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 樵
(重慶理工大學 財會研究與開發中心,重慶 400054)
賦稅,是人類社會生產力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在原始社會,生產力低下,人類主要從事狩獵和漁業生產,所獲物品常常不夠生存之需要。隨著農業、畜牧業、手工業的興起和發展,糧食較前豐盛,除供食用外,尚有不少糧食用作儲備;畜牧業和手工業先后成為獨立的生產部門,社會出現了生產者的大分工。加上手工工藝的進步,以直接交換為目的的商品出現了。而交換的進一步發展,私人占有財富的增多,促進了原始社會的解體和奴隸社會的萌生。所以,生產力的發展,出現了剩余生產物,氏族部落內部財產的占有,貧富差距的擴大,產生了私有制和國家。為了實現國家的管理職能,滿足國家機器的運轉,賦稅也就出現了。正如恩格斯所說:“為了維持這種公共權力,就需要公民繳納費用——捐稅。捐稅是以前的氏族公社完全沒有的。”[1]可以看出,賦稅征收不單是經濟問題,而是具有強烈的政治色彩。
賦稅既然是國家賴以生存的經濟基礎,是國家憑借其政治權力對人民進行的強制和無償的征取。一個國家的統治者總是憑借賦稅的收入來維持其國家機器的運轉。孔子在 《論語·堯曰》中就指出:“四海困窮,天祿永終。”意謂百姓窮困,無法納稅,統治集團的官吏就永遠失去了俸祿,政府職能就無法行使。所以,他在 《論語·顏淵》中又說:“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說透了人民生活與賦稅、與國家的關系。馬克思在 《哥達綱領批判》中深刻指出:“賦稅是政府機器的經濟基礎,而不是其它任何東西。”[2]只有賦稅這一 “經濟基礎”充實、豐盈了,作為上層建筑的 “政府機器”才能鞏固、運行和發展。另一方面,賦稅對社會經濟、政治、人民生活又有著強烈的反作用,主要表現在以下方面:
第一,關乎民生。民以食為天,對廣大人民群眾(納稅人)而言,人生中吃飯問題最大。在農業文明時代,他們賴以生存的土地生產的糧食被繁重的賦稅征收了,會把他們逼到死亡線上。法國重農學派經濟學家魁奈 (Francois Quesnay,1694—1774)十分重視賦稅問題。他認為:課稅不當是人民生活貧苦的主要原因[3]。“如果任意征收不適度的稅,他們就會對自己的工作不抱任何希望。”[4]對小生產的農民來說不能征稅過重,否則就會影響他們再生產的積極性,他們就會鋌而走險,走上反抗的道路。
第二,關乎社會穩定。社會要穩定,首先要人心穩定。也就是說廣大人民群眾對國家政權及其領導者要有認同感,進而擁護、熱愛,這樣政權才鞏固,社會才穩定。要如此,統治集團就要政治清明,去貪腐,惠民生,發展經濟,提高生產力。恩格斯 《在馬克思墓前的講話》一文中講到馬克思一生有兩大發現,其一是 “人們首先必須解決吃、喝、住、穿,然后才能從事政治、科學、藝術、宗教等等”[5],其二是剩余價值規律。繁重的賦稅是政治不清明的重要表現,它只能使廣大人民群眾食無糧、喝無粥、居無所、穿無衣,更無心于發展生產,土地荒蕪,經濟凋敝。經濟凋敝,國家財力匱乏,勢必又要加大賦稅征收,形成惡性循環,迫使廣大人民群眾要求 “均貧富”,求溫飽,揭竿而起,造成社會的動蕩與不安。
第三,關乎政權更替,國家興亡。古今中外,無論哪一個王朝奪取政權以后,要使政權鞏固、發展、強大,必須發展經濟,關注民生,惠民利民,這樣才能得到廣大民眾的擁護。所謂 “民心向背”,是一個政權興亡的關鍵。因為一個國家就像一座金字塔,塔尖是行使國家權力的政權機構,塔座是廣大人民群眾。塔座不牢,塔尖自然要倒塌。從賦稅征收而言,國家興,必須輕賦薄斂,這樣才使民有所食,衣有所穿,居有所屋,才有生產積極性,為國家創造更多的財富。如果反其道而行,重稅苛賦,橫征暴斂,以滿足統治集團貪腐之私欲,必然會造成民窮財匱,由財政危機進而發展到社會危機,最終激起 “民變”,這在中外歷史上是屢見不鮮的。從我國來看,歷代封建王朝因賦稅苛重激起農民起義,走向敗亡而導致政權更替的就有多次。從國外來看,西方因賦稅繁重引起的資產階級革命,著名的就有三次:第一是17世紀英國資產階級革命,推翻查理一世的統治;第二是北美人民因反對英國殖民主義者的印花稅法和湯森稅法而引發美國獨立戰爭,趕走英國殖民主義者;第三是1789年的法國資產階級革命,因反對國王路易十六增加賦稅而引起,最后推翻了封建專制王朝,路易十六被處死。
中外史實證明,賦稅征收關乎民生、關乎社會穩定、關乎政權更替,國家興亡。賦稅是國家政權實際存在的標志,賦稅輕,民生富,國家興;賦稅重,民生怨,國家傾。橫征暴斂,重稅苛賦,以致亡國,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一個主權國家應該有獨立自主的賦稅征收權,不容他人插手與分割。否則,一個國家喪失了賦稅征收的實際控制權,就意味著國家主權的被踐踏與局部喪失。我國自鴉片戰爭 (1840—1842)后,腐朽的清朝政府在帝國主義列強的船堅炮利的脅迫下,簽訂了一系列喪權辱國的不平等條約,開放通商口岸,成立新海關,使我國的關稅管理權逐步淪入外國人手中,成為外國侵略者掠奪我國人民財富的工具,使清政府的政治主權受到嚴重破壞。隨著中國變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賦稅的性質也發生了變化,由獨立自主的封建賦稅變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的賦稅。中國人民由受封建剝削變為受外國侵略者和本國封建統治者的雙重盤剝。正如馬克思指出的:“中國在1840年戰爭失敗后被迫付給英國的賠款,大量的非生產性的鴉片消耗,鴉片貿易引起的金銀外流,外國競爭對本國生產的破壞,國家行政機關的腐化,這一切就造成了兩個后果:舊稅捐更重更難負擔,舊稅之外又加上了新稅捐。”[6]而外國侵略者則層層加碼,不斷掠奪我國的關稅自主權,主要有以下方面:
(一)干預稅率
鴉片戰爭以前,清政府實行閉關鎖國的政策,對外貿易沿襲明代的隨貢貿易制度,海關主權獨立完整。康熙年間開放 “海禁”到鴉片戰爭前,來中國貿易的國家主要有英、法、荷蘭、丹麥、瑞典等,而英國占主要地位。當時海關征稅,分貨稅和船鈔兩部分。貨稅征收除正稅之外,另征各項規銀及附加稅。一般說來,正稅較輕,但外加部分有時竟 “倍于正額”[7]。乾隆二十二年 (1757年),西洋船到定海,為抵制外貨,浙江海洋船稅加增一倍,即為百分之八,若加上附加之 “倍稅”,稅率則為百分之十六。高額的進口關稅率,體現了清初政府完整的海關自主權。但鴉片戰爭后,清政府被迫與英帝國主義先后簽訂中英 《南京條約》、《五口通商章程 (附 “海關稅則”)》和 《五口通商附粘善后條款》,其中涉及的事項本來應該是中國作為主權國家自己決定的,現在卻按照英國侵略者的意旨與利益作出規定。比如,“定洋貨稅則值百征五”[8],以后新增貿易品一律按值百抽五來定稅率。第二次鴉片戰爭 (1856年)后,以英國為首的帝國主義列強又強迫清政府按值百抽五的原則進一步降低進口稅率。如棉花由6.54%降為5.72%,棉紗由6.94%降為4.86%,印花布甚至從14.25%降為4.98%。這一規定的稅率一直維持了半個世紀之久[9]。中國成了世界上進口稅率最低的國家。另一方面,對中國土產外銷的出口產品,其稅率同進口稅率一樣值百抽五,比之于鴉片戰爭前我國的出口稅率大為提高,使本國產品大大失去了國際貿易間的競爭力,這對于保護本國產品是極不利的。
(二)協定稅則
“稅則”指對稅收種類、各稅種種應課稅的項目以及課稅對象應征稅額的計稅率等一系列問題的規定,這是一個主權國家權力范圍內自己制定之事。但在中英 《南京條約》中規定:“通商口岸應納進口、出口貨稅、餉費,均宜秉公議定則例”。第二年,在《五口通商章程》中又議定了進出口稅率。這樣,就開創了中國關稅稅則自己不能作主的先例。更有甚者,美帝國主義在迫使清政府簽訂的中美 《望廈條約》中則明確規定:“倘中國日后欲將稅例更變,須與合眾國領事等官議允。”[10]即中國欲將任何 “稅例變更”,必須得到美國領事等官員的 “議允”、批準,由他們說了算,否則 “稅例更變”則無效。可見,“協定稅則”比之于 “干預稅率”在侵奪中國主權上又大大前進了一步。
(三)享受子口稅特權
子口稅指進口洋貨運銷中國內地或出口土貨從內地運銷國外,除在口岸海關完納進口稅、出口稅外,另繳百分之二點五的內地過境稅,以代替沿途所經各內地關卡應征的稅。當時以海關口岸為 “母口”,內地常關、厘卡為 “子口”,故將這種一次繳納的過境稅稱為 “子口稅”。又因其稅率為進出口稅的一半,又稱其為 “子口半稅”。子口稅始于 《南京條約》,第二次鴉片戰爭后,英國侵略者在 《天津條約》中更侵奪了以下特權:“英商已在內地買賣,……有洋貨欲進售內地……洋貨則在海口完納給票,為他子口毫不另征之據。所征若干,綜算貨價為率,每百兩征銀二兩五錢。”[11]從此,外國商人借助享受 “子口稅”特權,打破了從港口到內地的一切關稅障礙,中國商人長期處于苛征重負之下,無法與之競爭,中國經濟則置于外國侵略者的控制之下。
(四)控制關稅管理權
鴉片戰爭后,因通商口岸不斷增加,新設海關增多。清政府每設一關,同時設一關道 (海關監察官員),或由地方兵備道兼任,監督關稅。1853年,小刀會起義軍占領上海后,英、美、法帝國主義國家以關稅擱置、協助征收關稅為由,提出外國人參與管理海關,并令本國商人登記應納稅額,篡奪上海海關行政權。其后,英人為了控制和獨攬中國全部海關大權,1858年,他們強行將上海作法推行于全國各海關,由他們 “幫辦稅務”,并于1859年9月迫使清政府撤銷上海海關的美、法籍稅務司,由英人李泰國為總稅務司,統管全國海關。直到1929年,國民政府與多國簽訂新的關稅協議,1930年與日本帝國主義簽訂新的關稅協議,表面上收回了海關權,但 “關稅自主權”的真正收回,是在1949年新中國成立以后。即外國侵略者掠奪中國海關行政管理權、關稅的支配權、保管權達90年之久。
(五)稅收作為外債擔保
外國侵略者多次發動侵華戰爭,迫使清政府承擔巨額賠款。由于賠款次數多,數額大,清政府短期不能償付,賠款便轉為外債,按期償付賠款數額和利息款,并以稅收作為擔保。從1858年中法 《天津條約》開始,對法賠款可用 “關稅”會單償付,到1901年的 《辛丑條約》的庚子賠款,中國的常關稅 (內地關稅)和鹽稅就充作擔保品。而且,還允許債權國的銀行到海關去收稅。于是,作外債抵押的關稅完全受外國 “債權人”控制。
作為一個獨立自主的國家,其稅收成果 (貨幣)應該用于發展生產力,促進政治、經濟、文化、軍事事業的發展,提高人民群眾的生活質量,社會穩定,老百姓安居樂業,這才是一個主權國家成功的形象。如果一個國家政權向外部勢力納貢、賠款而輸出稅收成果 (貨幣),并將這種沉重的負擔轉嫁到廣大納稅人身上,盡管是出于無奈甚至被迫,卻是一種失敗政權的象征。落后就要挨打,懦弱無能就要受辱。北宋王朝自宋太祖趙匡胤始,實行重文輕武、偏重防內的方針,形成宋王朝長期 “積貧積弱”的局面,北方遼軍屢次進攻,威脅很大。宋真宗景德元年 (1004年),遼國蕭太后親率大軍南下侵入宋境。宋真宗畏敵,欲遷都南逃,因宰相寇準反對,勉強親至澶州前線督戰。盡管宋軍得勝,但宋真宗素來畏敵,主張議和,于十二月間 (1005年1月)與遼方訂立 “澶淵之盟”,由宋每年輸遼歲幣銀10萬兩,絹20萬匹,開創了我國歷史上封建王朝以歲幣求茍安的惡例。宋仁宗年間,西夏強盛,不斷侵犯,宋兵屢遭失敗;遼又乘機索取關南之地。宋仁宗屈辱求和,于慶歷二年(1042年)增加 “納”遼歲幣為50萬兩。慶歷四年(1044年),以 “賜”為名,用歲幣與西夏議和,每年給西夏銀7萬2000兩,絹15萬3000匹,茶3萬斤。宋高宗時期,金人強大,南侵掠徽、欽二帝,宋高宗南遷臨安 (今杭州)后,以求和為主,偏安自保,于紹興十一年 (1141年)十一月,與金人簽訂“紹興和議”,除向金稱臣、割地外,每年向金貢銀25萬兩,絹25萬匹。
向外部勢力輸出稅收成果 (貨幣),以賠款求茍安的,最甚者莫過于晚清王朝的統治者。鴉片戰爭以后,晚清王朝在帝國主義侵略勢力的脅迫下,簽訂了一系列喪權辱國的不平等條約,內容涉及中國主權的多方面,其中僅 “賠款”就是諸多 “條約”的重要一項。從1842年的 《中英南京條約》開始到1900年與八國聯軍代表簽訂的 《辛丑條約》為止,短短58年間就有10份條約涉及賠償,其中除 《中俄伊犁條約》賠900萬盧布未折算銀兩外,其余9次賠償總數高達14億2670多萬兩,相當于清政府17年的財政收入。
為了償付這巨額賠款,清政府只有對中國人民進行最大限度的勒索,巧立名目,增加賦稅征收,敲骨吸髓,大肆搜刮。如山西省,從1896年開征煙酒稅,到1900年,全省人民每年負擔的煙酒兩項捐稅就達20余萬兩[12]。四川巴縣,中日甲午戰爭后新增的苛捐雜稅,每年1億9000萬兩至3億3000萬兩,加上“常捐輸”歲派銀1萬5000兩至1萬7000兩,“較正供幾近十倍”[13]。封建統治者以橫征暴斂的所得來供奉帝國主義者,他們簡直成了帝國主義者的稅吏。他們武力鎮壓中國人民,以維持帝國主義者所需要的統治秩序,整個封建統治的國家機器實際上已經成為外國帝國主義的工具。中國形式上仍是一個獨立、統一的國家,但正如當時一個美國人所說,中國 “已經達到了一個國家地位非常低落的階段,低到只是保持了獨立主權國家的極少的屬性的地步”[14]。中國的主權幾乎喪失殆盡,完全淪為積貧積弱的幾近于殖民地的國家。
“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新中國成立之后,我國已擺脫了帝國主義列強強加在我們身上的枷鎖,成為獨立自主的國家。特別是改革開放30年來,中國人民在中國共產黨的堅強領導下,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偉大旗幟,聚精會神搞建設,一心一意謀發展,國力大增,已是世界上舉足輕重的國家,賦稅征收權不容外人絲毫侵犯。但賦稅關乎民生、關乎社會穩定、關乎國家興亡的政治屬性,確乎被一些人,尤其是一些稅務工作者在一片 “歌舞升平”的聲浪中淡忘和漠視,認為稅收僅僅是經濟問題,不能以人為本地進行稅務管理與征收。因此,敲響賦稅征收的政治屬性的警鐘,對于我們堅持以人為本的科學發展觀,進行稅制改革和賦稅征收,可持續地建設公平正義、和諧穩定的全面小康社會,是十分緊迫和必要的。
[1][德]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A].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167.
[2][德]馬克思.哥達綱領批判[A].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22.
[3]胡寄窗.西方經濟學說史[M].上海:立信會計出版社,1991.63.
[4][法]魁 奈.賦稅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1.191.
[5][德]恩格斯.在馬克思墓前的講話[A].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 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574
[6][德]馬克思.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A].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 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3.
[7][11]孫翊剛,董慶錚.中國賦稅史[M].北京: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1987.261、283.
[8]清史稿·志一百·食貨六[EB/OL]http://www.tianyabook.com/lishi2005/qingshigao/125.htm
[9]胡繩.從鴉片戰爭到五四運動(上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290-291.
[10]王鐵崖.五口貿易章程:海關稅則[A].中外舊約章匯編(第 1冊)[C].北京:三聯書店,1957.51-57.
[12]范文瀾.中國近代史(上篇)[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5.407.
[13]中國社科院近代史資料編輯組.民國巴縣志[A].近代史資料(第4冊)[C].北京:科學出版社,1955.14.
[14][美]馬士.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M].張江文譯.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6.3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