驗推理的方法，認識從經(jīng)驗和觀察開始，承認感官證據(jù)，并由理性驗證，從而獲得知識的科學性。

（二）知識的含義

休謨認為“所謂知識，我指的是由觀念的比較得來的那種信據(jù)”［1］146，他把信據(jù)和知識等同起來。那么取得的“信據(jù)”的精確度和豐富性就成為判斷知識確定性的標準。休謨把一切觀念都歸結為印象，其中最基礎的是感覺印象，但是感覺經(jīng)驗自身的來源即感覺究竟從何而來則不可知，休謨采取存疑的立場，經(jīng)驗主義在這里得到了極端的貫徹。休謨把知識限定在人類理智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同時他認為“所謂證明，我指的是由因果關系得來，而完全沒有懷疑和不確定性的那些論證”［1］146。對于知識，他比較看重論證，提出一個問題需要提供更多的論證來確定知識。他認為概然判斷就仍然伴有不確定性的那種證據(jù)，知識和概然判斷都包含著某種不確定性。

（三）知識的對象

休謨認為人的認識能力是有限的，知識的范圍局限在現(xiàn)象界。他認為一切知識都來源于感覺。他認為“知覺”是一切知識的基本要素，包括情感、感覺、情緒、思維等所有的意識活動。知覺分為“印象”和“觀念”兩類，休謨認為二者的差別在于強烈和生動程度不同。“我們的印象和觀念除了強烈程度和活潑程度之外，在其他每一方面都是極為類似的。任何一種都可以說是其他一種的反映；因此心靈的全部知覺都是雙重的，表現(xiàn)為印象和觀念兩者”［1］14。在此基礎上他把知識分為兩類：一類是完全取決于觀念，能夠成為知識和確實性的對象，主要是指“觀念間的關系”，包括“類似、相反、性質(zhì)的程度和數(shù)量或數(shù)的比例”［1］86。休謨認為這種關系只需要直觀就能判斷而無需例證，包括幾何、代數(shù)、三角等數(shù)學知識。這類命題只憑思想、推理或抽象就能將它發(fā)現(xiàn)出來，并不以存在于宇宙中某處的任何事物為依據(jù)，縱然在自然中并沒有圓形或三角形，歐幾里德所證明的真理仍然保持著它的可靠性和自明性［2］518。“思想的作用”即休謨的經(jīng)驗范圍內(nèi)的理性直觀到的知識一旦超出了“數(shù)和量的關系”就變成了不確定性，這類知識是“觀念間的關系”，與外部事物無關，只需與自身符合，便成為確定的知識。另一類是關于實際事情的知識比如自然科學、自然哲學、歷史學等學科的知識，這種知識是“或然的，不確定性的”，“各種事實的反面仍然是可能發(fā)生的，因為它包含任何矛盾，而且可以輕易明晰地被設想到，正如那符合實際的情況一樣”［2］101。因為既然它的反面也是成立的，那么當你說出這個命題時，它就是不確定的。因為反面也有一定的不確定性。這就是看待知識時應該具有的一種逆向思維的思路。而且他的關于實際事情的知識的不確定性對于當今人文知識的不確定性的研究有啟發(fā)意義。

（四）因果關系必然性知識命題的質(zhì)疑

在十七八世紀哲學和科學之中，因果關系是普遍的客觀規(guī)律，是社會和人性的必然確定的法則。休謨在討論知識時，認為知識的形成是有一定規(guī)則的，否則就沒有統(tǒng)一的指示。形成知識的原則主要有類似關系、接近關系和因果關系。對于類似關系、接近關系知識，休謨認為只是心靈對觀念之間的組合和分解，在感官之內(nèi)能完成的知識。他重點討論知識的重要基礎——因果聯(lián)系，因果關系是否能為知識提供客觀性和必然性的基礎？這也是休謨向傳統(tǒng)的因果關系必然性提出的質(zhì)疑。

休謨認為關于實際事情的知識存在不確定性，而這種知識就建立在因果關系的基礎上，為了保證獲得知識的確定性，得到新知識，休謨提出了自己的因果關系的理論。休謨尋求確定性的知識的最有價值的不是他的結論，而是他提出問題并加以論證的方法，他最看重的是經(jīng)過論證的知識，他對傳統(tǒng)的因果關系必然性和確定性提出質(zhì)疑，“第一，我們有什么理由說，每一個有開始的存在的東西也都有一個原因這件事是必然的呢？第二，我們?yōu)槭裁磾嘌裕菢右恍┨囟ǖ脑虮厝灰心菢右恍┨囟ǖ慕Y果呢？我們的因果互推的那種推論的本性如何？”［1］94。圍繞著這兩個問題，他詳細地論證并試圖解決這兩個問題。因果觀念包含著某種預測性，從已知推測未來或者說超出目前的經(jīng)驗。他訴諸“風俗和習慣”，認為具有確定性、必然性的因果關系知識不是理性告訴我們的，只能來自人們在經(jīng)驗中形成的“習慣”，“習慣是人生偉大的指南”，由此他得出知識的確定性只能來自于習慣中恒常的結合和我們心里的習慣性轉移。“習慣”是因果觀念的基礎。休謨得出因果關系是主觀的習慣性聯(lián)想時，這并不是他要的最后結論，他認為這是人們認識的界限。正是基于這點，在西方哲學史上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啟發(fā)了康德的批判哲學，建立先驗論的因果觀。休謨的因果關系質(zhì)疑得出因果關系是習慣性的聯(lián)想的哲學結論，體現(xiàn)了休謨對人類知識問題的思考，實質(zhì)是對人類知識的確定性提出質(zhì)疑，提出知識的不確定性的思考。

總之，從休謨的知識觀中得出的結論是，在近代探求知識的確定性基礎時，休謨認為“經(jīng)驗卻也不能告訴我們因果之間的必然聯(lián)系，所以因果觀念不過是事物之間的某種關聯(lián)的多次重復之后在我們的心靈中引起的主觀聯(lián)想，我們永遠也不可能知道因果之間有沒有必然的聯(lián)系”［3］。因此關于事實的知識也是或然的。對于經(jīng)驗，休謨也認為相對的、個別的和偶然的經(jīng)驗重復一萬次仍然是相對的、偶然的，我們無法從中發(fā)現(xiàn)將來的必然性，這是知識的時間有效性問題。休謨得出了非理性的“習慣”，不過仍然對探求知識的確定性有重要的啟發(fā)和借鑒意義，比如他對知識的不確定性的懷疑，他對論證的重視以及習慣基礎，重視人的主體因素的介入對當代知識觀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二、休謨以后知識的不確定性凸現(xiàn)

在西方哲學史上休謨雖然不是第一個討論知識的不確定性的，但卻是近代以來最具影響力的。休謨思考如何從已知推測到未知，并如何從現(xiàn)在找到不確定的將來，他在理性和經(jīng)驗的兩難境地中走出，最終找到了“習慣”這個非理性的武器，他認為確定的知識只有幾何、代數(shù)、三角等知識，而關于實際事情的知識就有某種不確定性。近代以來休謨的知識觀尤其是對因果關系的必然性的懷疑和在經(jīng)驗基礎上對感覺經(jīng)驗的來源定性為不可知的原因，把矛頭指向傳統(tǒng)的知識的確定性。那么休謨之后的休謨知識觀又有了哪些變化呢？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自身的“不確定性”的標簽多了起來，人文知識就更不用提了。

休謨之后哲學家對知識的不確定性的關注。科學哲學家波普爾認為科學理論或科學知識只可以被證偽而無法得到證實，所以知識不是可靠的，具有不穩(wěn)定性，他也是把矛頭指向了時間的有效性，知識只能保證過去的可靠性，而對于將來的可靠性無法考證。福柯認為知識有話語語境，是由話語實踐按照一定的規(guī)則所構成的一組要素。“話語”意味著知識不是永遠不變的知識，知識有復雜性、局限性和相對性等特點。利奧塔認為知識的本質(zhì)發(fā)生了變化，當前的知識與科學所追求的知識已不再是共識，精確的是追求不穩(wěn)定性，而所謂的不穩(wěn)定性正是悖論或矛盾論的實際應用和實行的結果。休謨以后的哲學家、科學家更多地關注了知識的不確定性。

第一，從自然科學來看，自然科學的確定性受到挑戰(zhàn)，不確定的因素逐漸增加。隨著科學技術的發(fā)展，知識的增多，反而造成了一種不穩(wěn)定性，休謨認為的數(shù)學、三角、物理等確定性的知識如今已大大改觀，主要表現(xiàn)在：量子力學否定了物質(zhì)是由具有廣延、形體等屬性的實體所構成的物質(zhì)體現(xiàn)，在量子力學世界中，時間、空間、速度、質(zhì)量、動量、能量、都具有不確定性；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否定了牛頓的絕對時空觀，揭示出時間與空間本身具有不確定性，相對論給我們不確定性的知識；混沌是確定性的內(nèi)在隨機性；分子生物學中的“中性學說”給出了分子水平突變與選擇的不確定性。自然科學這個在哲學史上一直被認為有確定無疑的特性的知識觀如今被自然科學自身的發(fā)展所推翻了，科學知識、人文知識也到了不確定性的邊緣上。

第二，從社會科學來看，探索社會運行過程中普遍性的規(guī)律得到瓦解。20世紀80年代以來，經(jīng)濟學家已經(jīng)深入研究了幾十種經(jīng)濟模型，確定出許多模型的混沌區(qū)以及產(chǎn)生混沌的條件，揭示出經(jīng)濟系統(tǒng)也具有不確定性。社會科學研究由人構成的社會，人的理性自休謨以來就受到質(zhì)疑，而且社會科學“強調(diào)人類發(fā)展進程與所有其他物質(zhì)進程之間必然的相似性，因此，他們竭力采用物理學的方法來研究社會科學，以探求不受時空條件限制的簡單的普遍法則”［4］。社會科學想追求自然科學的那樣的確定性的法則，而隨著自然科學確定性的瓦解，社會科學這個理想也就隨之被否定，更何況社會是變動不居的，人們把握得也只不過是現(xiàn)行社會中的不確定性的規(guī)律，這個確定性是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而變化的。

三、當代知識的不確定性啟示

由休謨對理性權威的否定，對因果關系必然性權威的否定，對人的主體性的肯定所確定的人的“習慣”的重要性給我們探究知識的不確定性以很大的啟發(fā)，當今自然科學、社會科學所凸現(xiàn)的知識的不確定性也激發(fā)著我們探究這背后的因素。

其一，理性懷疑的挑戰(zhàn)。休謨站在經(jīng)驗論的立場上否定了理性的權威，給了非理性的習慣以權威地位。在當今知識的不確定性大潮下，我們面臨著同樣的問題。我們的理性還能不能或者在多大程度上能給我們提供確定性的知識，在今天，我們應該意識到人的理性是有限的，去認識無限的變動不居的世界，得出不確定的知識在情理之中。但這并不是說我們面對的都是把握不住的，不能正確使用的知識，而這正是知識的有效用問題。知識的不確定性主要是指時代的變動性，在每一個發(fā)展階段，一個限定的時間和空間中我們掌握的是確定的知識，時代、條件變了，我們又開始掌握和運用新的確定性的知識。由于受到休謨所說的直覺中的情感、情緒等因素的影響，得到的知識容易受個體影響，因此對別的認識主體有不確定性。

其二，知識不確定性的價值因素。主要表現(xiàn)在：第一，知識的主體性的影響，人們在認識世界的過程中，強調(diào)的是“為我”的價值，而價值是個人價值和社會價值的統(tǒng)一，這種帶有“為我”性質(zhì)的知識在社會應用的過程明顯帶有主體性的因素，由此具有不確定的性質(zhì)；第二，知識運用的價值選擇上，在當代，人們開始反思知識給我們帶來進步的同時，也帶來了技術發(fā)展以及知識的進步所帶來的危險如基因技術可以用來治病造福人類，也可以被用作克隆或制造殺傷性武器。這是知識運用的價值屬性，所以造成了知識不確定性的尷尬境地，因此科學知識的運用，科學知識的不確定性需要更多的人文關懷，這也是當今在科學與人文研究過程中受到特別關注的問題。

“知識的不確定性的不斷強化并凸現(xiàn)出來，不是對休謨這樣的智慧思想家的懷疑主義詰難，而是在前沿科學理論的發(fā)展中被不斷強化的，只是在事后我們才能體會到像休謨這樣的思想家不是在無病呻吟”［5］。知識的不確定性是當代社會知識的一種形態(tài)，這是一種中性傾向，無所謂對與錯，只是需要我們在知識不確定性的時代更加積極地探求新的知識，追求新知識是知識的不確定性的內(nèi)在的必然要求，同時也需要轉換思維方式，運用理性創(chuàng)造的結果，不斷推進知識的進步與發(fā)展。

［1］ 休謨.人性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

［2］ 北京大學哲學系外國哲學教研室.西方哲學原著選讀（上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

［3］ 張志偉.西方哲學十五講［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261-262.

［4］ 伊曼紐爾·沃勒斯坦.知識的不確定性［M］.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06：55.

［5］ 王榮江.追求確定性知識的思維方式及其現(xiàn)代性后果［J］.自然辯證法研究，2003（7）.

B561.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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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永芝（1983-），女，博士，研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哲學、價值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