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質量普遍不高,并非僅僅是技術層面的原因;國產動畫電影要發展,學校教育和業界及市場不能脫節;當前動畫電影的外部環境和內部秩序,都亟須理順
我覺得目前中國電影人整體沒有戰略眼光,為了創作而創作。動畫電影人也不例外。”今年年初履新北京電影學院副院長的孫立軍(兼北京電影學院動畫學院院長)這樣表達自己對國產動畫電影現狀的看法。
中國傳媒大學動畫與數字藝術學院教授(以下簡稱中傳動畫學院)路盛章亦直言:“2000年我剛踏入動畫圈時,中國動畫學會秘書長張松林先生羨慕我‘趕上了中國動畫騰飛的好時代 ’,但12年過去了,未見到期盼中的輝煌。”
從業者狀態浮躁,創作上盲目跟風,高校教育與動畫業界銜接度不夠——這是兩位動畫人對國產動畫電影當下癥候的一致看法。面對影片質量普遍不高的評價,兩位一致認為并非僅僅是技術層面的原因。路盛章向記者介紹,中傳動畫學院引進了國內外先進的教學理念用于教學;孫立軍則表示北京電影學院動畫學院對專職師資要求非常嚴格,與國外高校技術交流頻繁。“前途光明,道路曲折”——二人如此描述國產動畫電影的未來。
動畫教育與市場
曾任中國廣告聯合總公司創意總監和副總經理的路盛章是國內第一代知名廣告人,2001年中國傳媒大學成立動畫學院,他出任第一任院長(至2005年),開啟了動畫教學之路。“半路出家”,令路盛章在教學中尤其注重將傳播和市場與動畫教育結合起來,從更寬泛的角度培養學生的創作意識。
不要將動畫教育簡單地變成職業教育,這是路盛章關于高校本科動畫人才培養的最核心觀點。他表示,培養學生對動畫的審美和感知能力非常重要,無論他們今后是否從事這一行,這都是動畫創作的基本素質,同時也有助于培育一個好的觀眾群體。他還認為,向歐美、日本等動畫強國學習必不可少,但也不能忽視對傳統優秀元素的繼承與發展。
路盛章以中傳動畫學院在教學課程設置上的嘗試為例,向記者介紹目前培養動畫人才的一種模式:學院不斷優化動畫專業課程,陸續開設了如中國古典文學、中國書畫、歐洲文學史、劇本創作、故事寫作、表演、廣告創意與表現等關聯性課程,并與德國方面合作設立了“創意學院”,以讓學生正確對待中國傳統文化,提升創意能力,吸收更多領域的知識。
孫立軍這個名字,對不少關注國產動畫電影的觀眾來說,其更多是與2011年上映的《兔俠傳奇》聯系在一起的。飽受質疑的投資額、幾經調整的檔期、倉促上馬的營銷宣傳、引發爭議的3D效果??作為孫立軍執導的第一部真正意義上面向全國市場的動畫電影,“兔俠”的影市之路可謂曲折。“其實‘兔俠’是我的第五部動畫電影,前四部除了《快樂奔跑》在北京地區上映過(2009年8月21日),幾乎都與院線無緣。所以,至少‘兔俠’是我在商業片上的真正嘗試。”
時隔一年,除了按原定計劃制作中的《兔俠傳奇2》,孫立軍現在同時運作著幾個投資相對較小的動畫電影項目,且目標都是盯著市場。在外界看來,一個學院派的教授,帶領著一群或畢業或在讀的學生,更多時候自掏腰包地創作商業動畫電影,無疑是自討苦吃。孫立軍卻很清醒:“國產電影去年也就60多億元的產值,還不如一個房地產商的一個項目,所以行業和行業之間不能僅用錢來衡量。電影還有其文化屬性和行業引領作用。國產動畫電影要發展,學校教育和業界及市場不能脫節。”但他同時也表示,“從2000年全國高校開始創辦動畫專業,中國動畫教育高速走了12年,但實際上從高校畢業的動畫人真正走入這個行業的并不多。”
路盛章也表達了對目前國內動畫教育的擔憂:“十年前開設動畫專業的高校屈指可數,時至今日,全國約有450所高校有相關課程、近五六十萬動畫專業在讀學生。但實際上,很多高校甚至都不具備開設動畫專業的師資與設備就匆忙‘上馬’,這樣的人才培育亂象,值得深思。”
批判,要理性
面對記者的來訪,孫立軍首先談的不是自己的動畫電影項目,而是近段時間引發媒體熱議的《戚繼光英雄傳》。該片號稱投資1200萬元,但制作水平卻被業內人士斥為“刷新了動畫電影底線”。“只看海報我就覺得該片制作比較粗糙,達不到工藝標準,投資方是有責任的;反過來,網上的謾罵和批評也應該理性一些,現在一部電影的宣發費用占比越來越高,上千萬元的投資中如果含了500萬元的宣發費,其制作投入有限,何談‘精耕細作’?批評也好謾罵也罷,可以理解,但是不夠理性。”
理性批判的前提是找出行業目前出現的問題。
孫立軍表達了自己的看法:首先,行業模式泛好萊塢化,缺失自己的市場規則。國產電影從制片、運營到電影院建設的模式等都過于以好萊塢的標準為標準,但在核心內容上又沒有真正理解好萊塢的內涵,包括觀眾。國產動畫電影尤深受其害。很多投資人、制片人、導演、甚至演員急功近利,為了創作而創作,進市場就是押寶似的“賭”,不具備完全商業化的規范模式。第二,產業秩序不規范。盜版嚴重、票價不合理??很多老生常談的問題依然得不到有效遏制或解決。第三,國家對國產(動畫)電影的保護和扶持還有待完善。進口片大有傾銷之勢,但國產動畫的放映空間并不理想。“如果拋開這些認識,單純說國產動畫電影不好看或者全面慘敗,是不理性的。”
“低幼化”的根源
針對國產動畫電影大多定位“低幼化”的現狀,孫立軍的回答很篤定:“不能全說是創作上的誤區,起碼對我來講沒有這個問題,主要是因為我們的環境僅限于低幼這個市場。”他舉例說,幾年前,院線、影院只要排動畫影片,不論進口還是國產的,大都排到白天檔,認為這就是給孩子看的。2008年《功夫熊貓》打響市場,他們這才逐漸轉變觀念,擴大動畫影片場次。到了2011年《功夫熊貓2》上映,影院方面已經完全把它當成一個大片來排映了。
與終端方對動畫電影的“逐漸認知”相比,國內觀眾的態度更直接——對國產動畫電影有著先天歧視。“就像吃東西一樣,觀眾吃慣了面包,你讓他換個饅頭或花卷來嘗嘗,很多人就不樂意了。”孫立軍表示,目前國內高校的動畫教育并不遜色于國外,“難道我們的故事創意、技術手段不能制作出全家歡式的動畫電影嗎?只能說很多制片方瞄準低幼受眾市場是一個無奈之舉。”
在整個國產電影市場不樂觀的大環境下,動畫電影要有所作為很難。前期融資難度大,后期宣發費用更是捉襟見肘,為了盡可能降低市場風險,很多動畫公司都會優先選擇受眾相對穩定的低幼題材、壓縮制作成本。再者,現有的動畫電影配套制度在題材、內容等方面也大都是按低齡受眾的標準來審核動畫電影的。“這反過來又印證了‘先天性歧視’——即國產動畫影片制作水平不高、題材低幼。”
小成本,一種突破方向
一直堅信“好的動畫電影可能只是需要時機”的孫立軍,并不迷信只有大投入才能出好作品。他介紹自己目前帶了4個創作團隊,除了運行中的《兔俠傳奇2》,《糯米的午餐》《天坑》《雪域獒王》等項目也已提上日程,后三者有個共通點,就是投入成本不高、項目籌備時間較長。
“在目前的環境下,不要動不動就上馬大投資的項目——高投入低產出甚至市場慘敗,會嚴重打擊投資人的信心,加重‘先天性歧視’。國內動畫人需要學習的方面還很多,可以先嘗試一些投資制作相對小的動畫電影,以積累更多的市場實操經驗。” 船小好調頭,小成本動畫電影項目可以在題材、類型、表現形式、技術運用等方面做更多嘗試創新。
以《糯米的午餐》為例,主要投資方是北京電影學院動畫學院,包括宣發費在內的投資額為1500萬元左右,由孫立軍帶領的一個創作團隊承制。該片從2009年開始策劃,采用二維技術制作,預計2013年4月完成,電影定位“時尚都市影片”,講述一個職場小人物喜怒哀樂的故事,目標受眾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屆時會利用微博、網絡游戲等方式宣發。用孫立軍的話來說,就是“創新題材,突破低幼化定位;沒錢,宣發就要搞差異化。”
《天坑》則主打科幻元素,主角機械化的造型會吸引男性觀眾的目光,目前已面向公園等機構售出實體雕塑版權,預計2015年完成制作;《雪域獒王》講述藏獒的故事。“這幾個故事都籌備了好幾年,期間沒錢了就停下來揣摩,等到有了錢又再啟動——先做幾十秒的樣片,不斷改動、調整,再帶著樣片去尋求投資。”孫立軍說,“我帶的每個團隊都有執行導演,團隊中不乏在校學生,這也是一種人才培養途徑。”
量和質
同樣成立了動畫工作室的路盛章向記者表示,“國產動畫在面向市場創作時一定要有精品意識。”據他介紹,近兩年每年都會有上百部國產動畫電影向相關部門報批,但真正進入市場跟觀眾見面的很少,能給觀眾留下印象進而產生影響力的更是寥寥無幾。而據官方公布的資料,早在2010年我國國產動畫片的年生產量就已經達22.5萬分鐘,如此龐大的數字反映出很多動畫生產機構在追求“量”的過程中忽略了對“質”的要求。“做出來的動畫片如果不好、不播、不映,就是對資源的極大浪費,對整個產業發展也毫無益處。”
路盛章認為目前國內動畫基地數量的泛濫也是加劇這一現象的原因。“全國這么多動畫基地,為什么好影片還這么少?這個問題值得研究”。路盛章說,“據說,很多項目并非專款專用。有不少人只是拿政策補貼的部分資金用于創作,有的甚至只用1/3用于制作,試想這怎么能生產出好的作品?”扶持政策沒有錯,表現了政府的重視與決心,但必須加強相關的監管力度。當然,動畫從業群體的急躁心態是造成國產動畫難出精品的主要原因。“很多動畫人是抱著非常功利的心態去創作的,他們也考慮市場,但更多是想在短期內收獲利益,許多動畫電影項目前期籌備階段都沒做好就急著上馬,有的動畫電影,一兩年甚至更短時間就做出來了,這種情況下何談質量與品牌